听到太史局三字,赵沐激动异常,又听闻,若她阿耶阻止是否能反抗,眸子中的晶亮全数暗淡下来。

    她阿耶一定会阻止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阿耶不希望她读书,不希望她懂得多,她在府中偶尔会听她阿耶教导弟弟算学或者天文,她听出错来,哪怕轻声纠正,探讨的语气,甚至不是否定阿耶的说法,都会得到辱骂。

    “你懂什么,哪里轮到你来指导。“

    那常听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赵沐绝望的摇了摇头,她阿耶说不行,怕绝无可能。

    ”沐娘,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讲,可我一直觉得或许还能再等等,等你自己想明白,如今看来,若再不同你说,就来不及了。“

    李玄净踌躇犹豫了会,还是决定不吐不快。

    ”我知道你在府中过的不如意,不是指你的吃穿用度,是你即便读了这么多书却好似没有用处,你也从未得到你耶娘一丝夸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发觉你不爱同人说话,甚至有些内向的过分了。"

    李玄净回忆第一次见到赵沐的时候,一群世家女,穿着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华丽襦裙,围座一团,各个花容月貌,有说有笑的,只有她是孤单一人,神态举止,都仿佛游离在外面,甚至对她这样一位乡下来的娘子,没有好奇,没有打量,也没有嘲笑,像是一具腐木,失了灵气。

    看见赵沐自卑的低了头,李玄净拉着她的手非常真心的赞颂道。

    ”我同你认识了这阵子,我才知道,你原本这样聪明厉害,你懂好多我都不知道的知识,像《周髀算经》

    《九章算术》这样晦涩难懂的,你都学的极好,你忘了嘛,我曾经和我家光郎交换过你的笔记,他都赞叹你比他们寺学的学生学的还精细呢,尤其是听你为我讲解卦象的时候,根本联想不到你的平时,声音小小的,总是低垂着头,那时候的你,甚至有点像朝中任职的官员。“

    ”我想跟你说,你不爱说话,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净娘。。" 赵沐有些哽咽,声音哑哑的。

    她的确从前也爱说爱闹,可是,被打击的多了,就不愿意讲话了,一起玩耍的娘子,也是阿娘逼迫着交往的,大家看她内向,也开始欺负她,她过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彷佛欺负自己才是应该去应对的。

    在一个处处否定自己的家里面,能这样活着,李玄净已经觉得很厉害了,她只去赵沐府中做客了一次,都觉得那些话语,像刀刺针扎,一刻都让人受不住。那还仅仅是她的阿娘,她那位阿耶,李玄净已经大致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样貌,估摸着也是一位霸道专权,平日里又不管家事的人。

    ” 与其自怜自艾,不如想想到底他们为什么要逼迫的你不爱说话。你想,你跟我在一起,和仙玉女冠在一起,都可以说很多话阿。

    “一定是你每次说话,都无人愿意听,无人肯定你。”

    “有些人天生就是坏,无论是否是你的家人,这些人就是要打压你,刺激你,贬低,让你自卑,发疯,崩溃,他们不会共情你的,你如果挣扎着表达想法,他们反而还会生气,你为什么会反抗了,会不听话了 。”

    “你经历这样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你才这样的,”

    赵沐像是听到了匪夷所思的话,两只手都有些微微颤动,她以前也怀疑过,是不是阿耶因为她是娘子所以才不喜欢她,可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那太沉重和痛苦了。

    她没有能量承受这些东西,可是净娘说的对,她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沐娘你可能不相信,你大可以回去试试,你去和你耶娘说,你不想嫁给那个人,你想来太史局做女官,你可以看看她们的态度,若他们说你几句愿意帮你,那你当我在乱说,可他们突然发狂,就一定是感觉到,你居然要反抗了。”

    “沐娘,你要自己想办法逃离的,必须反击才有活路。”

    “人活在春夏秋冬里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每一瞬间感受到快乐,而不是只靠着一瞬间的快乐活过春夏秋冬。”

    “人要按照自己意愿活,肯定要付代价,只是看你是否愿意,能付多少了。”

    赵沐听完这一席话,醍醐灌顶之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解开了她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缠着的疙瘩 ,自己一心不敢去解的结,彷佛一直藏在心中无视她,就可以安生。

    如今被人一下子快速解开,反而适应不了,三魂丢了两魄,压在心底的石头没了,整个人只剩个皮一样轻松。

    她面无表情的起身,又面无表情的去把其余的符箓快速的整理了一遍,全程不再说第二句话,众人和她说什么,赵沐娘子也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把手中的活做完,就起身给殿中的赵工部行了礼,道了谢,坐着自家的马车径直回府了。

    赵沐看着来接自己的侍女的脸色不好,心知一定是那亲戚给自己的阿娘告了状,阿耶还在官署,今晚还有宫宴,她暂时安全。

    明日才是有一场恶仗要打,她既然想通了,就不在害怕,她用手摸索着仙玉女冠赠与自己的符箓,亲自做了法事,保平安的,闭着眼睛,享受着最后清闲的时刻。

    “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变那样了。” 赵坤一脸三分惊恐,七分好奇。

    他不怎么关注赵沐娘子,只知道这是赵家那位不爱说话的,因为不怎么有存在感,也没怎么关注过长相,性子,自然也不了解,和仙玉在一起讨论一些知识的时候,也是温和小心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像是被恶鬼抽干了魂魄是的。

    “你对她做了什么残忍的事?”

    “不会用了刚刚对那郎君一样的唬人手段吧。”

    李玄净手里拿着篲箒,准备去殿外那伫立着的大桐庐快要溢出来的香灰,赵坤也不干活了,直围着她问来问去,无奈把扫帚支在地上。

    “她不过是想通了些事情,估计要缓缓,对了,你说起我唬人,那招数可糊不住像赵工部这样有见识的京官,不过当时也要多谢赵工部了,没想到你还会武,是我小瞧你了。”

    “哈哈哈哈“ 赵坤朗声大笑,吓得周围的香客纷纷避让。

    赵坤咧着嘴,拍着自己的坚实的臂膀炫耀,哪里还有以往潇洒自如的风流郎君的模样,活像是个孩童。

    “我跟着裴松风也是学了两招的,那样一个郎君随便吓唬吓唬还是没问题,倒是我小瞧李司籍了,这龟符也能吓人用,受教受教。”

    裴松风擅武,李玄净听过也见过,没想到学了两招就能单手掐起一位郎君来么?

    李玄净天然慕强,总是对厉害的人心生向往,自己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赵坤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突然安静的李玄净,想起刚刚二人的争吵,难得收起玩笑的脸。

    “我没想到我们裴郎说对你有了好感,却从不对你做什么,是他太怂,不懂情爱,没想到却比我多想了一些,你说的对,若我家族安排我娶别人,我定然不会在和仙玉在一起。

    赵坤一人在殿中面对着人来人往的香客,听着他们偶尔念叨出来的愿望,又对着漫天神明,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许多,将来家族安排的那位要娶的娘子,若她们家族不容仙玉女冠,又无法绕过他,强让她还俗,再随便给她配人折磨,又或许,她像某些书中写的那样,嫁人之前就有人提前害死了仙玉。这场面他想想就内心慌张。 (1)

    他对着神明,恨不得多去烧几炷香,许愿千万不要发生。

    不过李玄净的话,让他勃然醒悟。

    “我娶妻那日,我想,我一定毫发无伤,仙玉名誉定因我受损,这的确不公平。”

    “不过你放心,若娶不了仙玉,我也不娶别人就是了。”

    李玄净安静到听了,还算有担当,不过不多,耸了耸肩,继续拖着篲箒走到炉子旁边,扫散落的香灰。

    赵坤豪情状语的说完,听众非但没夸他有担当,反而走了,气不打一处来,遂而跟上。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信么。”

    李玄净故意怀着戏弄,双手抓着篲箒,贴进赵坤骄傲的脸。

    “赵工部,我本不想打击你,那个,您觉得您现在不去找仙玉女冠,而是和我们一起整理符箓这么久,是因为您天生喜欢整理符箓么?"

    遂给了赵坤一个同情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拖着篲箒走了。

    仙玉女冠出家,不就是因为不愿为人妇,又不愿绞了头发。

    除了圣上亲自下旨,不还俗就会有性命之扰,仙玉女冠这么洒脱之人,怎么会被困情感呢。

    李玄净拖着篲箒,打扫起来,留了赵坤一人杵在原地。

    听懂了赵坤,当即受不住,望着那远处扫地的小娘子。

    “李玄净!!!!!!!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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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以前,公主本想亲自上场踢马球,无奈太子兄长来到,原本属于公主的决定,瞬间就变成了太子的定夺,公主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无奈地和太子兄长一同坐在那观席之上。

    裴令仪热情地呼喊了几位娘子一同进宫,这其中就有前几日才被接到长安的贺兰家的娘子。

    众人恭恭敬敬地给公主和太子行礼,贺兰娘子一身红色破裙,衣着比旁人单薄华丽,更显的身姿婀娜,起身时被风吹得一颤,宛如风中摇曳的细柳,惹人怜爱。

    她的眼眸如同深邃的湖水,悠悠然地望向坐在公主身旁的裴松风,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似藏着无尽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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