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秤勾起盖头一角,韶宁目光跟随红盖头的穗子,看见它摇摇晃晃地荡过新娘突起的喉结,俊秀的下颌,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唇瓣。

    他勾起颜色偏淡的唇,下颌微微挑起,示意韶宁继续。

    韶宁的手颤抖得厉害,她打心底发怵,目光飘忽。

    目光飘着飘着,飘到了窗户边贴着的纸人上。

    那是一对红色的纸人,一男一女,穿着嫁衣。

    韶宁手在发抖,她加快呼吸,细烟随着她呼吸的动作,钻入鼻腔。

    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和死人一样冷。

    他拿走她手中喜秤,起身牵着双腿打颤的韶宁,走向檀木桌前。

    桌子上放着交杯酒。隔着红盖头,他动作自若,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韶宁。

    “不,我不喝……”她的手往后缩,躲避他递过来的酒杯。

    他苍白的指尖掐着杯柄,另一只手攥住韶宁手腕,把她拉进怀中。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然后他俯下身,冰凉的唇和她近在咫尺。

    他的拥抱没有温度,说话时没有吐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夜,依礼应喝合卺酒。”

    再不喝,他可能就要喂她了。

    韶宁意识到他的想法。

    等离开这个荒诞的梦,她一定得找个道士把这只恶鬼收了。

    韶宁低头,借着他的手喝下半杯酒。另外半杯全部浪费了,从酒杯倾斜的角度流到他手上,流到手腕处。

    酒很烈,半杯下肚,韶宁喉咙火辣辣,热气直往脑门心冲,冲得她是头昏眼花,神志不清。

    眼前站立的新娘分出几道虚影,她身体晃了晃,手一抬,盖头轻飘飘地落到她脚边。

    他长得并不女气,个头比一般男人要高,用了一根红绸和白玉簪将长发高高束起。

    随着掉落的红盖头,他低头看向韶宁,以往温润自持的琥珀色瞳孔映着同样身穿嫁衣的她。

    他也喝下了加了东西的合卺酒,此时情动不已,难以自持。

    韶宁身体后仰,被推到了桌子上。

    酒杯翻倒,酒水沾湿了韶宁的裙摆。

    韶宁反手撑着桌子,动动唇,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然后她唇瓣被轻轻啄了一下。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睛,鼻尖,和唇侧,没有再继续。

    几秒后,禁锢在她腰间的手放松了些。她察觉到垂在胸前的头发被割下来一截。

    韶宁睁开眼睛,看见他割下一截自己的墨发,两股合为一股,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

    “结发礼。”他声音暗哑,行为恶劣,极具男性特征的手自她露出的半截藕白色小腿往上。

    她不满地抬脚踢他。

    他们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魏阡的手停在她的腿侧,手指微微用力,指腹陷入软肉。

    “我叫魏阡。来郴水镇找我。我把它还给你。”

    他的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背上,她上身的嫁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边肩膀。

    魏阡手一勾,修长的手指指缝里露出红色的布料。

    一件绣着金凤的红色小衣仍带着暖意,进了他的宽袖中。

    “押金。”

    ***

    灼目阳光洒在韶宁脸上。

    她徒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燕祯沉着脸色,松开拉窗帘的手。

    那个男鬼把韶宁拉入了梦中。方才他怎么都叫不醒她,直到太阳高升,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方从梦中醒来。

    韶宁一连遭遇太多怪事,她抱着腿,坐在床角,没有反应过来。

    看见她可怜的样子,燕祯闭上刻薄的嘴,转身准备饭菜。

    韶宁抱着被子滚回了自己房间,她打开贴满HelloKitty的笔记本,在搜索栏输入‘郴水’两个字。

    鼠标转动,出现多条关于‘郴水县’的搜索条目。

    ‘郴水,钢铁森林最后的田野香’

    ‘遗落的文明——郴水县,人文与自然的悼亡诗’

    她皱了皱眉。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很难看到和郴水一样古朴的城市。

    郴水有自己的信仰和信仰,对外来文化秉承拒绝态度,经济和教育事业发展缓慢。

    虽然在科技文化浸润下,他们的文化被腐蚀得七七八八,但还保留着部分遗址。

    路程很远,韶宁一时半会去不了。

    她关闭电脑,手机收到几条新消息。昨天韶宁不在,同学们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她教的语文平均分年年在市均分之上,按理学校应该给她奖金。

    算上单科年级前三是她的学生,韶宁算了算,学校如果给她评个优秀教师,那今年能拿到一千五的联邦币。

    按照物价,一千五够韶宁节省地吃喝住半年了。

    不过,她想去前几年的经历,优秀教师那一千联邦币大概率是轮不到她的。韶宁隐约知道哪几个老师是高层眼中的红人,今年大概也是他们拿。

    她略有不甘心,但也只是不甘心而已。闹起来,她很可能会丢了饭碗。

    韶宁在班级群发了一长段夸夸,按照之前的约定掏腰包买了些糖和小礼物,提去学校。

    韶宁教的是高考班,学生要学除技能之外的语数英。

    分完班上同学后还剩些糖,她分给了办公室的老师们。

    忙碌一天,韶宁下了最后一节晚课,留学生自习时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学科的奖金发下来了,有五百。但是今年的优秀教师还是没有轮上她。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以作安慰,犹豫着说:“今年要选几个人去参加志愿者活动,那地远又偏。”

    “就剩你和张老师几个人没去过了,”

    班主任面色担忧,她听说了韶宁近日的倒霉事。“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要不和张老师商量换一下?”

    “听说他……又拿下了今年的优秀教师,学生都在传这事,都为你感到可惜。”

    班主任没再说了,张浒是校长侄子,其他老师都让着他。

    韶宁和她告别,她孤零零地走在夜晚的走廊上,眼睛被夜风吹得酸涩。

    昨天睡得不好,好困。她想。

    走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只有张浒和几个老师在,温孤晚上没课,下午回家了。

    她今天特地看了温孤的手,没有抓痕。

    韶宁在自己座位上收拾东西,听见硬物被掷入垃圾桶的声音,她不经意抬眼。

    原来是她分的硬糖被丢进了垃圾桶。

    进入职场后,她少以面对这么明显的恶意。

    另一个和张浒关系好的老师拿进来一沓形状不规则的纸张,看样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

    短暂愣怔后,韶宁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工作。

    把笔记本和书装进包里,她背着包准备离开,一只热烫的手突然摁在她肩上。

    “今天学生塞在意见箱的意见很有意思。韶老师要不要看看?”

    韶宁回头看向张浒。

    他拿着学生写的意见书,塞进碎纸机。

    关于张浒走后门的猜想在学生中流传,少年一腔血气,不像韶宁什么都塞进心底,他们有怒气就发泄起来,关于‘优秀教师’的纸条塞爆了意见箱。

    “不了,我回去了。”韶宁撇开肩上的手,走出几步,又被攥着衣领拽了回来。

    韶宁多日以来憋着的怒气像往撑得透明的皮球里疯狂打气,到达临界值后,‘嘭’一声爆了。

    她甩开另一个老师拉着她的手,“烦不烦啊!滚开!”

    “还挺有脾气。”

    其他老师见她生气,一副没意思的表情,拿起东西走了,办公室只剩张浒和韶宁。

    他抱臂,人到了中年,已经发福。肿胀的眼皮子中间裂开一道缝,眼珠冒着精光,还有点呆滞的黄白色,就像是将死之人特有的颜色。

    这双眼睛生在他肥胖宽大的脸上,显得更小。

    韶宁抓紧包里的刀。

    有了杀人犯带来的阴影,今日出门前她捎走了厨房的水果刀。

    面对身形大她几倍的Alpha,韶宁很紧张。她手心出汗,在极度紧张下想起燕祯。他肯定不会要沾了血的水果刀了。

    张浒还是第一次看见韶宁这么生气。

    虽然被她发现霸凌温孤时,他第一反应是紧张,但马上他就发现韶宁和温孤一样,都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你这么生气,不就是因为没得到优秀教师?”看见韶宁板紧脸,他一副说中了的表情,嬉笑:“急了,恼羞成怒了。”

    韶宁眼睛红了一圈,咬紧每个字。“你为人做事有违师德不顾良心,就不怕和孙老师一样,在学校被人切成两半丢进厕所吗?”

    “你!”

    他脸色白了又红,四下张望,确认四周没人后吐出一口恶气,转而用浑浊的目光打量韶宁。“那又怎么样,被绑架是你啊。”

    他发笑,“不是我啊。”

    “你可以去我舅舅那告状,就说没有这一千你活不下去了,在办公室撒泼打滚,”说起校长舅舅,张浒挺直腰杆,啤酒肚被顶了起来,像一颗长着四肢的球体。

    球体把韶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这身衣服就算是滚坏了撕烂了也不会心疼,加起来有五十吗?”

    “那又怎么样。”韶宁垂在身侧的指尖在发抖,她撑着底气不往后退,扬起下巴。

    “但我从来没有抢占过别人的名额,没做亏心事,不会遭报应。”

    “是,底层的老鼠都信因果报应,不然还怎么pua自己活下去呢。一千都够买你的命了。”四下无人,他往韶宁的方向靠近,“温孤辛运气好,那天遇见了你。你说今天,就算我把你活活打死……”

    身前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张浒重心不稳,板凳被他的体积挤压而翻倒。他倒在板凳和桌子的夹角,硬物磕在背部,疼得他龇牙。

    等他爬起来,韶宁的身影消失在了办公室,远远的人影跑向走廊的女厕所。

    他骂着脏话,拎起一根板凳腿,走向厕所。

    他不信韶宁能待在里面一晚上。

    ***

    韶宁关上了整间厕所的门,又用拖把抵住门。

    门口暂时没传来声音。

    她在洗漱台洗脸。冷水浇在脸上,想要洗掉温热的眼泪,偏偏适得其反,双眼止不住的泪流。

    韶宁吸吸鼻子,解开橡皮筋,让头发散下来,欲盖弥彰地挡住小半张脸。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门口还没有声音。

    她放松因为恐惧绷紧的身体,解开门上锁,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

    门外没有人。

    她确认四周没有人后迈出一只脚。

    一滴血液滴在了韶宁运动鞋的白色鞋面上。

    她吓得后退,厕所的门咔咔作响,来回摆动时一只断手从门上掉了下来,断口的血液未干。

    手腕上戴着名贵的表,它的主人是张浒。

    “救……”

    走廊吹来风,把门吹到一边。韶宁的视野得以完全展开。

    她目光右移,看见了被捆住双腿和一只手的张浒。

    他只剩一只手臂,它和另外两只腿畸形地绑在一起。还有根绳索系在张浒脖子上,绳索另一头系在他的脚上。

    绳索长度很短,为了不被它勒死,他只能后仰肥胖的身体,尽全力缩小它的拉力。

    如此做的后果就是,张浒脖颈最脆弱的血管完□□露,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

    在他脖颈左边静脉的位置,被人恶劣的用黑色圆珠笔划了一道黑线,示意韶宁从这里横切下去。

    对方知道她包里有刀。

    只要割喉的深度和位置恰当,张浒会在十几秒内完全死亡。

    “救……救……”

    血管起伏,他发音不清,哭着向韶宁求救。

    韶宁双耳嗡鸣,转身往后逃。转身一刻,撞进了坚硬的怀抱里。

    张浒微弱的求救声被另一道脚步声替代。是皮鞋踩在学校石塑地板上的声音。

    来人走得不急不缓,颀长的身影走在白色灯光下,黑色兜帽挡住杀人犯上半张脸,只剩弯起的唇角。

    在张浒紧缩的瞳孔中,那个恐怖的Alpha张开怀抱,走投无路的韶宁扎进了他怀中。

    Alpha双臂用力,轻易制住她的挣扎。

    “我给了你十分钟。”他拍拍韶宁的背,既是安抚,又像是威胁。

    在空旷的走廊里,他的声音清晰的落入韶宁耳中。

    “他怎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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