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闲客栈,李抒喜欢这个名字,比什么天高啊江湖啊有雅趣多了,她就住下了。

    但住进去,才发觉里面并不似店名那般文雅,接待的店员自带一股杀气,柜台下应该都藏了武器,见她是个好看的“小公子”,也是言语轻佻,让人很不舒服。迎来送往的都是舞刀弄剑的江湖人士,下面的大堂能吵到深夜,喝酒划拳,早晨下楼时,一屋子倒在桌子上睡觉的醉汉,旁边甚至还有一滩呕吐物。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半路上拆开包裹时才发现,她的包裹被掉包了。她走得急,忘记检查了,估计当时在店里发现了,他们也会矢口否认偷窃了包裹。

    一个经历过长途旅行的人才知道,钱这种东西有多难带,带多了又重又怕丢,带少了怕不够,还得费劲心思防偷盗。曾经她萌生过一个绝妙的点子,如果能把钱先存进官府的钱袋子中,以后每走到一个地方,都能从当地官府取出来一部分用,这样就不怕丢了。

    得意了一阵自己的天才想法后,她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呵,这不是送钱给他们贪吗。

    如今她如今身无分文又没有口粮,还在路上遭遇了沙尘暴,不过她是玄武国的九公主,只要她还活着,这些人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了,别看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天真好骗的样子,暗地里每一笔账都记得可清楚了,回到白沙镇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姑奶奶我回来了!

    “阿牛公子,需要我给你带路吗。”

    “好啊。”他昂首骑在马上,感觉非常悠闲。

    当她再次看到有闲客栈的牌匾时,只觉得倒胃口,李抒想着,这次进门一定要走在前头,摆出出颐指气使的样子,回归的开场白必须是中气十足的一声:黑店!还钱!

    她如愿地第一个跨进了有闲客栈的店门,大堂里没有客人,她准备霸气地喊出那四个字,还没张嘴,门口的掌柜已经露出了惊恐无比的表情,如临大敌般地将手伸进柜台之下摸兵器。这是李抒第一次发现人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汗如雨下,自己的气势已经这么可怕了吗?

    “小掌柜,还记得我吗?”

    她身后传来吴阿牛的声音,声如洪钟,穿透力很强,整个屋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让他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吴阿牛比她还高出一个头,掌柜完全能穿过她直接看见吴阿牛的脸,他的目光完全聚集在身后的吴阿牛身上。

    掌柜缓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说:

    “我们帮主的命令是,你再来要钱时,一律不给。”他拿出柜台里藏的刀,拍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威胁了一下面前的男人。

    “你们帮主这是,让你们送死?”

    “我......我们下面的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开黑店是你们帮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话说的,我们虽然是那什么,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开黑店吧。”

    他对李抒使了个眼色说:

    “去找找。”

    掌柜这才看见他旁边站了个李抒,立马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哎哟,这个小兄弟我记得你,你是不是东西落我们店里了?我们还想追上去还给你呢。”

    “你可真会变脸啊,你给我掉了包,倒装起好人来了。”

    “哎哟,我真是冤枉啊。”他蹲下去翻翻找找,“看看,是不是这个,就是......就是太忙了,搞错了。”

    “搞错了?一样的包,甚至一样的重量,这不是你们精心为我准备的吗。”

    吴阿牛此时已走到门口,挂上了闭门谢客的牌子。“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跟他争辩无用,”他将客栈大门关上,“接下来我还有另外的账要跟他算。”

    “可能会比较刺激,可能会比较残忍,还可能会比较血腥。”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撞击声,门栓被他拉上。

    李抒听他的话去了楼上,她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最好还是别管。

    她数着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金银珠宝,想着要不送吴阿牛一个吧,感谢他的帮助,但女孩子送珠宝给男人,是不是代表了一种特殊含义?要是让他误会了多不好。她转念一想,误会了也不打紧,又没承诺什么,只是宫里的东西,送出去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换个感谢的方式吧。

    给他要个官做?这是李抒作为公主能想到的最好的馈赠了。

    一路奔波,她实在是累了,想着想着,困意来袭,眼皮沉重,倒在床上睡着了。睡梦中她隐约听见下面吵吵嚷嚷的,几个男人吼叫打架的声音,她怎么都醒不了,就像被困在梦中。再醒来时,已经到深夜了。

    一觉睡得头昏昏沉沉的,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才恢复神志,想起来好像遇到了个好看的男人,对了,吴阿牛去哪了。

    她出了房间,发现柜台后面站的并不是之前那个掌柜,而是吴阿牛,以为自己睡懵了看错了,使劲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是怎么回事,黑心掌柜又去哪了。

    吴阿牛看见她站在楼梯上,跟她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她走过去,一股越来越浓烈的酒味散发出来,光是闻着就能有三分醉。她捏着鼻子隔着柜台悄声问他:

    “你怎么在这干掌柜的活?”

    “很奇怪吗,他把店送给我了。”

    “送给你?还有这等好事?”

    “嗯。”

    “那他人呢?”

    “他走了。”

    李抒还是满脑子疑问,包括这呛鼻的酒味,忍不住问他:“你这里的酒味怎么这么重,你喝酒了?”

    “没有,刚刚不小心撒了一壶,我从来不喝酒。”

    李抒还是感觉哪里有问题,之前住在这的时候,每到晚上都人满为患的,喝酒划拳的声音特别大,而今天一个人都没有,客栈空空荡荡的,而这个男人也是奇奇怪怪的,一双眼睛让人永远都猜不透内心,像表面清澈见底,踏入却是无底深渊的湖水。细想来那个掌柜的对他如此惧怕,他一定不似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你真的是催债的吗。”李抒对他有点半信半疑。

    “怎么,睡了一觉,都忘记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吴阿牛压低声音说道。

    “说来听听。”

    “这里的所有客人,包括掌柜的,”他故意顿了一顿,“都是土匪。”

    李抒听完一惊,“土......土匪?”她有点语无伦次,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是在狼窝里就觉得后怕。

    “有闲客栈,就是取自他们帮派的口号——”

    “有闲劫财,无闲......杀人!”

    她呼吸都急促起来,但还是故作镇定。

    “原来‘有闲’是这个意思啊,哈哈哈......”

    “你如此信任我,有没有可能我也是土匪呢?”

    她脸色煞白,“你......你别吓我。”李抒后退了几步,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她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心脏像针扎一样疼。

    “呀,玩笑开大了,”他匆忙走过来蹲下扶起她,“小心点,我骗你的,你不必怕我。”

    李抒今年十九岁,她打过交道的男人不多,但没有一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声“殿下”或是“九公主”。如今被他这样吓唬,还摔倒在地上,她一下子心中火起。

    “你若再吓我,我会跟你翻脸。”

    吴阿牛愣了一下,似乎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缓过神来,轻声说了一声:“不要。”然后一记手刀将她打晕了。

    李抒晕倒在他身上,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柜台后面,将她放在地上靠着。

    “你醒得太早了,你应该睡到明天一早的,那就刚刚好。”

    他打晕李抒,的确是为了不吓到她,因为此时她的旁边,柜台的下面,一动不动躺着五具尸体,均被一刀割喉,脚底下还淌着血迹,那黑心掌柜,人哪也没去,就在她旁边,只是魂归故里了。撒的几坛酒,是为了掩盖血腥味,以防被她闻出来,被脚下的一堆死人吓到。

    “铛。”

    “铛。”

    “铛。”

    门外的打更人路过,已经是二更时分了,吴阿牛戴上面罩,等待着一批更重要的人,或者说是,土匪。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咕噜噜车马的动静,停在了有闲客栈的门口,接着是二三三二的敲门信号。吴阿牛开了门,外头两人提着灯笼,见到吴阿牛愣了一下。

    “你是谁啊,掌柜的呢。”

    “我是隔壁店的,这家掌柜的今天不在,他请我帮他做了一天的生意。”

    “你先给我弄俩菜,我们在这等他,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二位进来吧。”

    “你这里酒味怎么这么重,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五个人的量,给二位开两坛,就是七坛了。”

    “我们有事儿啊,不喝酒了,赶紧让厨子开火,饿死我了。”

    吴阿牛转身准备去拿菜,又被叫住了。

    “对了,我想要辣的,之前在你们这吃过一道菜,直辣嗓子......”他话还没有说完,吴阿牛把菜就已经端上来了。

    一盘生肉,一盘生蒜。

    “这菜是生的啊,你们厨子呢。”

    “他太累了,倒头就睡了。”

    “这肉上怎么还带血呢,”两土匪这才反应过来,“不对,有诈!”一齐拔刀向他砍去,他往后一退,翻过柜台抽出刀来,顺势一挡,将刀变换方向,一刀封喉杀掉一人。另一人见状拔腿就跑,被吴阿牛抓住。

    “你们知道的,我会留一个回去报信的人,我选择了你,他想辣嗓子我就成全了他。”

    “啊啊谢......谢大侠的不杀之恩,我一定好好好好替您禀报。”

    “嗯,还有几件事劳烦你。一,外面的东西得留给我,说得过去吧。”

    “好好好,都是您的。”

    “二,把你们的账本给我,我看看都有什么东西,这不过分吧。”

    他疯狂点头,“好好好。”

    “三,这家店里的钱,帮我搬到马车里去。”

    “我全部照办。”

    “最后,你这几个兄弟在柜台后面有点拘束,把他们搬出来,你就可以走了。”

    “您只要不杀我,就是我的恩人。”

    “哦,对了,还有一句话帮我带给你们帮主——‘你真是个废物’,六个字,少一个都不行。”

    “大侠,这六个字我带过去,我还有命活吗。”

    “也是,那这封信你带给他,里面同样是‘你真是个废物’六个字,他不识字的话,你就念出来告诉他。”

    “那......那我收下啦,”他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大侠,可否将您的名号告诉我。”

    “他知道的,我一向只爱和他作对,他可能收到过我的六字真言不下几十次吧。”

    “大侠,我若不再待在匪帮,是不是不会被您杀掉。”

    “你若是这样理解,也没错。”

    “我知道您是谁了。”

    他绕到柜台后,发现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

    “放着吧,这是我的人,我得带走。”

    李抒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颠簸晃动,艰难起身后,才发觉自己在马车上,身边垒者大大小小的箱子,她动一动脖子,后颈像落枕一样疼。

    她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吴阿牛,又是吴阿牛,是他打昏了自己。

    她探出身子,抬头看见吴阿牛正在旁边骑着马,手上拿着鞭子赶马车。

    “醒来感觉如何?”

    “你为什么要打晕我?”

    “是你说不要再吓你的,昨晚可是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

    “什么可怕的事?”李抒觉得这人说话总是意味不明,让人猜来猜去。

    他将马车停下,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李抒。

    “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

    李抒打量了一下他,认真地说:“是吧,虽然我觉得你很奇怪,说话奇怪,行为奇怪,总之哪里都怪怪的,但至少没有做伤害我的事。”

    他听完李抒的回答,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你错了,我是个疯子,是比普通疯子更疯的那一种。”

    “我不信。”

    “刚刚那间客栈里的人,都被我杀了,就在你在楼上睡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

    他驱马挡在太阳前面,他的身体变得阴暗,但背后散发着一层浅浅的金光。她紧张地咬起下嘴唇,双手攥紧旁边的木板。

    她接下来准备要说的话,一定会令他意外。

    “是吗,那你真是疯了,刚刚那个客栈,哪有人啊,不就我们俩吗。”

    李抒的骆驼被留在了有闲客栈门口,这头骆驼旁听了整场发生在客栈里的血腥事件,但它丝毫不会关心,它只会垂着自己的双眼,安静地吃着草料,更无所谓自己的主人是谁。

    早晨又来了一帮人,他们不是来住店的,他们是来找丢失的骆驼的。四处奔波好几天,终于在有闲客栈找到这头走失了好几天的骆驼。他们也奇怪骆驼怎么会在此处,敲了客栈的门无人应答,推开门,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映入眼帘。

    “宇文关山。他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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