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色冲锋衣
初入新环境时，时光变得漫长，想把每一秒都过得认真而有仪式感。
能坚持多久就另说了。
好消息是，顾希然中考以全市第12名的成绩考入市内最好的高中，坏消息是，校内选拔没有考入重点班。
恰巧她被分到了和重点班在一个楼层的班级。所以，高中分科前的基调是，顾希然呆呆望着走廊的另一段，那是被楼梯和办公室隔开的另一个世界。
她会忐忑地走另一端楼梯，为的是能窥见另一个世界，经过的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只能瞥见课间他们的笑意和松弛。还有就是早读时昂扬自信的背诵声——被年级主任（重点班班主任）早读时领过去“欣赏”。
每一层楼道里都有四个班集中放书包的区域。那也是她采集信息的区域。
一次早早到校，她去放书包，看见重点班的一对情侣。
在繁杂的学海里，稍微精致一些的单品就会显得人很潮，女孩头戴宝蓝色斜纹发箍，很亮眼。及肩的头发没有扎马尾，在黑色校服外又套上了自己的深蓝色外套。
青春女高，名副其实。
进还是不进呢？进去，尴尬的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不进，委屈的是自己——还得再耽误时间出来放书包，而且可能找不到好位置了。
对啊，凭什么委屈自己啊？这是公共区域！
更隐秘的想法是——她想观察一下重点班的情侣日常。
她之前就在课间低头看书的时候，听说过重点班的这一对情侣。
是的，明明学不进去，但仍要低着头埋进书海里。
两人初中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年级第一第二，老师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也不好说什么，就这么从初中一直到进入高中重点班。
顾希然从没有灯照到的地方走过，去放自己的书包。
女生打破了沉默，“你怎么天天这样穿啊？你看人家其他男孩子，日系穿搭很好看呀！”
男生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空气中弥漫着顾希然无法承受的沉寂——顾希然想让男生多说几句，这样才能达到“观察”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能够让顾希然重返轻飘飘地事不关己，降低存在感，恢复透明状。
顾希然不认识那个女孩，但那个男生的名字顾希然在排名榜前列次次都能见到。
虽然穿搭风格这种小事不足以偏概全。
但如果追求和关注点不同，那他们怎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从功利视角来看，这个女生可能因为男生智、体全面发展而和他在一起。那么，这个男生为什么选择和这个女生在一起？
顾希然站在女生的视角，尤其是一个被淹没在重点高中的暗淡女孩的视角，她不懂，也有些失望——有些事情，她之后体会过,过了很久也才能释然。
不过，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别人美好的校园爱情轮不到她来予以评价。
她此刻正在阴暗处尽可能拖延时间，想听到更多，同时也被一种相形见绌的窘迫感裹挟。
这时，传来一阵悠闲脚步声，伴随的是一声自然的“hello hello”；接着是刚才校园爱情剧男主角的回应。
顾希然感觉身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原来是身边的人帮自己把昨晚散落在柜子外的一些书包捡了起来放进自己班的柜子里。
那一刻，顾希然感受到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归属感。
充满童稚气的笑容爬上嘴角。
即使显然来者属于校园爱情剧男女主的世界。
顾希然决定不管来者是谁，都要好好感谢！
她向左方扭头，亮红色冲锋衣在熹微晨光中挤入她眼中，顾希然有一丝错愕，嘴角僵住。
直到两人视线交汇。
果然，那归属感只存续了一瞬间。
顾希然呆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挤出“谢谢”二字。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突然攻击她。
那是前天，也就是周六傍晚，顾希然狼狈地从数学周周练中脱身。
自从上了高中，顾希然第二次的数学周周练就开始看不懂题目了，一串串符号和数字组成的简短的题目，它们连一句多余的提醒都不肯施舍，就静静地躺在由演草纸做成灰绿色卷子上。
与其说是有难度的数学变式题，倒不如说像一道道门槛，顾希然一次次徘徊，最总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跨过——进入绝望地带。
后来，顾希然读不完题目就开始昏昏欲睡，知道对面是绝望地带，倒不如执笔睡去，在试卷上留下一团团鬼画符——有时甚至能在数学试题下留下几个英文单词——这是又梦穿英语课堂了。
顾希然总是找在考周测数学遇到难题保持清醒的办法：
什么低头故意把笔扔下去再捡起来，使得血液重新积聚在脑部；
什么在太阳穴抹风油精；
什么站起来写题；
什么突然假装咳嗽；
什么喝水等等。
结果全是治标不治本。
真正的问题在于不会解题，而不是困；是因为不会写想逃避才困，而不是因为困所以没办法动脑子才写不出来。
顾希然之后也把读语文和英语阅读的方法用在数学题目解读上。比如拆分题目，标出有用的条件，把条件翻译成可以用的信息点和固定的公式之类。
但有这种意识还不够，会就是会，不会再分析条件也写不出来。
大道至简，就是多见题，不必强求自己写出来每一道，遇到难题可以直接看答案，把时间用在重复写不会的题上，把不会的变成会的，而不是慌着见扑面而来的题。
顾希然从初中开始被家长、老师催着写错题本，却从来没有主动坚持过。但其实错题本只是形式，本质是重复练习，题感自然就有了。
当顾希然总结出这极简的大道时，她人已经身处大学了。
顾希然一直妄图寻找那个唯一的方法，希望有人能斩钉截铁告诉她，你就照着这么做，一定能考上清北。
她等到高考完都找不到答案。
后来，她发现不用找了，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唯一的标准答案。
回到那个周六的傍晚。
终于结束了数学周周练。
顾希然塞了满满一书包的教辅资料，虽然不是作业，自己也根本写不了，但这重量到底能让她踏实。
顾希然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教学楼，向校门口挪动。
回想起中午在图书馆，之前一直默默关注的那位学姐，她今天披散着头发。
只在图书馆见过几次面，顾希然将自己的理想化状态投射向她，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秩序井然，总是坐姿度端正，桌面上只有简单一个本子，一套卷子，文具盒是ins极简风，粉色保温杯打开盖子放在左前方。
顾希然曾经很幸运坐在她旁边——那是第一次见到她。瞥到她的草稿纸很干净整齐，分区域写着公式和推算，甚至还用修正带在上面改正而不是直接勾画。
做事也是从容不迫，每天学习一小时后出去一趟再回来靠在椅子上而不是趴在桌子上午休，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枯燥地日复一日，但她表现出来的就是规律得让人心安。
在当时混沌的顾希然看来，那样的状态就是理想与完美。
顾希然觉得即使是模仿表面，也与有荣焉。
只是因为今天上午看到学姐披散着头发，戴着卫衣帽子。
顾希然走到喷泉处，赌气似的将自己的黑色头绳拽下，即使有校规——能扎马尾的头发不能披发。
顾希然因为初中被要求短发，现在的头发仅仅是刚能扎起来的长度，散下来的头发刚刚及肩。
顾希然只用黑棍卡子和黑色头绳，——她以前多么爱打扮啊。她在高中是以一种僵化的思维看待追求美和专注学业的关系。
从开始的没有意识到追求美和专注学习之间有关系——到僵化看待两者关系——再到后来的将两者统一起来，看作是生命能量的一部分。
顾希然好像总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
罢了，倒也算是步步走得踏实。
刚松下头发，顿感轻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少了帽子——那就算了，顾希然胡乱抓了抓头发，想打造出一种和学姐相似的感觉——后来顾希然知道那叫“松弛感”——她大学的时候兴起的网络热词。
这是许久以来未曾感到过的惬意与舒坦！
童稚感的笑容使得顾希然嘴角上扬，手扶书包肩带，步履轻松向校门走去。
顾希然思考着回家吃什么饭，雀跃着将见到妈妈，要开启小休假，有自由时间补一补知识点漏洞，多写点将来的作业......
走在白杨道上，刚想到回家先写哪门科目的作业——思绪突然被打断——顾希然左半身被人碰到，顾希然想着这路上人也不是特别多，估计是有人急着回家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吧，那就给人让让路吧。
顾希然向右前方走了两步——不对啊，那人还跟着自己向右前方走去，所以，当时的情景呈现出来的倒像是顾希然的左肩主动靠着此人的右臂——倒像是自己被人领着向右前方走。
不对啊！顾希然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故意的。
顾希然想到应该是认识的人看到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开玩笑打招呼吧。
顾希然欣喜又意外地想——竟然有人能凭借背影知道是自己，还愿意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哇，原来也有人愿意和她开始这样不在意边界感的友谊诶！
童稚感笑容冲上眼角——进而霸占嘴角——笑意盈满了整个脸庞。
顾希然兴冲冲向左后方平视着看去——对方肯定是个女孩，那应该跟自己差不多高吧。
亮红色冲锋衣冲入视线——顾希然解锁了意料之外的视野——不儿，等会儿，自己思索着认识的女孩儿中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呀！顾希然下意识抿住嘴唇。
1米63的顾希然大概到此人的大臂处，眼前被结结实实遮住。
顾希然小心翼翼地抬头，头部缓缓向上运动，目光却急不可待地拓展“未知疆域”——经鉴定，这是一块未曾解锁过的“疆域”——
少年的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神却直视前方，仿佛等着女孩看向自己——又或许，他搞这么一出本来为的就是女孩看向自己。
顾希然仰着头怔住，脚步却被带着继续向前——就像是被吸入结实又温暖的怀抱漩涡里。
当然，顾希然当时脑袋全然是蒙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校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孩消失在视野中。
顾希然恍惚着走到校门口找到妈妈，把书包放下，坐上电动车。
妈妈问：“怎么把头发散开了？多乱啊”
“啊？。嗯。。想散开。”
“你笑什么呀？”
“啊？我没笑啊。”顾希然赶忙把自己不知何时溢出的笑意撤回。
顾希然一路上都在思考那男生撞自己的原因。
首先，排除相互认识的可能性。
会不会是他认错人了？不会吧，自己都扭过去头了，他也没说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顾希然确定他是故意的——她能感受到那份力度是把控好的，不是慌乱中撞上的，一点也不疼，反而在那厚实的臂膀里，顾希然感到的是安心与放松（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一开始顾希然以为那人是自己认识的女性同学）。
思来想去，顾希然只想到一个可能，联系一下自己走在路上的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可能因为该男子可能目睹了自己把头发散开，假装松弛的全过程，然后他也被顾希然带偏了？脑子也抽抽了？
顾希然半夜醒来都会问一句：不儿？为什么呀？
这问题是得不出来确定的答案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红色冲锋衣和红色上衣的烙印刻在顾希然的心底，每当目光中有红色闪过，顾希然心间都会一颤，这条件反射保持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份悸动、那个少年都已无从考证。
怎么会印象不深刻呢？
那是顾希然在搭建心墙的早期，裂缝中瞥见的一抹亮红色啊。
在顾希然极度缺乏自信，心力不强，过度关注外界评价的时候，那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投来的明目张胆的肯定啊。
那份可爱、那份松弛、那日的散乱的头发——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往后数次回想的时候，顾希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或许是匆忙收回目光，快步落荒而逃吧？自己的慌乱模样被他尽收眼底了吧？
再回忆时，唯一清晰的一幕是——她记得，他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她看向他时嘴角扬起的笑容——或许从见到她解下头绳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吧？
他走近她，她却全然不知。他想触碰到她，她过了很久才转过头看他——真是迟钝得可爱啊！看出她有抬头的动作，他收回自己侧下的目光，就这么静静地得意地等着——糟糕，笑容收不回来。
她的稚气、灵气外露的时候——他在场。他和她一同欣赏她最隐秘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部分。
这是她最隐秘的一角，曾经她张扬着要展示给别人看——却收获沉寂；此刻，在她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共享了此刻，并让她知情——他们一起共享了那一刻。
那么明目张胆，那么横冲直撞，那么惹人悸动。
她怎会记得不深刻呢？
交通信号灯中的红色很醒目，可以被远距离看到。
好几个初春、末秋与早冬，那件亮红色冲锋衣长久地攫取了顾希然的目光——那么鲜艳的颜色，在漫长的寒意中，在汹涌的人潮中，一眼就能看到，给那个偏爱蓝色的女孩传来遥远的悸动。
到了夏天，没有了冲锋衣，他的红色书包显露出来。
高大健硕的背影，加上红色单品的点缀，这一形象长久地驻足于顾希然的青春里。
可红灯象征着禁止通行啊。
顾希然总会远远看见，但理智告诉她——要停下。
那突然加速的心率，那漏半拍的呼吸，终要通过慢下来的脚步复原——顾希然不会允许自己长久地欣喜——“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校园里无数次被红色书包晃到眼睛后，顾希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背的书包是蓝色。
“悬崖勒马犹未晚矣！”——当天晚上顾希然就换上了被淘汰掉的黑色书包。
之后几天顾希然再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就稍微舒坦了——负罪感减轻了些许。
但不多久，顾希然发现人潮中没怎么再见到过扎眼的鲜红色。
交通信号灯能在远处看到，不只是因为颜色，还因其架设的高度。
他那么高的个子，即使没有红色标志，在人群中也真的很明显啊——顾希然才发现，他把书包换成了灰色的。
等到蓝色书包晾干后，顾希然又换了回来——果然，一天后，红色书包他又背上了。
顾希然想：算了，不挣扎了。
时光给她留下了什么？
大一大二背着的书包是灰色的；衣柜里有心血来潮买来的亮红色运动卫衣；偏爱的天蓝色运动鞋......
就算知道附近不会有他在，顾希然也总先被视线中的红色元素所吸引——果然，红色光的波长长，穿透力强，适合作为禁止通行的标识——甚至，看到红色上衣，呼吸还会漏半拍，思绪又飘回那份渺远的悸动。
这都是后话了。
初入新环境时，时光变得漫长，想把每一秒都过得认真而有仪式感。
能坚持多久就另说了。
好消息是，顾希然中考以全市第12名的成绩考入市内最好的高中，坏消息是，校内选拔没有考入重点班。
恰巧她被分到了和重点班在一个楼层的班级。所以，高中分科前的基调是，顾希然呆呆望着走廊的另一段，那是被楼梯和办公室隔开的另一个世界。
她会忐忑地走另一端楼梯，为的是能窥见另一个世界，经过的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只能瞥见课间他们的笑意和松弛。还有就是早读时昂扬自信的背诵声——被年级主任（重点班班主任）早读时领过去“欣赏”。
每一层楼道里都有四个班集中放书包的区域。那也是她采集信息的区域。
一次早早到校，她去放书包，看见重点班的一对情侣。
在繁杂的学海里，稍微精致一些的单品就会显得人很潮，女孩头戴宝蓝色斜纹发箍，很亮眼。及肩的头发没有扎马尾，在黑色校服外又套上了自己的深蓝色外套。
青春女高，名副其实。
进还是不进呢？进去，尴尬的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不进，委屈的是自己——还得再耽误时间出来放书包，而且可能找不到好位置了。
对啊，凭什么委屈自己啊？这是公共区域！
更隐秘的想法是——她想观察一下重点班的情侣日常。
她之前就在课间低头看书的时候，听说过重点班的这一对情侣。
是的，明明学不进去，但仍要低着头埋进书海里。
两人初中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年级第一第二，老师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也不好说什么，就这么从初中一直到进入高中重点班。
顾希然从没有灯照到的地方走过，去放自己的书包。
女生打破了沉默，“你怎么天天这样穿啊？你看人家其他男孩子，日系穿搭很好看呀！”
男生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空气中弥漫着顾希然无法承受的沉寂——顾希然想让男生多说几句，这样才能达到“观察”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能够让顾希然重返轻飘飘地事不关己，降低存在感，恢复透明状。
顾希然不认识那个女孩，但那个男生的名字顾希然在排名榜前列次次都能见到。
虽然穿搭风格这种小事不足以偏概全。
但如果追求和关注点不同，那他们怎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从功利视角来看，这个女生可能因为男生智、体全面发展而和他在一起。那么，这个男生为什么选择和这个女生在一起？
顾希然站在女生的视角，尤其是一个被淹没在重点高中的暗淡女孩的视角，她不懂，也有些失望——有些事情，她之后体会过,过了很久也才能释然。
不过，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别人美好的校园爱情轮不到她来予以评价。
她此刻正在阴暗处尽可能拖延时间，想听到更多，同时也被一种相形见绌的窘迫感裹挟。
这时，传来一阵悠闲脚步声，伴随的是一声自然的“hello hello”；接着是刚才校园爱情剧男主角的回应。
顾希然感觉身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原来是身边的人帮自己把昨晚散落在柜子外的一些书包捡了起来放进自己班的柜子里。
那一刻，顾希然感受到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归属感。
充满童稚气的笑容爬上嘴角。
即使显然来者属于校园爱情剧男女主的世界。
顾希然决定不管来者是谁，都要好好感谢！
她向左方扭头，亮红色冲锋衣在熹微晨光中挤入她眼中，顾希然有一丝错愕，嘴角僵住。
直到两人视线交汇。
果然，那归属感只存续了一瞬间。
顾希然呆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挤出“谢谢”二字。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突然攻击她。
那是前天，也就是周六傍晚，顾希然狼狈地从数学周周练中脱身。
自从上了高中，顾希然第二次的数学周周练就开始看不懂题目了，一串串符号和数字组成的简短的题目，它们连一句多余的提醒都不肯施舍，就静静地躺在由演草纸做成灰绿色卷子上。
与其说是有难度的数学变式题，倒不如说像一道道门槛，顾希然一次次徘徊，最总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跨过——进入绝望地带。
后来，顾希然读不完题目就开始昏昏欲睡，知道对面是绝望地带，倒不如执笔睡去，在试卷上留下一团团鬼画符——有时甚至能在数学试题下留下几个英文单词——这是又梦穿英语课堂了。
顾希然总是找在考周测数学遇到难题保持清醒的办法：
什么低头故意把笔扔下去再捡起来，使得血液重新积聚在脑部；
什么在太阳穴抹风油精；
什么站起来写题；
什么突然假装咳嗽；
什么喝水等等。
结果全是治标不治本。
真正的问题在于不会解题，而不是困；是因为不会写想逃避才困，而不是因为困所以没办法动脑子才写不出来。
顾希然之后也把读语文和英语阅读的方法用在数学题目解读上。比如拆分题目，标出有用的条件，把条件翻译成可以用的信息点和固定的公式之类。
但有这种意识还不够，会就是会，不会再分析条件也写不出来。
大道至简，就是多见题，不必强求自己写出来每一道，遇到难题可以直接看答案，把时间用在重复写不会的题上，把不会的变成会的，而不是慌着见扑面而来的题。
顾希然从初中开始被家长、老师催着写错题本，却从来没有主动坚持过。但其实错题本只是形式，本质是重复练习，题感自然就有了。
当顾希然总结出这极简的大道时，她人已经身处大学了。
顾希然一直妄图寻找那个唯一的方法，希望有人能斩钉截铁告诉她，你就照着这么做，一定能考上清北。
她等到高考完都找不到答案。
后来，她发现不用找了，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唯一的标准答案。
回到那个周六的傍晚。
终于结束了数学周周练。
顾希然塞了满满一书包的教辅资料，虽然不是作业，自己也根本写不了，但这重量到底能让她踏实。
顾希然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教学楼，向校门口挪动。
回想起中午在图书馆，之前一直默默关注的那位学姐，她今天披散着头发。
只在图书馆见过几次面，顾希然将自己的理想化状态投射向她，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秩序井然，总是坐姿度端正，桌面上只有简单一个本子，一套卷子，文具盒是ins极简风，粉色保温杯打开盖子放在左前方。
顾希然曾经很幸运坐在她旁边——那是第一次见到她。瞥到她的草稿纸很干净整齐，分区域写着公式和推算，甚至还用修正带在上面改正而不是直接勾画。
做事也是从容不迫，每天学习一小时后出去一趟再回来靠在椅子上而不是趴在桌子上午休，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枯燥地日复一日，但她表现出来的就是规律得让人心安。
在当时混沌的顾希然看来，那样的状态就是理想与完美。
顾希然觉得即使是模仿表面，也与有荣焉。
只是因为今天上午看到学姐披散着头发，戴着卫衣帽子。
顾希然走到喷泉处，赌气似的将自己的黑色头绳拽下，即使有校规——能扎马尾的头发不能披发。
顾希然因为初中被要求短发，现在的头发仅仅是刚能扎起来的长度，散下来的头发刚刚及肩。
顾希然只用黑棍卡子和黑色头绳，——她以前多么爱打扮啊。她在高中是以一种僵化的思维看待追求美和专注学业的关系。
从开始的没有意识到追求美和专注学习之间有关系——到僵化看待两者关系——再到后来的将两者统一起来，看作是生命能量的一部分。
顾希然好像总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
罢了，倒也算是步步走得踏实。
刚松下头发，顿感轻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少了帽子——那就算了，顾希然胡乱抓了抓头发，想打造出一种和学姐相似的感觉——后来顾希然知道那叫“松弛感”——她大学的时候兴起的网络热词。
这是许久以来未曾感到过的惬意与舒坦！
童稚感的笑容使得顾希然嘴角上扬，手扶书包肩带，步履轻松向校门走去。
顾希然思考着回家吃什么饭，雀跃着将见到妈妈，要开启小休假，有自由时间补一补知识点漏洞，多写点将来的作业......
走在白杨道上，刚想到回家先写哪门科目的作业——思绪突然被打断——顾希然左半身被人碰到，顾希然想着这路上人也不是特别多，估计是有人急着回家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吧，那就给人让让路吧。
顾希然向右前方走了两步——不对啊，那人还跟着自己向右前方走去，所以，当时的情景呈现出来的倒像是顾希然的左肩主动靠着此人的右臂——倒像是自己被人领着向右前方走。
不对啊！顾希然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故意的。
顾希然想到应该是认识的人看到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开玩笑打招呼吧。
顾希然欣喜又意外地想——竟然有人能凭借背影知道是自己，还愿意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哇，原来也有人愿意和她开始这样不在意边界感的友谊诶！
童稚感笑容冲上眼角——进而霸占嘴角——笑意盈满了整个脸庞。
顾希然兴冲冲向左后方平视着看去——对方肯定是个女孩，那应该跟自己差不多高吧。
亮红色冲锋衣冲入视线——顾希然解锁了意料之外的视野——不儿，等会儿，自己思索着认识的女孩儿中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呀！顾希然下意识抿住嘴唇。
1米63的顾希然大概到此人的大臂处，眼前被结结实实遮住。
顾希然小心翼翼地抬头，头部缓缓向上运动，目光却急不可待地拓展“未知疆域”——经鉴定，这是一块未曾解锁过的“疆域”——
少年的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神却直视前方，仿佛等着女孩看向自己——又或许，他搞这么一出本来为的就是女孩看向自己。
顾希然仰着头怔住，脚步却被带着继续向前——就像是被吸入结实又温暖的怀抱漩涡里。
当然，顾希然当时脑袋全然是蒙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校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孩消失在视野中。
顾希然恍惚着走到校门口找到妈妈，把书包放下，坐上电动车。
妈妈问：“怎么把头发散开了？多乱啊”
“啊？。嗯。。想散开。”
“你笑什么呀？”
“啊？我没笑啊。”顾希然赶忙把自己不知何时溢出的笑意撤回。
顾希然一路上都在思考那男生撞自己的原因。
首先，排除相互认识的可能性。
会不会是他认错人了？不会吧，自己都扭过去头了，他也没说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顾希然确定他是故意的——她能感受到那份力度是把控好的，不是慌乱中撞上的，一点也不疼，反而在那厚实的臂膀里，顾希然感到的是安心与放松（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一开始顾希然以为那人是自己认识的女性同学）。
思来想去，顾希然只想到一个可能，联系一下自己走在路上的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可能因为该男子可能目睹了自己把头发散开，假装松弛的全过程，然后他也被顾希然带偏了？脑子也抽抽了？
顾希然半夜醒来都会问一句：不儿？为什么呀？
这问题是得不出来确定的答案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红色冲锋衣和红色上衣的烙印刻在顾希然的心底，每当目光中有红色闪过，顾希然心间都会一颤，这条件反射保持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份悸动、那个少年都已无从考证。
怎么会印象不深刻呢？
那是顾希然在搭建心墙的早期，裂缝中瞥见的一抹亮红色啊。
在顾希然极度缺乏自信，心力不强，过度关注外界评价的时候，那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投来的明目张胆的肯定啊。
那份可爱、那份松弛、那日的散乱的头发——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往后数次回想的时候，顾希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或许是匆忙收回目光，快步落荒而逃吧？自己的慌乱模样被他尽收眼底了吧？
再回忆时，唯一清晰的一幕是——她记得，他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她看向他时嘴角扬起的笑容——或许从见到她解下头绳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吧？
他走近她，她却全然不知。他想触碰到她，她过了很久才转过头看他——真是迟钝得可爱啊！看出她有抬头的动作，他收回自己侧下的目光，就这么静静地得意地等着——糟糕，笑容收不回来。
她的稚气、灵气外露的时候——他在场。他和她一同欣赏她最隐秘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部分。
这是她最隐秘的一角，曾经她张扬着要展示给别人看——却收获沉寂；此刻，在她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共享了此刻，并让她知情——他们一起共享了那一刻。
那么明目张胆，那么横冲直撞，那么惹人悸动。
她怎会记得不深刻呢？
交通信号灯中的红色很醒目，可以被远距离看到。
好几个初春、末秋与早冬，那件亮红色冲锋衣长久地攫取了顾希然的目光——那么鲜艳的颜色，在漫长的寒意中，在汹涌的人潮中，一眼就能看到，给那个偏爱蓝色的女孩传来遥远的悸动。
到了夏天，没有了冲锋衣，他的红色书包显露出来。
高大健硕的背影，加上红色单品的点缀，这一形象长久地驻足于顾希然的青春里。
可红灯象征着禁止通行啊。
顾希然总会远远看见，但理智告诉她——要停下。
那突然加速的心率，那漏半拍的呼吸，终要通过慢下来的脚步复原——顾希然不会允许自己长久地欣喜——“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校园里无数次被红色书包晃到眼睛后，顾希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背的书包是蓝色。
“悬崖勒马犹未晚矣！”——当天晚上顾希然就换上了被淘汰掉的黑色书包。
之后几天顾希然再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就稍微舒坦了——负罪感减轻了些许。
但不多久，顾希然发现人潮中没怎么再见到过扎眼的鲜红色。
交通信号灯能在远处看到，不只是因为颜色，还因其架设的高度。
他那么高的个子，即使没有红色标志，在人群中也真的很明显啊——顾希然才发现，他把书包换成了灰色的。
等到蓝色书包晾干后，顾希然又换了回来——果然，一天后，红色书包他又背上了。
顾希然想：算了，不挣扎了。
时光给她留下了什么？
大一大二背着的书包是灰色的；衣柜里有心血来潮买来的亮红色运动卫衣；偏爱的天蓝色运动鞋......
就算知道附近不会有他在，顾希然也总先被视线中的红色元素所吸引——果然，红色光的波长长，穿透力强，适合作为禁止通行的标识——甚至，看到红色上衣，呼吸还会漏半拍，思绪又飘回那份渺远的悸动。
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