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李玄霆笑了两声,“平时‘我不嫁’听得比较多,你倒也是别开生面——别担心太多,孩子,成婚之后适应几天也就好了,这姑娘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会误了你的终身的。”

    墨悲低下头,悄悄抿住嘴唇,防止自己突然笑出声。

    李延竹有点无语,仔细想想觉得这话竟然还挺符合自己的风格,深吸一口气,有样学样地也不要脸了:“好笑吗?这么喜欢她,你自己怎么不娶她?而且,别再叫我‘孩子’……我只问一句,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玄霆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到窗边,“孩子,我自知亏欠你许多,自从当年将你送到这里,我一直后悔到如今——这姑娘对于你,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良人,你于她而言也一样,为父不想你们就此错过——至于我,哈哈,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你到时候烧柱香先问问她再说。”

    墨悲实在听不下这父子两人诡异至极的聊天方式了,反复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向李玄霆道:“教主,属下先出去……”

    李玄霆回头看他一眼,嘲弄道:“你出去干什么?哪句话说得不可见人了?”

    没有哪句话不可见人,但总体上骇人听闻。

    墨悲低着头,默默退回了原处。

    李玄霆对李延竹道:“为父要做什么,以后你自然会知道。这几日好好养病,婚礼那日,你若还是心里有气,便只在拜堂时露个脸就行,也不会有人去闹洞房,剩下的事情你全然不必操心。以后墨悲便在你身边,你但凡遇到什么难处,柔云派的刁难也好,你和你那位大师伯之间的麻烦也好,都只管和我说,不用再委屈着自己——对了,从现在起就不要再叫师伯了,辈分乱了。”

    李延竹怨毒地看着这个轻描淡写一张嘴安排自己命运的人,觉得自己和深宫怨妇之间只差一身女装。

    “为父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嫌药苦就加两勺糖,不要任性不喝,想吃什么说就行了,墨悲——”

    墨悲利落道:“是,属下一定将少爷照顾妥。”

    “墨大哥,你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啊,”李玄霆一走,李延竹就开始面有菜色地兴师问罪,“你连我叫大师伯是大师伯都告诉他了,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墨悲哭笑不得,也有些心虚,“这……教主问我您与戚姑娘关系如何,我只好照实说,少爷您……”

    “照实?”李延竹一脸不可思议,“这也叫照实?我怎么觉得你在李玄霆面前描述的是我和大师伯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呢?”

    墨悲有点冤枉地心想,不就是这样吗?

    李延竹背起手走来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定了,我这辈子不能就翘在这里,还拜堂呢,上坟还差不多,真有他的,不会成人之美就别乱点鸳鸯谱,脑子进酱油了才能说出‘可遇不可求’这种话……对了,我还可以去找大师伯,对,她现在肯定也在想辙呢,只要我们俩齐心协力同心同德,一定能成功拆散这桩姻缘……”

    可现在他想出这门都难,说不定大师伯也已经被李玄霆关起来了。

    “墨大哥,我能出去吗?”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李延竹祈祷墨大哥还像上次那样一句话就放自己走。

    “不可以,少爷,您现在需要休息。”

    墨悲的口气温和而坚定,守在门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李延竹两眼一黑仰头躺尸,在床上痛苦地滚来滚去,绞尽脑汁半天也没找出个稍微不那么异想天开的办法,只好用枕头捂住脸,思考用什么材质的布料上吊不会太疼。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起刚才李玄霆说了一句“过几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他娘自从死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就没上过一柱香、烧过一张纸,只是每年忌日那天,看着天上的云彩,自言自语地和云彩聊几句天,有的时候忘了,忘了也就忘了。

    李玄霆居然还记得她的忌日?

    那天是七月初十,他娘一大早就从江流阁临江的小楼上跳下去了。当时她还问一旁的李延竹,要不要和她一起跳,李延竹摇头,她就自己从窗上跳下去了。

    吴妈妈知道这事之后那叫一个悔不当初,捶胸顿足地骂管事的怎么不早早把所有的窗子都封死,只好赶紧亡羊补牢,花大价钱买了好几车铁栅栏,只用三天就把江流阁每一扇窗子都封了个天罗地网。

    后来听说下游的渔船捞上来一具尸体,看不出男女,衣服也烂了个七七八八,大家都觉得这就是前些日子跳江那妓女,不过吴妈妈嫌晦气,那段日子江流阁上上下下都不准提“跳”啊、“捞”啊之类的字眼。

    他母亲跳江的前几天,有一次问李延竹,要不要到隔壁的相公堂子当小倌,说他长得这么好,肯定赚钱多。

    李延竹那时候十岁,从小耳濡目染,这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听了之后毛骨悚然哇哇大叫地跑了,在路边上睡了三天都没敢回去,他娘平时忙着接待客人,也没功夫管他跑去了哪里,直到他回来才数落了他几句怎么到处乱跑。

    好在后来他娘看他实在不愿意,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延竹不觉得他娘跳江这事怪自己,她又不缺吃不缺穿,总不至于儿子不当相公她就活不了了吧。

    据说从江里捞上来那具尸体被扔去了南山的乱葬岗,又过了几天,李玄霆来了。

    一问才知道,人早就已经没了,李玄霆只好把李延竹带走,吴妈妈当时还管李玄霆要钱来着,说小李也是阁里的人,不能随便就跟他走了,亲爹也不行,更别说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出来李延竹有几个爹。

    李玄霆听了之后说他没钱,然后把吴妈妈打了一顿。

    李延竹被自称是“亲爹”的人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住在几间小草房里,李玄霆只和他一起住了几天,就消失不见了。

    自己住着,李延竹也没跑——跑还能跑到哪去,待在这至少还有个屋顶,有几个农妇轮流给他送地瓜饼子窝窝头,有个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随时有可能回来的“爹”。

    没过多长时间,李玄霆果然回来了,并且问他要不要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当然不能错过,李延竹装了几件衣服背起包袱就走,走到一个镇子里,路上有举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李延竹看见就走不动了,苦于没有钱,问李玄霆能不能给他买一个,将来肯定还他钱。

    李玄霆给他买了两个,说不用还,然后领着他到了一处山脚,指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说上去就有新鲜玩意的,叮嘱他如果有人问他是谁,就告诉他他爹叫李玄霆,人家就会带他上去了。

    李延竹问他怎么不一起上去,李玄霆站在路口冲他笑着摆摆手,说他还有事要忙,今天先不陪他一起了。

    不一起那就算了,李延竹也朝不远处的人摆摆手,甩了几下背上轻飘飘的包袱,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上山了。

    走了一段路,果然遇见了人,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大姐姐。

    大姐姐睫毛特别长,眼睛好像黑宝石,巴掌大的脸白得都有点透明,如果不是是穿了一身披麻戴孝的丧服,活脱脱就是仙女下凡。

    十一岁的李延竹私以为,大姐姐长得比江流阁除了他娘以外所有姐姐和阿姨都好看。

    大姐姐问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李延竹就是觉得这姐姐还挺温柔的,就照着李玄霆告诉他的说了。

    “我爹叫李玄霆,他让你们带我上去。”

    大姐姐身边还有一个男的,同样也是披麻戴孝,听了这话,俩人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了,大姐姐问他:

    “李玄霆带你来这里的?他人呢?”

    这问题不难回答,李延竹坦诚相告:“是他带我来这的,他已经走了,我自己上来的。”

    然后——然后李延竹现在就躺在柔云派的某个角落里,莫名其妙地回想着这些陈年旧事。

    扒开这些事重新看看,他发现自己看不懂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是李玄霆,一个是漂亮的大师伯。

    自从遇上这两个人,事情就变得让他摸不着头脑。

    “墨大哥,”李延竹抱着枕头仰面朝天,向外面的墨悲道,“你为什么给李玄霆效力?你不觉得他很讨厌吗?”

    墨悲一愣,随即道:“少爷,我知道您与教主之间有结,但于我而言,教主是个值得敬慕的、很好的人。”

    李延竹已经好奇很久了,这下更忍不住了:“墨大哥,李玄霆救过你?”

    墨悲略一沉吟,神情有些微妙,“……也差不多。教主曾救过我家人的性命,为教主效命,我是心甘情愿的。……教主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李延竹虽然心里有点不屑,觉得这忠心表得太夸张,不过还是没说出来,闷闷地翻了个身。

    窗棂忽的一阵震动,似乎是一只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框上。

    李延竹没在意,墨悲却警觉地走过去,小心打开窗子,继而单手将窗外一只雪白肥胖的信鸽捏了进来。

    “少爷,这里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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