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声音因为有些激动,已经尖锐到变态了,李延竹不太想知道他要怎么“碰”自己,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是被迫的,你难道还不知那日是李玄霆上柔云派提亲的么?”

    变态冷笑道:“被迫?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心思吗!你敢说你对她从来没有非礼吗!可笑!”

    李延竹差点让他给气笑了,“我为什么会对她有‘心思’?成亲那日我有多难受,你没看见?”

    他使出浑身解数套话,双眼徒劳无功地睁着,侧耳倾听对面每一缕细微的声音。

    那人原本就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下语速更快,似乎是向前跨了一步,道:你说什么?你对她没有心思?她那么醉人,她说话的声音比云雀还好听,她的一个眼神都温柔到了骨子里,她的笑容好像烂漫的春花……你居然对她没有心思?……”

    李延竹每听一个字,就感到自己没有勇气再听下一个字了,万分无奈的是被点了穴道,不能把耳朵死死捂起来,只得束手无策地把这番绝妙的高见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底。

    天下之大,上哪还能找到这么有文采的疯子啊。

    “声音比云雀还好听”。“眼神温柔到了骨子里”。“笑容好像春花”。“春花”还不够,还要“烂漫”。

    这种又瞎又聋的疯子不算少见,但见到了还是怪有震慑力的。

    关键是这位高人说这些话的语气,还是一种难以自拔的陶醉,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震惊之余,李延竹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这老兄别是找错情敌了吧,您嘴里的这位嫦娥,其实根本和戚明雪不是一个人吧?

    “等等,”李延竹胆战心惊,试图打断对方的如痴如醉,“你说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果然起了作用,对面奇迹般地停止了发疯,用尖锐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戚、明、雪。”

    李延竹眼前一黑。

    您还是继续发疯吧。

    但疯子兄这回没有如他所愿,仿佛终于找回了落灰的理智,道:“你可知道,你身后倚着的是什么?”

    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李延竹的下颌,李延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脸颊偏向另一边。

    下一刻,疯子猛然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过来,李延竹眼前的黑影已经笼罩了整个视线,对方紊乱的气息喷在他脸上:“躲?你往哪里躲?我告诉你,你身后的东西,是一台精钢铡刀。这铡刀的刀刃长四尺,宽一掌,刀口处有一道很长的血槽,你知道有多长吗?很长,很长,长得一滴血落在上面,流到一半便停下了。”

    李延竹浑身汗毛直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恶心。他几乎不能想象,这个疯子每一天都是怎么在阴暗里觊觎大师伯,以及花样迭出地构思对“情敌”的酷刑的。

    某位姓戚的女侠虽然脾气很差,但好歹也算个光风霁月的人物,究竟为什么会招惹上这种粪坑里的毒蛇?

    “所以呢,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李延竹的声音凉了几分,冷飕飕地说。

    对方听了他这积极配合的话,明显又有些兴奋,阴毒的语调渐渐上扬:“哦?你很想知道?用不着我费力解释了,你直接来亲身试一试吧,这样体验更深刻,不是么?……别担心,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绝不会厚此薄彼。你好好想想,你对她非礼了几次,有一次,我便给你一刀,有两次,我便给你两刀——若你说出来的数字不对,那咱们便先从无关紧要的地方开始。”

    李延竹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从自己双眼上轻轻扫过,不由得闭紧了眼,可透骨的冰凉还是隔着布条传了过来,他像被针扎一样打了个激灵,发誓若是一朝得见这位仁兄的的尊容,一定亲自把他这双喜欢到处乱摸手剁下来喂狗。

    仁兄凑近了他的耳边,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你开始说吧,一件一件,我数着呢。”

    李延竹鼻尖一动,试图从仁兄身上的气味中摸出点端倪,只是闻了半天,只发现这仁兄平时大概喜欢睡茅草打地铺,浑身上下充盈着泥土的芬芳。

    “那日成亲时,”李延竹终于开口,尽可能配合着仁兄别具一格的思考方式,以免过早引起他的疯病发作,“我到她屋前接亲,并没有碰到她,连话都没有和她说——只是和她的两个师弟说了几句话。这你应该知道吧?”

    仁兄鼻中冷哼,只是说道:“接着说。”

    他不回答知道或不知道,但这语气似乎是默认了李延竹的说法,李延竹布条下眼神一闪,道:“然后是拜堂,那么多人看着,我也没非礼她。这点你还不清楚吗?”

    那人仍旧冷哼,不说清不清楚,冷冷道:“别说废话。继续。”

    套了几次话都不奏效,似乎这位仁兄虽然一提到“戚明雪”就眼瞎耳聋,别的时候还是有点鬼灵精怪的。

    李延竹只好悻悻然说道:“再后来,再后来就是闹洞房了——闹洞房的时候喝交杯酒算吗?剪下彼此一缕头发,结发算吗?”

    “交杯酒……”那人磨着牙齿重复道,随即重重捏起了李延竹的下颌,原本还算平静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怎么不算?怎么不算!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和她喝交杯酒!还有结发……你们结发了?”

    李延竹让他吓得眉梢抽搐,浑身发着抖说道:“自然是结发了,新婚哪有不结发的?”

    那人捏着他颌骨的手骤然加重,“什么?可我……”

    他说到这里,话音没来由的一顿,须臾之后又阴鸷地说道:“她已然是第二次嫁人,怎会再与你结发,我劝你还是少些没用的心思——接着说。”

    李延竹觉得刚才他就要说出什么来了,巴不得撬开他那疯疯癫癫的脑壳,看看里面的下文到底是什么。仁兄头脑清醒不中计,他只能继续自己的交代:“接着?接着就是洞房啊……你把我下巴捏碎了,我就没法说话了——”

    那人粗粗喘了口气,恶狠狠松开手,“说!”

    李延竹下颌疼得快裂开了,龇牙咧嘴片刻,终于懒得继续掰扯了,“还能说什么,你还想听什么。你想听的怕是没有,忍不了的话,自己去□□宫话本子!”

    那人这回不再捏他下巴,转而掐住他双肩,就其疼痛程度而言,李延竹怀疑自己肩膀上已经出现十个血窟窿了,那人的牙齿似乎快要磨碎,尖锐的声音再一次把李延竹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你给我去死!”

    话音未落,李延竹的衣领就被粗暴地揪了起来,而后一声金属铿鸣响彻了整间密室,李延竹耳根一紧,有些后悔——说不定再拖一会儿,就拖到援兵了呢,这下破罐子破摔得太早,疯子彻底走了火,现在要用他的铡刀把我铡成人肉排骨。

    可是他方才明知某句话会把这疯子激怒,嘴怎么也却不听脑子的话,我行我素地说了个痛快。

    我这是怎么了,李延竹不无遗憾地心想,蠢成这样,果然很该死。

    冰凉光滑的刀刃贴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过,那人低声呢喃:“从哪里开始好呢……你方才说你不喜欢她,可却偏偏要玷污她,那就从……”

    李延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位置被锋锐的刀刃轻轻抵住了,他头皮顿时炸起了三圈,本能的胆寒从头发丝传到了脚后跟,随即那刀刃缓慢离开了他的身体,不知被抬起了多高——

    李延竹浑身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能为力地咬住牙根,心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戚明雪,我也算是因为你才……

    “轰隆”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带起了一阵呼啸的风,李延竹眼前昏暗的光影剧烈晃动,预想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李延竹猛然晃了一下神,敏锐地嗅到了某位师伯身上特有的清冽皂荚香。

    那一瞬间,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阴阳泉眼里是有些冷的,好在戚明雪只是在里面停留了片刻,双脚就再次落到了实地。

    然而还没来得及安心稍许,映入眼帘的一幕差点让她的心脏跳出来。

    闪着阴森寒光的长刀悬在李延竹身前,握刀的人把手一松,已化作一道闪电般的白影遁入地面,只留下失去控制自由跌落的大刀。

    戚明雪这一刻几乎忘了呼吸,使出了平生最快的轻功,不及眨眼的功夫便闪到了李延竹身边,抢在长刀落下之前,伸手接住了刀柄。

    刀刃堪堪停在了离李延竹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

    冰凉密闭的暗室之中,戚明雪看见李延竹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偏着头,牙关紧咬,眼睛上却蒙了一条手掌宽的黑布。

    戚明雪心中冷硬的一角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她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呼吸,一手握着那把半人高的大铡刀,另一手伸出,轻轻一拉,扯落了李延竹眼上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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