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把早饭端进来时,看见满地横七竖八的剑,奇怪道:“小姐,你们刚刚在屋里练剑了?”

    戚明雪坐在桌边,姿势未变,短暂地“嗯”了一声。

    明月狐疑地觑了她几眼,小姐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她总觉得戚明雪脸上有点发红。

    明月放下盘子,抱起手臂,撅嘴道:“小姐,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戚明雪无奈,“回来。……你觉得他能欺负我?”

    不能欺负,所以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明月想了想,点点头,“好像也对。那咱们吃饭吧,别等他。”

    戚明雪没有拿筷子,道:“还是等一等吧。”

    明月愤愤不平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告状似的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啊,让他自己蹲角落吃去。”

    戚明雪嘴唇一动,正欲说话,李延竹已经擦着头发回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戚明雪身上,嘴角一扬,道:“我今天可以拥有一把椅子吗,师伯。”

    明月梗着脖子道:“有什么有……”

    戚明雪:“可以。”

    明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扭头看向“通敌叛国”的小姐。

    李延竹笑了笑,“谢谢师伯。还是师伯疼我。”

    说着,他在明月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撩开衣摆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有些开口的蒸饺,轻轻放到戚明雪碗里,道:“蒸饺还是开口的好,人也是一样的。”

    戚明雪克制着双颊的红晕,没有动那个蒸饺,也没有再理睬他,对明月道:“发什么呆,吃饭。”

    饭桌上骤然多了一个人,明月吃得如临大敌,时不时向李延竹投去警告的眼神,然而每次都只得到一个轻飘飘的微笑。再看戚明雪,她碗里的那个蒸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着实有些诡异了。

    明月深知戚明雪是个锯嘴的闷葫芦,凡事有疑惑,问她也没用,只能靠自己观察,于是决心暗暗留意,时时警惕,不放松一分一毫,倘若小姐被这姓李的蒙骗,那便即刻请来掌门,打断他的腿。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戚明雪和李延竹练剑的时候,明月在旁边看着,吃饭的时候,明月在旁边盯着,想要关起门来说几句悄悄话的时候,明月要粘着,一天晚上二人吹灯躺下,李延竹伸了个懒腰松了口气,“明月大小姐终于……”

    “走了”还没出口,外面传来咚咚敲门声,明月的声音再次落入耳中:“小姐,有事一定叫我!”

    李延竹咬牙切齿,“让她滚。”

    戚明雪应了一声,对李延竹道:“她从来便是如此性格,不必与她计较。”

    李延竹别有含义地笑了笑,“我不与她计较,那可以与你计较吗,师伯?”

    戚明雪侧身背对他躺着,闻言沉默片刻,“以后别再唤这两个字了。”

    李延竹先是一愣,随后故作惊讶,凑近了些,略带轻佻的气息掠过她的耳垂,说出来的话却恭恭敬敬:“那您希望我喊您什么?”

    戚明雪后背被他热热地贴着,莹白的耳垂渐渐红了起来,声音几不可闻:“像你第一次见我时那样……”

    李延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心跳愈发加速,道:“第一次……后山那一次?你想要我叫你姑娘,你……”

    戚明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不是那一次。那不是第一次。”

    她罕见露出这种小儿女的羞涩之态,李延竹心中陡然一热,翻身搂住她,不顾戚明雪的惊愕,将她压在身下,低低喘了口气,嗓音低哑:“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第一次是七年前,我上柔云派那回。那一次,我喊你的是……”

    不等他说完,戚明雪已经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起身跑下了床。

    入怀的软玉温香临阵脱逃,李延竹独自坐在婚床里侧,手臂闲闲搭在膝盖上,也不恼,隔着一道犹自颤动的帘帐与戚明雪对视,黑暗中的目光让人辨不清。

    戚明雪好容易才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李延竹身上的男子气息,只好别过头,冷声道:“……轻浮!”

    李延竹往后一仰,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锦被中,懒洋洋道:“是是是,我轻浮,您大人有大量,是吧,姐姐?”

    话尾这句“姐姐”语调上扬,带着难以言说的撩拨之意,极其戏谑地钻进了戚明雪耳中。

    当年李延竹初上柔云派,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戴孝的戚明雪,他自然记得,那时他喊了一声“姐姐”,而后就再也没有离开柔云派。

    戚明雪已经有些后悔刚才情热之下的冲动了,这两个字把她喊得浑身发毛,她不自觉地将衣襟抓在手中,恨不得提剑出门和李延竹大战三百回合。

    李延竹对她的每一分窘迫都已经了然于胸,只觉得调戏此人太过好玩,更加不要脸的话刚到嘴边,手却突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手指一勾把那东西拿过来,黑暗中借着月光看了看,指腹传来粗糙的触感,原来是一张叠成小块的纸。

    他拿在手里挥了挥,抓住什么把柄似的笑道:“姐姐,你的纸条掉了。你不来拿,我可就自己打开了。”

    戚明雪一吃惊,摸向自己袖中,原来的东西果然不见了,定然是方才在床上翻来翻去掉了出去。

    幸而她很快便镇静下来,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俯视着倚在被堆中的李延竹,道:“想得美。爱看就看,随你。”

    李延竹下意识感到有些不妙,但戚明雪既然有这股自信,大概纸条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于是不屑地笑了一声,边展字条边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

    字条因为被折得太小,上面爬满了皱巴巴的折痕,又不知被摩挲了多少次,薄薄的宣纸已经快要裂开了。上面的自己又小又密,李延竹一眼看去,觉得有些熟悉,没怎么在意地随口念道:“没想到快到七夕节了啊,真快啊,以前这个时候我应该都在厨房偷老巫婆花饼吃吧?其实……”

    他念了几句发觉不对劲,然而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目十行地扫过,眼睛看得生疼,看到最后那句“她刚才又凶我,讨厌死了!老女人真凶,守死寡活该”时,李延竹终于心下了然。

    是他的亲笔。

    可能当时正发着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所以第一眼看见这张东西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现在他意识到了。

    “我……”

    李延竹开始思考什么样的认错方式不会使他今晚睡长廊,看看戚明雪,又看看手里的纸条,方才调戏良家妇女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一脑门冷汗。

    “你什么?”

    戚明雪居高临下站在床前,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别让我等,我的耐心不足。还不说?我数三个数,数完你还这样支支吾吾,今天晚上就到外面的长廊上睡——”

    “别别别,”李延竹慌忙坐起身,抬袖擦擦冷汗,讪讪赔笑,“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才写的,你也知道,我那时候讨厌柔云派所有人,就连山上的树我都想每棵踹它两脚,柔云派的人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但是……”

    他突然话音一转,语调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但是,里面已经有我喜欢的人了。”

    他坐在床头,仰头看着戚明雪,眼见戚明雪绷着的嘴角稍稍软了几分,心中有些好笑,柔云派的大师伯这么好哄,让喻掌门知道还不气成一根烟囱。

    他试探着拉了拉戚明雪的袖子,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伸手到怀里摸了摸,拿出一颗小小的糖,眼底藏着笑意,“我前几天又买了糖,是我之前在石洞里给你吃的那种——你还记得吧?”

    戚明雪目光一扫,心中怦怦而跳,“嗯。”

    李延竹缓缓剥开糖纸,道:“我知道你喜欢吃,吃了糖,就别生我气了吧?”

    说着他把剥好的糖果送到戚明雪嘴边,目光恳切地看着她。两人中间隔着一颗糖,戚明雪心跳得更快,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糖果的清香,果然还是上次的气味,似乎隐隐还带了一丝李延竹身上的味道。

    她把心一横,终于不再迟疑,薄唇微启,欲咬那糖果,可李延竹举着糖的手却倏然收了回去。戚明雪错愕地看着他将糖果含进自己口中,然后环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上来。

    唇舌交换之间,几丝缱绻的甜意悄然流淌了过来,淡淡的甜将她整个人裹挟住,她不自禁伸出手臂勾住李延竹的后颈,长睫轻颤,吻得更深。

    不知几许,两人轻轻分开,方寸之间尽是少年的气息,戚明雪脸颊染着薄红,浑身甚至有些酥麻,软软的提不起力气,只好继续勾着李延竹的脖子,才使自己不至于失去重心。

    李延竹也紧紧搂着她,声音比以往多了些不易察觉的东西,眸色沉沉,“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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