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环在闺房里坐着,手靠在椅子上,小桃沏了盏茶递过去,见她眉眼紧绷着。

    “小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今日老四从青峰山回来了,去那几天没带回一点消息。”

    “小姐不必担忧,没有消息,就说明那柳青儿早就死了,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可不能为了这事伤了身体。”

    小桃虽然是王月环的贴身丫鬟,但从小一起长大,二人情同姐妹,说话也从不避讳。

    “听老四说,今年外头闹饥荒,有很多流民往城里来,官府派了官兵在城门守着。青峰山……不好去了。”她的两簇娥眉挤在一起,一手扶着头思索着。

    “青峰山,青峰山,小姐怎么老是惦记这个地方,当初她跌落山崖又不是小姐推的,是她……”

    “好了小桃,不要再说了。”王月环打断她的话,抚了抚额头,满脸焦躁。

    小桃见她为了个对自己不情不愿的男子费尽心思,整天忧愁,没了往日的光彩,顿时觉得不值。

    “听说街上新开了家胭脂铺子,是整个南州城里最大的,好玩意儿不少,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王月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整个天阴沉沉的,一阵风把门吹开了个口子,小桃忙走过去关上。

    “小桃……小桃!怎么关个门这么久,”王月环疑声道:“快来帮我挑身衣裳。”

    “来啦,刚才窗子也被风吹开了,耽搁了些时间。”

    王月环哦了一声,在各色衣服里手忙脚乱地挑选着,没有抬头看她。

    小桃在一旁恭敬站着。

    “快过来帮我看看,”王月环拿了两件衣服在身上比试着,“到底穿哪件好看,这件,还是这件。”

    “小姐穿哪件都好看。”

    “是吗,换作以前你可不会这样。”王月环想着小桃要换作以前,这个时候早就替自己选好了,那阵风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那就选这件,鹅黄色最衬小姐了。”

    “这件吗?”王月环仔细打量着,这是一件鹅黄色外衣,内里是白色兔绒,外面是光滑柔软的丝绸,上面考究地绣着牡丹图案,栩栩如生。

    小桃服侍王月环换好了衣服,坐上马车出了王府。

    街上熙熙攘攘,但很多铺子都关了门,逃荒而来的人占据着街道两旁,官府的人在指挥疏散人群,来来往往你推我挤,马车走得十分艰难。

    “老四,我们绕小道走。”王月环略显不耐烦,用帕子遮挡着脸。

    老四坐在外面,僵直着身子,手里紧紧撰着缰绳,小心翼翼地驱使着马,生怕它受了惊。

    行至一半,马车突然停下来,王月环掀开帘子看了看,前面的路太窄,马车过不去,无奈只能停在一旁。

    小桃看出了王月环脸上的不悦,指着一旁的巷子道:“小姐莫担心,穿过这个巷子就到了。”说完便扶着王月环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不算宽阔,两边的房屋都关着门,没有人。灰白色的围墙上斑斑驳驳,显得摇摇欲坠。

    被风吹雨打过的木门年久失修,上面贴着的门神画像颜色早已褪去,皱得卷起了边角,让人不经觉得风一吹就会掉下来变成碎片,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依旧透出了犀利的目光,好像在盯着谁。

    王月环皱着眉,不停地张望,声音微颤,“小桃,还没到吗?”

    王月环虽然住在城中,但这条路却从没走过。

    小桃微笑着转过头,“就快到了。”

    小桃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王月环想着也许是太久没有出门的缘故,现在竟有些胆战和害怕。

    走得越深巷子越窄,直到看到是个死胡同时,王月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桃!”王月环惊慌失措拍着小桃的肩。

    小桃没有回答,一直往前走着,王月环拉住她的手,往回拽了拽,这才让她停下来。

    转过身的小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

    “小桃,你……怎么了?别吓我。”

    小桃眼睛里闪着淡漠的光,似有一股冰冷哀怨的气息从中散发出来,让王月环全身战栗。

    “小姐,”小桃突然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翘着,“王小姐,”她一字一顿地道。

    王月环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小桃一步一步紧跟着,“你……你别过来……”

    霎那间与那双眼睛对上,是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是周世文眼里的那双眼睛。

    “你不是小桃,你是……柳青儿!”王月环吓得连连后退,不小心踢到块石头差点跌倒,勉强用手扶在墙上。

    她回来了!

    王月环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王小姐还记得我,可真难得。”此时的小桃如提线木偶一般,冷冰冰地说出这几个字。

    突然一把尖刀闪着寒光从王月环眼前划过,直直要往她心口刺去,她急忙闪躲,刺啦一声,鹅黄色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差点刺到肉里。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该死!”

    王月环已是全身冷汗,用手死死钳住小桃拿着尖刀的手,那尖锐的刀尖在两人的拉扯下抖动着,一寸一寸再次逼近。

    看着自己的力气就要用完,即将死于刀下,而小桃仍然步步紧逼。

    王月环被逼至墙角,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她觉得自己毫无反抗之力,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于是闭上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只听咔嚓一声,似有人倒下,她没有被杀,王月环疑惑地睁开眼睛,见小桃倒在了地上,抬头一看,一个腰上挂着个葫芦的道士斜靠在墙上,嘴里叼着根草,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他的面容年轻俊郎,头上的发髻用一根木头簪子简单挽在头顶,蓝色的袍子有些松垮,如果不是道士打扮,还以为是哪个浪荡公子哥。

    “姑娘没事吧?”

    王月环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刚才差点送了命,那场景还历历在目,满脸的惶恐不安,顿时腿一软,身子一沉晕了过去。

    朦胧之际看到那道士走了过来,“喂喂喂,别晕呐……”

    李霁正要将王月环扶起来,便听到个粗大洪亮的声音道:“大胆!放开我家小姐!”

    老四急匆匆跑过来,一手抓住了李霁的衣领,举起拳头就要打,“你这流氓,对我家小姐干了什么!”

    “等等!要打也要听我说句话不是,”李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一脸真诚,“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家小姐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老四犹豫片刻,松开了手,“你最好不要骗我,小心我打死你!”说完在李霁眼前又晃了晃拳头。

    李霁扯了扯勒住脖子的衣领,漫不经心地道:“你家小姐不是我害的,我只是路过。”说着又摸了摸被勒红的脖子,一脸吃痛的模样。

    老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你这道士看着就不正经,我看你蹲在小姐和小桃身边,不会是想偷东西吧。说!是不是!”老四两眼怒视着他。

    “唉,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告诉你,你家小姐差点被她身边这个丫鬟给杀了,要不是我,她早死了。”

    “什么?”老四像听了个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话,我看你就是个小偷,满嘴谎话,我在王府至少有十年了,小桃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比你这道士清楚吗。”

    老四又抓起李霁的衣领,硬生生拖着他要去报官。

    李霁被拽得呼吸不畅,艰难开口道:“那丫鬟是被东西附了身,才失了心智,要杀你家小姐的。”

    “哼,这话你跟官府的老爷说吧!”

    李霁见老四是铁了心要送自己报官,不得不一脚踢在他的后腰上,两手顺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拧,这力道不大,但道道精准,让老四痛得叫了两声后松了手。

    “你这人可真不讲道理,”李霁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偏要动手,这下吃亏了吧。”随后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李霁椅靠在墙上,双手放在脑袋下面枕着,抬头望着前方。

    见老四还要挥拳上前,李霁摇摇头伸了个懒腰,“去看看你家小姐吧,等她醒了之后一切都明白了,说不定还要谢我呢。”

    老四冷哼一声,“放屁,等小姐醒了再收拾你,你敢跟我回王府吗。”

    李霁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

    马车回到王府,老四慌忙叫人通知了王老爷和刘大夫后,王月环和小桃就被送回房间,二人仍然昏迷不醒。

    当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外出晕过去时,王老爷就急急忙忙从外面的铺子赶了回来。

    王老爷以卖茶为业,茶叶中尤其以青峰山的茉莉花茶最有名,靠着这名头,王老爷发了家,在城中开了好几个铺子。

    老四将李霁和马车带回后院,后院有个马厩,有条长长的走廊与花园连在一起。紧挨着马厩旁的是个小侧门,往里走就是家仆们住的地方,那里面还有个小门,平日里他们外出就走这里。

    马厩里养了十几匹马,除了平常供老爷小姐出门使用,有生意时也用来拉送货物。

    李霁刚下车,七八个家仆便拿着棍棒鱼贯而出,将他围在中间。

    “我说,这就是你们王府的待客之道吗。”李霁揉了揉额头一脸无奈。

    “少说废话,把他拿下!”老四比划个手势,众家仆举起棍棒一起扑了上去。

    老四知道李霁有些拳脚功夫,于是退到了众家仆的后面。

    那些家仆不知情况,一哄而上,一人举着棍子就要给李霁当头一棒,却不想让他弯腰躲了过去,随后顺势一个扫堂腿将那人撂倒,掀起的灰尘使周围的人迷了眼睛。

    背后一人一把抱起他,前面的人刚拥上来没到跟前就被他两脚踹飞,抱住的人被一股后劲推倒在地,压在背下,吐出了一口老血。

    众家仆见李霁不好对付,纷纷往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不敢盲目上前。

    正当僵持之际,李霁身上忽然被甩来的一股细绳缠住,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那绳子甩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被站在一旁的老四死死撰在手里。

    李霁想着用内力切断绳子,正要发力时,却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屋檐上,两只脚悬在半空轻轻晃动着,眼睛正往他这里看过来,虽然是双带笑的眼睛,但是嘴角却微微向下撇着,一脸冷漠。

    正当李霁要开口说些什么,便突然意识到,这女子离得这么近却没人发现,而且她没有影子,她不是活人。

    一股莫名的感觉浮上心头,正当分神之时,火辣辣的痛感从后肩传来,他瞬间跪倒在了地上。

    见李霁没了抵抗,老四叫人将他绑好,拍了拍他的脸道:“小道士,看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要做那偷盗之事,怎么样,这就是得罪我家小姐的下场。”

    李霁哼笑一声,“我看啊,你们王府要大祸临头了。”

    老四见这人被打了还嘴硬,咬着牙道:“放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将他关到柴房,等候发落!”

    李霁被架着往柴房走去,抬头再看,那白衣女子已不见了踪影,“等着瞧吧,我就在这等着你们小姐来请我,哈哈哈哈。”

    老四目送着这个胡言乱语的人,正想着如何在王老爷那邀功呢,一阵马的啼叫声让他乱了阵脚,十几匹马受惊了。

    这些马被刚才的打斗惊动,好似全都红了眼,挣脱了绳子,四散跑开,把马厩旁的物什全都踢倒在地。

    一两匹马还好控制,十几匹马同时脱缰,就像是进了绞肉机器,一定会被踢成肉泥。

    这些马原是孙六子帮照看的,几个月前随王月环去了青峰山就再也没有回来,照看这些马的任务就临时交给了老四。

    这孙六子是个好赌之徒,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呆在赌场,老四平日里并不愿与他来往,只觉得这人徒有一手养马的好手艺,实际上就是个有一天过一天的混子罢了。要是没有这手艺,估计连王府的门槛都摸不到。

    现下的情况猝不及防,众家仆都看着老四,等着他做决定。

    无奈,老四只能叫人把马厩围起来,让那些马自己平静下来后再做处理,任凭它们把马厩掀的个底朝天。

    那马发了狂,后腿使劲踢着马厩的木头柱子,家仆们不敢靠近一步,突然轰隆一声,柱子被踢断,半个马厩接连塌了下来,厚重的灰尘像是春天的柳絮,被风吹得满天都是,层层堵住了鼻子让人呼吸困难。

    定睛一看,有两匹马还被压在倒塌的马厩下面,一动不动。

    顿时众人慌乱起来,议论纷纷。

    “这马要是死了,我们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可怎么办,真是造孽。”

    “这要赔多少银子啊。”

    “要是六子在,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

    老四听着这话,又看了看被损毁的马厩,顿时怒火中烧,“出什么事儿有我钱四顶着!他娘的。”

    马厩倒了就倒了,那孙六子算个屁!

    直到晚上,这群马才逐渐消停下来,王老爷一心在王月环身上,无暇顾及老四,直到凌晨,守了一夜的刘大夫告诉王老爷,小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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