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
我惊讶极了。
审神者之间极少走动，其一，不同审神者之间有定期的集会，并没有必要特地跑到别人家去，其二，每个本丸都是相对孤立的存在，每把刀召唤出来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是拥有共通的记忆，之后是什么样子，只会由召唤出来的审神者决定。这样特殊的羁绊，令付丧神和审神者之间的羁绊拥有着严重的排他性。一般审神者不会愿意看到跟自家的刀长着相同外貌的付丧神对其他人宣誓忠诚。
因为以上两点原因，至今为止我的本丸也只迎来了这一位访客而已。
“是谁？”我询问。
“自称是‘無’的女性。”长谷部答道，“我已经告知她主人现在不方便见客，但她似乎有要事，现在正在广间中。”
“那还是去见一见比较好吧。”我站起身，对药研道谢，接着跟在鹤丸身后到了广间。
这里本是付丧神们一起用餐的地方，因为空间大所以也适合用来会客。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央的無。
她捧着一杯茶却没有喝，脸上还戴着初见时那一副令人感觉有些不舒服的面具，身旁只有我本丸中的三日月作陪，其他刀不知为何没有靠近的意思，而是远远地坐着，直到我的出现，才让他们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挺直的背脊。
我在药研的搀扶下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什么事，让你亲自到访？”
她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看上去状况并不好。”
“一点小伤而已。找我有事？”
“嗯。”她极轻地应了声，“听说有个跟时之政府合作的家族出事了。”
我放在腿上的手蓦然收紧，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
她哈哈笑了一下：“怕什么，我只是来问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了解，毕竟时之政府为了稳定性，一向会封锁类似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种事？”我问她。
“嘛，因为无聊吧。”
“……抱歉，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你去问问其他人吧。”
“其他人都问过了哟。”她回答，“嘛，听说出事的是藤原家，整个本家都被捣毁了，作乱的人好像是分家，时之政府正在头疼呢，毕竟藤原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就算是内斗，对政府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不如说正因为是内斗，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吧。”
我只是木然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藤原家的内斗，至今我还不明原因。
我一无情报源，二无势力，只能如丧家犬般逃回来而已，就连接下来要怎么做，都一头雾水。
“哦对了，就当是闲聊了，你最近的战斗进度怎样？”無也许是见我心不在焉，转移了话题。
“啊……说起来，整个本丸已经暂停出阵了。”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暂停出阵？”她皱眉，“你怕了？”
我将鹤丸每次出阵都会被传送到别的地方的事情，还有时之政府的情报出现重大纰漏的事情告知她。
她听了之后很快回答道：
“前一个问题，可能真的是因为鹤丸不是你召唤出的刀，灵力本源不同，本丸的传送阵自然不会将他传送到正确的地方，会出现偏差是当然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刀解最好还是别让他上战场，至于后一个问题……时之政府的情报会出现差错这种事情，不是人尽皆知的吗？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每次出阵都是自己分析情报、占卜吉凶的，有些身手好的审神者还会自己上战场，实在不济的，就用时之政府配发的狐之助代替分析……”
她的话令我安心了一大半，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存在解决之道就好。
“还有一件事，我已经向时之政府汇报，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我补充道，“在溯行军之前，历史就已经被改变了，冲田总司本该已经死去，却出现在了战场上。”
“哦？有趣。”無的笑声忽然有些冷，“他们当然不敢回答你。”
“诶？”
“因为冲田总司还活着这件事，就是某个白痴审神者一时冲动之下造成的结果呀。”
“这？！这不是跟时间溯行军做了一样的事情吗？”
“那个惹祸的八嘎最后被撤了职，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处理的。”無摆了摆手，“你可不要做那样的傻事啊。说不定政府会指派另外的审神者去抹杀冲田总司从而矫正历史呢。”
广间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
“好了，我该走了，看出来你的刀剑很怕我。”她站了起来，“情报交换到此为止，多谢款待。”
说是情报交换，其实只是她单方面的告诉我情报而已。
我的内心是感激的，却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将她送离本丸，我思索着接下来的战略。
分家的叛乱，姐姐的死因，还有与时间溯行军战斗的义务——最后一项本不必着急，但只有在战斗中才能锻炼自己和付丧神的能力，收集更多的付丧神，从而获得更多情报，接近审神者高层，接近——姐姐自杀的真相。
一时间，一切像是在迷雾之中，我已经不知道该将何事放在第一位了。
“主人……”
“大将……”
刀剑们陆陆续续围了上来，我知道他们有许多想问的，但很多问题我也给不出答案，只能勉强笑着：
“怎么啦？”
“你的脸色很差，该去休息了。”药研推了推眼镜。
被他这么一提，我只觉得眼皮沉重，疲惫不堪，于是胡乱点了点头，在刀剑的簇拥下上了二楼。
宗三左文字作为今天的近侍，守在门口，其他人都被长谷部支走了。
一时间二楼无比安静。
我钻进被窝，却怎么也睡不着，伤口由一开始的疼痛变为挠心的麻痒，我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主人。”宗三左文字的声音由于四周极致的静而分外清晰，“您睡不着么？”
“……嗯，有点。”不承认也没用，都已经被他听到了叹息声。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讲故事，唱歌，或者是按摩？”
我随口道：“那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略带忧伤的哀愁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从前有一名心灵手巧的姬君，她是某个城主的女儿，绣出的织品精致美丽，千金难求。有将军听说了这件事，就派兵攻打这座城池，并把这名姬君掳走，将她关了起来，命令她不停地绣织品。
“这名姬君目睹拼死守城的将士血流成河，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杀，悲痛万分，她绣出了九百九十九只妖怪，用自己的血给他们画上了眼睛，那些妖怪在夜晚就从织品里跳出来，杀死了将军，屠戮了他的军队。
“姬君望着与城破当日一模一样的景色，放火烧毁了织品，在火焰中与妖怪们同归于尽。但是后来大火被人们扑灭了，抢救出来的织品中，出现了第一千只妖怪。那就是在火中死去的姬君化成的绣姬。”
我禁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片残缺的布帛便被各方争夺，有传言说，一旦得到了那片布帛，就有机会号令九百九十九只妖怪，所向披靡，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争夺，他们愿意将只留有象征意义的布帛珍藏在家中，向人炫耀。”
我嗤笑：“真无聊。沉迷于传说而执着于拥有，不是太过傲慢了吗？”
“您这句话，跟织田信长一模一样。”
“他将你束缚在身边，却从来不使用，难道不正是他自己所说的傲慢之人吗？”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宗三久久没有回答。我心中悄悄生出了一点愧疚，正想说点什么来补救自己的失言，却听他轻声道：
“但是您与他不一样。”
“我……”得到他这样的信任，我高兴之余又感到了些许压力。
如果我以后做出了跟织田信长差不多的事情，该如何面对他给予我的这份信赖？
“您不必忧虑。”他用轻柔的声音道，“我只是刀剑化作的人形，只是物件而已，您在使用我的时候不必在意我的想法。只要让我留在您的身边，继续做笼中鸟亦可。”
他的这份毫无来由的信赖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为什么？”
“如我先前所说，我只是刀剑，刀剑忠诚于主人，使用方法也是由主人决定，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
“只要是你的主人都可以吗？无论是谁？”
我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尖锐，但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
付丧神对主人毫无来由的忠心，如同无根浮萍，让人没有安全感。
他们可以对这个审神者效忠，也可以对那个审神者效忠。
那就约等于不忠。
我与时之政府签订了契约，我组织刀剑付丧神与时间溯行军战斗，作为交换，时之政府付给我薪水。但是我与付丧神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契约呢？
我用灵力召唤出他们，依赖着他们与敌人战斗，但是他们却并不依赖于我，我几乎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他们从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但他们却对我宣誓忠诚。
——只要是他们的主人，谁都可以吗？谁都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使用他们，不管是怎样的人，怎样使用他们？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您还没有指定明日的近侍。”
“……明日就麻烦三日月宗近了。”
“是。我稍后即去传达。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您一定累了，晚安。”
“……晚安。”
审神者之间极少走动，其一，不同审神者之间有定期的集会，并没有必要特地跑到别人家去，其二，每个本丸都是相对孤立的存在，每把刀召唤出来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是拥有共通的记忆，之后是什么样子，只会由召唤出来的审神者决定。这样特殊的羁绊，令付丧神和审神者之间的羁绊拥有着严重的排他性。一般审神者不会愿意看到跟自家的刀长着相同外貌的付丧神对其他人宣誓忠诚。
因为以上两点原因，至今为止我的本丸也只迎来了这一位访客而已。
“是谁？”我询问。
“自称是‘無’的女性。”长谷部答道，“我已经告知她主人现在不方便见客，但她似乎有要事，现在正在广间中。”
“那还是去见一见比较好吧。”我站起身，对药研道谢，接着跟在鹤丸身后到了广间。
这里本是付丧神们一起用餐的地方，因为空间大所以也适合用来会客。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央的無。
她捧着一杯茶却没有喝，脸上还戴着初见时那一副令人感觉有些不舒服的面具，身旁只有我本丸中的三日月作陪，其他刀不知为何没有靠近的意思，而是远远地坐着，直到我的出现，才让他们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挺直的背脊。
我在药研的搀扶下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什么事，让你亲自到访？”
她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看上去状况并不好。”
“一点小伤而已。找我有事？”
“嗯。”她极轻地应了声，“听说有个跟时之政府合作的家族出事了。”
我放在腿上的手蓦然收紧，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
她哈哈笑了一下：“怕什么，我只是来问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了解，毕竟时之政府为了稳定性，一向会封锁类似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种事？”我问她。
“嘛，因为无聊吧。”
“……抱歉，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你去问问其他人吧。”
“其他人都问过了哟。”她回答，“嘛，听说出事的是藤原家，整个本家都被捣毁了，作乱的人好像是分家，时之政府正在头疼呢，毕竟藤原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就算是内斗，对政府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不如说正因为是内斗，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吧。”
我只是木然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藤原家的内斗，至今我还不明原因。
我一无情报源，二无势力，只能如丧家犬般逃回来而已，就连接下来要怎么做，都一头雾水。
“哦对了，就当是闲聊了，你最近的战斗进度怎样？”無也许是见我心不在焉，转移了话题。
“啊……说起来，整个本丸已经暂停出阵了。”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暂停出阵？”她皱眉，“你怕了？”
我将鹤丸每次出阵都会被传送到别的地方的事情，还有时之政府的情报出现重大纰漏的事情告知她。
她听了之后很快回答道：
“前一个问题，可能真的是因为鹤丸不是你召唤出的刀，灵力本源不同，本丸的传送阵自然不会将他传送到正确的地方，会出现偏差是当然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刀解最好还是别让他上战场，至于后一个问题……时之政府的情报会出现差错这种事情，不是人尽皆知的吗？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每次出阵都是自己分析情报、占卜吉凶的，有些身手好的审神者还会自己上战场，实在不济的，就用时之政府配发的狐之助代替分析……”
她的话令我安心了一大半，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存在解决之道就好。
“还有一件事，我已经向时之政府汇报，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我补充道，“在溯行军之前，历史就已经被改变了，冲田总司本该已经死去，却出现在了战场上。”
“哦？有趣。”無的笑声忽然有些冷，“他们当然不敢回答你。”
“诶？”
“因为冲田总司还活着这件事，就是某个白痴审神者一时冲动之下造成的结果呀。”
“这？！这不是跟时间溯行军做了一样的事情吗？”
“那个惹祸的八嘎最后被撤了职，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处理的。”無摆了摆手，“你可不要做那样的傻事啊。说不定政府会指派另外的审神者去抹杀冲田总司从而矫正历史呢。”
广间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
“好了，我该走了，看出来你的刀剑很怕我。”她站了起来，“情报交换到此为止，多谢款待。”
说是情报交换，其实只是她单方面的告诉我情报而已。
我的内心是感激的，却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将她送离本丸，我思索着接下来的战略。
分家的叛乱，姐姐的死因，还有与时间溯行军战斗的义务——最后一项本不必着急，但只有在战斗中才能锻炼自己和付丧神的能力，收集更多的付丧神，从而获得更多情报，接近审神者高层，接近——姐姐自杀的真相。
一时间，一切像是在迷雾之中，我已经不知道该将何事放在第一位了。
“主人……”
“大将……”
刀剑们陆陆续续围了上来，我知道他们有许多想问的，但很多问题我也给不出答案，只能勉强笑着：
“怎么啦？”
“你的脸色很差，该去休息了。”药研推了推眼镜。
被他这么一提，我只觉得眼皮沉重，疲惫不堪，于是胡乱点了点头，在刀剑的簇拥下上了二楼。
宗三左文字作为今天的近侍，守在门口，其他人都被长谷部支走了。
一时间二楼无比安静。
我钻进被窝，却怎么也睡不着，伤口由一开始的疼痛变为挠心的麻痒，我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主人。”宗三左文字的声音由于四周极致的静而分外清晰，“您睡不着么？”
“……嗯，有点。”不承认也没用，都已经被他听到了叹息声。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讲故事，唱歌，或者是按摩？”
我随口道：“那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略带忧伤的哀愁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从前有一名心灵手巧的姬君，她是某个城主的女儿，绣出的织品精致美丽，千金难求。有将军听说了这件事，就派兵攻打这座城池，并把这名姬君掳走，将她关了起来，命令她不停地绣织品。
“这名姬君目睹拼死守城的将士血流成河，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杀，悲痛万分，她绣出了九百九十九只妖怪，用自己的血给他们画上了眼睛，那些妖怪在夜晚就从织品里跳出来，杀死了将军，屠戮了他的军队。
“姬君望着与城破当日一模一样的景色，放火烧毁了织品，在火焰中与妖怪们同归于尽。但是后来大火被人们扑灭了，抢救出来的织品中，出现了第一千只妖怪。那就是在火中死去的姬君化成的绣姬。”
我禁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片残缺的布帛便被各方争夺，有传言说，一旦得到了那片布帛，就有机会号令九百九十九只妖怪，所向披靡，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争夺，他们愿意将只留有象征意义的布帛珍藏在家中，向人炫耀。”
我嗤笑：“真无聊。沉迷于传说而执着于拥有，不是太过傲慢了吗？”
“您这句话，跟织田信长一模一样。”
“他将你束缚在身边，却从来不使用，难道不正是他自己所说的傲慢之人吗？”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宗三久久没有回答。我心中悄悄生出了一点愧疚，正想说点什么来补救自己的失言，却听他轻声道：
“但是您与他不一样。”
“我……”得到他这样的信任，我高兴之余又感到了些许压力。
如果我以后做出了跟织田信长差不多的事情，该如何面对他给予我的这份信赖？
“您不必忧虑。”他用轻柔的声音道，“我只是刀剑化作的人形，只是物件而已，您在使用我的时候不必在意我的想法。只要让我留在您的身边，继续做笼中鸟亦可。”
他的这份毫无来由的信赖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为什么？”
“如我先前所说，我只是刀剑，刀剑忠诚于主人，使用方法也是由主人决定，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
“只要是你的主人都可以吗？无论是谁？”
我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尖锐，但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
付丧神对主人毫无来由的忠心，如同无根浮萍，让人没有安全感。
他们可以对这个审神者效忠，也可以对那个审神者效忠。
那就约等于不忠。
我与时之政府签订了契约，我组织刀剑付丧神与时间溯行军战斗，作为交换，时之政府付给我薪水。但是我与付丧神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契约呢？
我用灵力召唤出他们，依赖着他们与敌人战斗，但是他们却并不依赖于我，我几乎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他们从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但他们却对我宣誓忠诚。
——只要是他们的主人，谁都可以吗？谁都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使用他们，不管是怎样的人，怎样使用他们？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您还没有指定明日的近侍。”
“……明日就麻烦三日月宗近了。”
“是。我稍后即去传达。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您一定累了，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