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还有什么比蹲大牢的日子要更悠闲呢?

    每日清晨,守卫们站在牢房面前,如同温柔叫人起床去上学的母亲一样,亲切地喊囚犯去踩缝纫机。

    早九晚五,按量发薪,一周两休。

    并且还有关怀犯人身心健康的护士长,奉行人道主义的读书社团,甚至这所监狱的名字也显得格外突出。

    梅洛彼得堡。听听,真就像哪个公爵的统辖地盘。

    顺带一提,这里的老大还真是个公爵。

    “千灵——003号千灵——”

    在喊名字了。

    千灵只好住脑,起床换上简易的格子披风,随便套上短靴。

    ……第一次穿袜子,好像左右穿反了。可恶啊,手套都能够分清,然而袜子到底是怎么分辨左右的?

    “003!003!”

    守卫催促的声音更大了。

    千灵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管穿反的左右袜子,泥鳅一样滑下床,噔噔跑出门,开始又一天的蹲大牢生活。

    想到哪了来着?

    哦。梅洛彼得堡的公爵。

    她现在这身衣裳,还是公爵大人昨天托护士长送过来的。

    “我可不想给审判庭留下个苛待童工的名头。”

    统辖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概是看到了她光着脚一蹦一跳去踩发条机关的样子。等到千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在说自己的时候,这位公爵大人已经潇洒远去了。

    首先,光着脚有什么不好?

    其次,她没有被苛待。

    最后。

    她、不、是、童、工。

    “好啦好啦大诗人,快把这杯牛奶喝啦。还需要充分的睡眠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护士长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自己本来也不需要睡眠吧。

    虽然这样想着,千灵还是喝光了牛奶。

    “真乖。”护士长继续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昨天的那首诗写得很不错哦。我在读书社团的刊物上看到了。”

    被夸赞了。

    相当可恶啊,这就是人类的诡计吗。

    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弄得脸部莫名其妙的发烫,整个人轻飘飘的……再这样下去就要控制不住浮起来了。

    真是糟糕透了。

    想找个宝箱把自己关起来……

    千灵硬邦邦地把喝光牛奶的玻璃瓶放回护士长的托盘里,一声不吭地溜掉了。

    虽然很想硬气地向护士长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经过千灵细致且隐晦的观察和审视,她发现了一个疑似真理:护士长和公爵大人看起来是同级。

    哼哼。

    真不愧是自己啊。

    这时有新人进来了,似乎是相当擅长社交的类型,跟领路的守卫聊得很欢。

    “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护士长,可别小瞧了咱们护士长,她可是能跟公爵平起平坐的人物。”

    “原来是这样,大哥。感谢感谢!”

    “……”

    千灵用力地拧过头去。

    只要假装没听见,就可以当作没听见。

    大概是拧过头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了墙壁,额头被墙上的金属物件碰到了,有些痛诶。

    但是这个地方之前有墙壁吗?

    哇为什么这个墙还会呼吸啊?

    ……呃,不对。

    这一下的撞击并不疼,只是眼睛还晕乎乎的。千灵茫然地抬起头,用力闭上眼睛,再用力睁开。

    哇靠墙壁变成公爵大人了!!!

    这张脸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另一半被电灯照亮。梅洛彼得堡建在海底,光线本来就阴森。空气湿润得像海藻。

    ——而公爵冰蓝色的眼睛像雪原。

    “千灵小姐。”拥有雪原一样眼睛的公爵大人发话了,“嗯,很会撞人啊。”

    过誉了。

    千灵眼神飘忽。

    公爵盯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

    千灵:?

    这人干嘛?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开一个地砖的长度。

    公爵大人歪了一下头,看到她的额头因为碰到西装的金属纽扣而脆弱地泛红。

    “听说了么。最近的怪谈。”他维持这个一根手指抵住千灵额头的姿势,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嗯?什么?跟她有关系吗?

    千灵茫然地眨眼。

    “有试图逃狱的犯人,在夜晚潜行时看到某些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吓得精神失常,被守卫抓住。”

    啊。

    原来是连续睁了八个小时的眼睛被发现了么?

    毕竟她前几天才知道睡觉需要闭眼的。

    “喝光了牛奶也会把瓶盖一圈不差地拧回去,哼……是以为在修螺丝钉吗?”

    热爱工作变成本能怎么了。

    ——等等。果然护士长跟公爵大人是一伙的!

    每天送来的牛奶……是阴谋!

    千灵正色。

    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藏匿在人类社会里真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总之,先找借口溜掉才是上策!

    “我的袜子左右穿反了。”千灵自信地摆出一个她认为别人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得找个地方——”

    ——下一刻,逃掉的路被胳膊有力地抵住。

    “通常情况下,袜子不分左右的。你是在故意逗我笑么?千灵小姐。”

    千灵:“……”

    不好意思啊第一次做人。真是没有常识哦。

    公爵漫不经心地转着灰银色的手铐,低头审视面前这个疑似非人的小家伙。

    装乖也装不会。

    千灵死鱼眼地瞪他。

    他闷声轻笑。

    是嘲笑吧?

    千灵继续瞪,瞪到一半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深吸口气,一扭头走掉。

    所幸公爵也没追上来。

    千灵一边拖着短靴一边心情不妙地心想。

    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是怎么一上岸就会那些人类的常识的?这些事实简直比森林里的蚂蚁还要多。

    千灵叹着气,休息的时间到了,她去读书社团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

    桌子上摆着刊物,海底的监狱飘来未知的风,翻到了她新写的一页。

    “从我记事起,有一段记忆像余烬里的曙光

    像是一段往事,归属一个故乡

    它呼唤着我

    那些属于我的记忆

    如同春去冬来”

    千灵回想起记忆里的片段。

    她梦到自己会在未来的一天死掉。

    在一片焦土上,身边还有一只龙……还是人?总之混着绿色和金色的光。

    ……太可怕了。

    既然突然出现这样的记忆,那就一定有改变未来的方法吧。如果自己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不立刻采取行动,悠闲地等死什么的……这种属于人类的豁达姑且还是学不会的。

    之前那个热络社交的新人走过来了。

    他跟谁看起来都能打好关系,同社团的人开始跟他交流。

    真是令人羡慕。

    “兄弟,你是犯的什么事?”

    “兄弟,实不相瞒,我是来海底逃难的。”

    “啊?”

    “我觉得纳塔的小龙崽过于可爱,顺手偷了一只。被它的家长一路追杀。迫不得已,到水底下来避避风头,洗一下自己身上的龙味。”

    “啊??”

    龙。

    纳塔是与龙同行的国度。

    千灵悄咪咪记下。

    可惜她认识的另一位龙友认为自己在纳塔不会受欢迎,没有告诉她更多消息。

    “算了。往事不提,就让它随风吧随风。”

    “行,啊,要来看看我们的刊物吗?”

    “当然可以……仙灵。这是什么?”

    “时隐时现的神奇生物,会为追随它的人献上小小的宝藏。”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它们是很喜欢引导人类的伟大种族。”

    千灵骄傲地挺直胸膛。

    伟大种族!

    身为伟大种族的千灵深藏功与名。

    既然已经被公爵大人发现非人的事实,那么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海底过于潮湿,她还是比较喜欢森林之类的地方。梅洛彼得堡只有电灯旁边最干燥,她喜欢坐在那个角落。没人的时候,她就可以放松地不用呼吸了。

    电灯旁边的水管,连接着外界。千灵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把自己钻进去。

    有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从水管底下传来。

    像是公爵,和另外一名说话干脆利落的女性。

    “什么档案?”

    “审判庭那边发过来的档案。别告诉我你去垫了桌角。”

    “啊。不至于。最近在观察一个有意思的囚犯,没来得及看。有什么要紧事?”

    “那维莱特。他给的忠告。特意要关照一位犯人。”

    “哦?”

    “避免惊扰,少给予注视,过分的关注会让对方产生不安,包容她奇怪的举动……否则会像警觉的猫一样逃走。”

    “海底的监狱,一只不会水的猫,能逃到哪去?我开始想象了。”

    “这是个忠告。莱欧斯利。”

    原来公爵叫莱欧斯利。在漂浮进水管,离开这里之前,千灵终于知道了公爵的名字。

    随后是一阵纸页翻动的哗啦声音,大概他们在一起看那个档案。

    然后莱欧斯利的声音响起。

    “……啊。”他听上去稍微有些无奈的懊恼,“或许提醒得有点晚了。”

    “公爵大人!”

    下一刻,某位守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有犯人越狱了!”

    -

    基尼奇的手表已经连续三天坏掉了。只能接受到一个错乱的信号。

    手表的显示屏上主要是一些委托的画片——准确来说,都是龙。

    他是个猎龙人。

    然而,新增的委托上面投放的照片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幽蓝火焰一样正在燃烧的长发,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睛。

    ——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通缉名单上。

    发布通缉的委托人,地址定位在邻国的梅洛彼得堡。

    新逃出来的犯人……吗?

    基尼奇心想。

    那么,这位枫丹的监狱长,看管实在是不怎么严格。

    他看了一眼摩拉。

    倒是很优渥。

    基尼奇将这个坏掉的手表拿给部落里最好的手艺人看过,手艺人张口就要支付一笔高昂的报酬。基尼奇皱了下眉,手艺人于是又改口,说不然留下这个少女的画片也可以。

    基尼奇拒绝了。

    于是他先将就用着,攒攒维修手表需要的摩拉。

    可惜这几天的运气不怎么好。

    “喂!我说!你能不能学着一点怎么做委托?就凭你那张冷酷的嘴巴能吐出什么生意人的好话?怪不得别人不乐意跟你打交道!要是你手表一直这么坏下去可不要怪我!”

    阿乔在他旁边吵闹。

    ——因为高昂的价格,和听到了某些关于这位猎龙人的流言。

    来自异国的委托人临时反悔,基尼奇只得到了一半的摩拉。

    而阿乔正为本该到手的摩拉而愤愤跺脚。

    摩拉是个好东西。

    能换酒,换能酿出甜酒的野果子,能让这位纳塔身手最好的猎龙人舍身冒险。

    基尼奇看了阿乔一眼:“我想如果是你,他或许甚至不会愿意支付这一半的摩拉。”

    “可恶的基尼奇!你怎么对我说话的!”

    “要我说,你不如干脆就把那个通缉犯的画片卖出去——”

    在即将听到更加聒噪的吵闹声之前,基尼奇早有预料地伸手,把它弹到一边。

    “委托上面可没说她真的是囚犯。”基尼奇说,“只是推测。”

    阿乔:“但是她真的值很多摩拉!你难道就不心动??”

    基尼奇:“确认真实情况之前,最好不要随意传播别人的画像。”

    流言最是可畏。

    不过阿乔有一点说得很对。

    这点摩拉并不够一次维修手表的价格。

    最近很太平,无龙可猎。

    算得上动乱一点的,只有部落孩子们的睡前故事,篝火晚会上的几起灵异事件。

    他打算去地下遗迹,或者深处的密林里逛逛。

    稀有,且散发着“随便什么颜色光芒都行”的矿石,往往能在[回声之子]的部落卖出好价钱。

    岩浆附近也有矿石采集点。

    “怎么会有在岩浆里飞来飞去还死不了的人!”阿乔看到他平安从地下遗迹出来后愤愤不平,“你命好硬!太硬了!比山谷里的矿石还硬!”

    基尼奇睨他一眼,数了数矿石的数量,还算能卖。

    他踩着落叶,准备回部落。

    走到林间的一个转角,基尼奇顿住,低头去看小路尽头。

    ——一个隐藏在树杈顶点的宝箱。

    他迅速掉头向它走去。

    “现在赶在落日之前还能回营地吃顿热饭……喂!你去哪!”

    基尼奇充耳不闻,荡着林间的钩锁,呼吸间就飞到宝箱面前。

    阿乔虽然会飞,但飞得不算快,气喘吁吁地赶上的时候,基尼奇已经快速拆开了覆盖在宝箱上的杂草。

    他打开。

    里面躺着的却并不是什么宝藏。

    “怎么这个鬼地方的宝藏都能被你找到……”阿乔扫了一眼,随后被宝箱里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然后一人一龙同时陷入沉默。

    “我只听说在别的地方,会有仙灵指引宝箱……”半晌,阿乔语气古怪地开口,“你怎么从宝箱里开出了一只仙灵?”

    阿乔:“倒反天罡。”

    基尼奇没什么表情,他把躺在宝箱里面的仙灵提溜出来。

    能碰。

    居然有实体。

    幽蓝色的一团,像燃烧的火焰。

    阿乔觉得基尼奇的眼神现在有些危险。

    “……你不会是想从这家伙的肚子里倒出什么东西来吧?”

    纳塔与其它地方不同。

    这个国度的仙灵早已绝迹。

    但这小家伙在他手心里软趴趴的一团,相当有起床气地大声叨咕:“谁呀,大清早的,我在睡觉诶。你很没有礼貌喔。”

    阿乔惊掉下巴:“仙灵开口说话了!”

    “她她她!!她为什么会说话?!!”

    在阿乔的聒噪声中,基尼奇语气显得格外冷静。

    他波澜不惊地先纠正这只仙灵的说辞:“太阳已经落山了。”

    “是你睡过头。”

    “嗯——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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