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底,南诏国的车马终于浩浩荡荡驶入了长安。

    长安城人潮拥挤,百姓们纷纷前去凑热闹,盼望能见到传说中的南诏国公主的尊容。

    “你们听说了吗,南诏国的那位公主据说生的如仙子一般美丽,被国王藏在宫里多年不舍得嫁出去。”

    “何止啊,听闻南诏国如今的大皇子也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此次来长安觐见,不知是否有和亲之意呢!”

    “大皇子年纪尚小,倒是这南诏公主,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很是相配。”

    裴行之坐在汇丰楼二楼,视线落在南诏国车队的方向,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耳力尚好,自然也是听到了百姓议论的声音。

    对面花白头发的老者饮了一大口茶水,转动腕上褪了色的玉珠,摇头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裴行之闻言收回了视线,瞟了一眼老者,并未回答他揶揄的话。低声道:“先生最近讲的那个故事,倒是在长安引起不少人追捧呢。”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茶馆的说书人。

    “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况且,这一世的走向,你我都尚未可知。”老者摸了摸胡子,继而说道:“许多事情,在冥冥之中都发生了改变。”

    裴行之颔首,指腹磨着手中的茶杯。老者说的,也是他多日来思考的问题。

    按照前世的时间,李珹应该已经离开长安到了陇原,如今却依旧在长安待的好好的。

    南诏国使臣入大越的时间也整整提前了两年。

    “先生,依你所言,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明王最后夺回了皇位,挽救大越于水火之中。那长公主是否还会......”

    老者失笑,收起了手中的折扇,轻叹一口气:“她很好。”

    “每一个人都很好。”

    裴行之眼底似有愠色:“既然已经有了圆满的结局,又为何会出现前世那样惨痛的下场。”

    他醒来半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重生了的事实。

    在他的记忆里,李珏登基后的第四年,愈发暴戾,动辄胡乱杀人。朝臣不敢进言,只能顺着他的想法行事。

    李珏以举国之力修建烽火台,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越陷入风雨飘摇之际。

    明王李珹骁勇善战却不幸战死沙场,明王妃也跟着殉情。

    后人赞叹明王夫妻的伉俪情深,将二人的往事编成了话本子。

    春日那场诗会是他第一次见到云韶,他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有那般果断殉情的勇气。

    不久后南诏联合突厥率先攻入了长安城,西域趁虚而入。

    李珹的死对边关的战士们是个沉重的打击。临危受命的秦将军负隅抵抗,虽成功抵御了西域的入侵,但被朝廷迟迟未到的粮草所误。最终带领一众保家卫国的战士,以身殉国,冻死在十月的边关。

    大越一时间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动乱中,百姓们纷纷出逃寻求一丝生路。

    多年来加重赋税,战火四起。频繁抓壮丁让百姓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也是大越国破的导火索。

    南诏国这位因美貌盛名的公主,最终杀死了李珏,尸身被绑在城墙上风吹日晒。

    左右不过一死,民间自发组织的帮派也趁乱攻进了皇城,大越最终没有招架住内忧外患。

    李婳不堪受辱,最终以身殉国跳下了城墙。

    南诏嗜血成性,裴家一介文臣也未幸免于难。家中男子当场斩杀,女眷被南诏国的大军掳走,充为军妓。

    裴行之死在南诏军的手下,睁开眼,却回到了李珏刚即位之时。

    他不相信生死轮回,时常前往各大寺院道观,希望可以答疑解惑,一连数月皆是徒劳无果。

    直到在长安边境,他遇到了这位老先生。

    “事在人为。”

    老者留下这一句话,便拄着拐杖,离开了雅间。

    南诏的车队在街上慢悠悠地行走,重则眼睛四处打转,满眼好奇地看着长安城的风貌。

    与大越的风俗人情不同,南诏的服饰大多配以银饰为主,无论是发饰还是衣物,皆带有不少的银饰,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市集上不少新奇的玩意吸引了重则的注意,大越地大物博,比起南诏小小一片天地,都城自然也更为繁华,他有些看花了眼。

    看着路边摊贩的糖画觉得好奇,看着老爷爷卖的拨浪鼓也觉得好奇。

    只可惜今日要先进宫,重则默默记下了这些宝贝的位置,暗自下定决心,明日定要出宫将这些东西都买下来。

    身为大皇子,平日里被拘在宫里,哪里也不许去。在南诏待了十六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城。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出城就落了个护送他最娇气的长姐到大越的任务,连他的二弟都在嘲笑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长安可真热闹。”

    轿子里传来一道娇气的女声:“热闹有什么好,都是人,臭死了。”

    重则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姐姐自幼就骄纵惯了,眼下来到大越也不安生。也不知为何,父王要派他来出使大越。他虽是长子,但自幼比不得下面几个弟弟聪慧。

    有这时间,他更想出去斗蛐蛐。

    “好姐姐,马上就要到大越皇宫了,待会见了大越帝王,你可收敛些你的脾性。”

    阿诺揉着额角,从南诏到长安走了一月有余,一路舟车劳顿,可算是到了大越。

    长安虽繁华,但在她心中依旧远不及泰和,那里靠近最美丽的洱海,而长安连海都没有。

    父皇叮嘱过她,最好能一举得到大越皇帝的喜爱,封为皇后,这样才便于传递消息。

    阿诺却觉得父皇简直异想天开,且不论大越皇帝是否愿意娶一个外族女子做皇后,即便愿意,以大越的实力,区区南诏又怎是对手?

    久久不见里面人的回应,重则自顾自地玩起了辫子上的银饰。

    大越男子不是束发就是半束发,除了发冠几乎没有装饰,不像他们南诏会将头发变成小辫子再戴上各种银饰。

    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头发。

    *

    云韶盯着手中的绣线。小巧的绣花针在她指间灵活穿梭,很快一只白鹤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绣绷上。

    她收了李珹的玉佩,总要给一些回礼。思来想去,唯有女红还算拿得出手的东西。

    眼下离第一场比试不足三天,也不知李珹准备好了没有。

    听闻南诏国的使臣来访,李珹作为宗室唯一的王爷,自然要亲去迎接。

    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她想的入神,不慎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绣绷上的血迹顺着布料纹理蔓延开来,绽放成一朵暗红色的花。

    “娘子,追风和百灵来了。”白露语气稍有不耐,他可还记得那日小宴上,追风将她带到屋檐上的事。吓得她只能牢牢抓住追风的衣襟,生怕掉下去。

    云韶颔首,随意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让他们到前厅等我。”

    追风今日是带着命令来的,一是瞧瞧云娘子有没有危险,二是打听一下嫁衣合不合身。

    这可难倒了他,怎么说也是面对未来王妃,问嫁衣合不合身......这种事,应当王爷亲自来问。不过这两日王爷实在是忙,听雨又不在,他便去暗卫营将百灵借了过来。

    “你们今日怎么一起来了?”云韶一到前厅,就看到切磋武艺的两个人。

    百灵连忙收回了钳制追风脖颈的手,扬起笑脸:“自然是想念娘子了。”

    云韶跟白露皆笑了起来。

    “王爷让我来传话,说今日南诏使臣护送大皇子和大公主来访,晚上有宴,可能抽不开身来看娘子。”追风说话时一本正经,云韶却闹得红了脸。

    李珹半夜翻窗来这件事,云府上下皆不知情。如今被他这么直接点出来,不由得有些害羞。

    果然,余光中瞥到白露惊讶的表情。

    云韶咬牙道:“我知晓了。”

    追风并未看出云韶的窘迫,想起王爷交代的另一件事,回头拉了百灵过来:“还有一件事,由百灵来说。”

    “请娘子到内室说话。”百灵面上扬起神气的表情,骄傲地从追风面前走过。

    追风心想:待会回去一定要跟这个小丫头正式切磋一番。

    云韶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百灵,你要说什么呀?”

    百灵从怀里摸索一番,掏出了一个软尺,一脸兴奋地看向她:“自然是要看看娘子的嫁衣是否合身。”

    白露原本惊讶的嘴巴张的更大了些。

    云韶一脸无奈,好在只有白露一人,倒也无妨。便走到屏风后,褪下了外衫,只留了件中衣。

    百灵摇摇头:“娘子最好将中衣也褪下。最好直接换上,这样有什么不合身的之处,我也能记录下来。”

    云韶又缓慢将中衣褪下,只剩月白色的心衣,百灵不由得看呆了,默默咽下了口水。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未来王妃真的太美了!

    白露倒是看习惯了,虽然时不时也会被自家娘子的美貌惊艳到,不至于像百灵一般魂都没了。

    吉服有些繁琐,二人一同帮云韶整理了好一会,才穿戴整齐。

    这下连白露也呆愣住了,不由得感叹道:“娘子真美!”

    尺寸不大不小,十分合身熨帖。

    眼下并未上妆,即便不施粉黛,也是十分明艳动人,艳若桃李。若是来日精心打扮一番,岂不是更加美哉?

    百灵围着云韶转了好几圈,眼里止不住地惊艳:“我觉得王爷多虑了,这尺寸分明合身的很嘛!”

    云韶心下一动,李珹何时知晓她的尺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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