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珹天不亮便赶来了礼部。

    为了挑选一个吉日,他连着看了一夜《协纪辨方书》,整整三十六卷,可谓是煞费苦心。

    眼底熬出了一大片乌青,惹得一众礼部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礼部侍郎曹大人谦和地笑着:“王爷,来年二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太晚了,不成。”

    曹大人抿了抿手中的黄历,勉强再往前翻几页:“那,腊月十六,也是极佳。”

    李珹略显疲惫地将怀中的书籍甩给他:“本王觉得下月初八甚好,庚帖已经换过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择一个吉日,越快越好。”

    太多人觊觎云韶,先有唐二郎,后有重则,还有随时处于危险边缘的李珏,他实在放心不下。

    只有牢牢在她身边,才能护她周全。

    曹大人颤抖着手接过,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这......王爷,会不会太急了一些,皇室娶亲乃是大事,三书六礼一样不可少......”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一套流程下来,最快也要两个月......”

    李珹揉着眉心,听着曹大人一板一眼的讲规矩有些厌烦:“就初八,你们若忙不过来本王便亲自陪你们,同吃同住。”

    曹大人欲言又止,余光瞥见前来一同来上值的云鸿和礼部尚书,霎时眼前一亮,像是抓住救星一般:“云兄,此事事关你的小女,不如你们翁婿二人好生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云鸿瞧着李珹疲态的样子,心下了然。方才他听到了李珹的话,起初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后来想到云韶画像的事,怕是瞒不住皇上多久,还是早些打算比较好。

    况且,除了李珹,没人能护得住云韶。

    云鸿轻声笑道:“有劳曹大人了,我瞧初八也不错。”

    王尚书老脸一白,眼下还不足一月时间,这些日子恐怕别想回府了。

    “从前可没见你这么急着嫁女儿?”

    他觑着云鸿的神情,鼻尖一酸。

    自己这位好友青年丧妻,既当爹又当娘,独自一人拉扯一儿一女,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委屈一点,没想到如今也是到了嫁女儿的时候了,他们也都老了。

    罢了,只能回府跟夫人倒苦水了。

    云鸿只是摇头浅笑:“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明王殿下是个良人,我又有何理由拒绝?”

    王尚书回头吩咐曹侍郎:“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否则咱们这位王爷真住在礼部,你我可担待不起。”

    曹侍郎一脸苦恼,他自己尚未娶妻,也不知王爷为何如此着急。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最后苦的只是他们礼部罢了,他深吸一口气,悲戚地执笔开始动身制订大婚事宜。

    云韶在家里也未闲着,最复杂的婚服已经制好,她只需要象征性在上面绣上一些花纹图案便可。

    听到云鸿从宫里带回来的消息,不由得瞪圆了双眼。

    “下月初八?岂不是还不足一月?”

    云鸿饮了一口茶,瞟了一眼云韶:“为父觉得尚可,你也不小了,早些嫁出去也好。”

    云韶心中浮上一股暖意,她自然知晓是父亲是为了画像之事耿耿于怀,只是有些恍然,自己竟然又要成婚。

    算上梦境的话,已经是第三次成亲了,而且这三次还都是跟同一人,有些感慨。

    兜兜转转,她还是嫁给了李珹。

    云韶绕到身后轻柔地为云鸿捏肩,力度刚刚好,云鸿阖眼,惬意地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温馨。

    他的召召长大了。

    记得云韶小时候,牙牙学语刚学会走路,说话还不太流畅。

    云夫人将小云韶抱在怀里,指着花笺上清秀的小字一字一句道:“云韶。”

    小云韶眨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召,召。”

    云夫人声音甜美,也不恼怒,继续有耐心的对她讲:“韶。”

    “召,召。”

    一旁的云鸿见状接过了小云韶抱在怀里:“既如此,乖女的小字就叫召召吧。”

    云夫人轻戳着小云韶的圆脸满眼慈爱:“召召。”

    一晃多年,当初蹒跚学步的小丫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云鸿眼眶似有热泪,拍了怕云韶捏肩的手:“行了,眼下时间比较紧,你去忙你的,其余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安心在府里做待嫁娘便好,婚前切记不可私下与明王见面,不吉利。”

    “父亲。”云韶脸上绯意更甚。

    云鸿嗤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当我跟你兄长不知明王翻墙去你院子的事?”

    “你以为府里护卫,都是吃闲饭的?”

    云韶被戳中,本就薄的面皮红的更厉害,羞的跑回自己院子里。

    进屋便钻进了被子里,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她拍了怕自己发烫的双颊,原来父亲跟兄长一早便知晓,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李珹身手好,旁人都未发现。

    小红圆滚滚的身子一扭一扭地吃着小食,云韶思忖片刻,提笔给李珹写了一个字条。

    左右二人即将成婚,这些日子暂且忍一忍,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她将字条塞进了小红脚下绑着的小竹筒,拍拍它的身体,小红笨拙地飞向窗外,嘤嘤叫声越拉越远。

    *

    李珹赢得比武招亲第一的消息的传遍了整个长安。

    民间倒是对此喜闻乐见,说书人的生意愈发红火,只是宫里李珏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茶楼后惊鸿一瞥,多日才寻得那女子的下落,竟没想到此人便是与李珹定亲的云氏女。

    李珏心情极差,日日拿云婉撒气,动辄打骂。

    遍布全身的紫青伤痕,可唯独不再碰她那张脸。

    云婉双目红肿,举着白玉托盘跪在地上,眼神里布满着不甘。

    李珏每日都要她以这种方式侍寝,羞辱至极,偏又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宠爱她的样子,引得旁人嫉妒。

    一想到自己是云韶的替身,怨恨就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凭什么她可以飞上枝头做王妃,而自己却要在此忍受李珏这个疯子的百般折磨?

    命运当真是不公。

    她跪的太久体力有些支撑不住,膝盖略挪了一些,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也不知信件有没有传到孟书玉的手中。

    那日孟书玉进宫来看夏太妃,恰巧与她在御花园相遇,她此前并不认得此人,只听闻是夏太妃的外甥女,宫宴上曾见过一次。

    孟书玉浅浅一笑,主动攀附打交道。

    二人寒暄许久,却始终对对方保持冷漠的疏离。

    临走时,孟书玉塞给她一张字条和一只耳坠。

    三日后,栖云寺。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云婉望着孟书玉远去的背影发呆,她竟不知除了自己还有痛恨云韶的人,捏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双手染红的蔻丹用力嵌进了掌心的血肉,拉出一道浅红的血痕。

    有人相助,她只需从中帮个小忙,就可尽收渔翁之利。

    可没想到,云韶的画像被送进了宫里,她成了弃子。

    梁公公扫视跪在地上的云婉有些于心不忍,别开眼去不去看她。

    “皇上,赐婚的圣旨已经送到了王府和云府,听闻明王一早便到了礼部那边,给自己相看成婚的吉日了。”

    梁公公小心翼翼,抬眼观察着李珏的神色。

    谁也没料到,这云氏女竟然就是皇上魂牵梦萦的那位女子。

    偏偏晚了一步,云氏女的画像拿到宫里时,这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若是此刻收回,令皇上的威严何在?

    兄夺弟妻自古以来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帝王家。梁公公擦了一把汗,天子的心事谁又能预料,他若当真看上了自己的弟媳,旁人也无可奈何。

    “云氏女倒是聪明,知道当日找人假扮自己,害我苦找。”

    李珏冷眼看向桌案前挂着的画像,原本只有眉眼的五官添了些轮廓,更加立体,画中人便活灵活现般出现在眼前。

    “既然如此,那朕可要送上老三一个大礼。”李珏阴狠一笑,随手起身将手捻扔到了白玉托盘,“听闻云氏是你的堂妹?”

    云婉咬牙:“是。”

    李珏轻哼一声,俯身钳住云婉的下颌:“你们姐妹两还真是长得一双相像的眼睛。”

    云婉又惊又怕,原本疲软的双腿愈发无力,瘫坐在了地上。

    “皇上取笑臣妾了。”

    李珏如今再看云婉只觉厌倦,他太讨厌她严重的惊慌和谄媚。

    为何人人都要惧怕他,为何人人都喜欢李珹?

    父皇是,梦中人也是。

    他这个弟弟,还真是什么都要跟他争。

    他是中宫嫡出,而李珹只是一介民女之子。自祁贵妃入宫,父皇便全身心爱护他们母子,将自己与母后置之不理。他厌恶母后的喜怒无常将情绪发泄到他与长姐身上,却又无法真正恨自己血浓于水的母妃。

    唯有云韶入梦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除了李婳,人间尚有果敢刚毅的女子。

    清澈的双眸让他念念不忘,可如今李珹连这份美好就要夺走。

    那他便抢过来,如同当初的皇位一样。

    “真迹已经找到了,赝品就不需要了,从今日起便滚回椒华殿吧,不需要近身伺候了。”

    云婉心如死水,毫无波澜。

    梁公公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云婉,无奈叹气,跟上了李珏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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