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醒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半坐起来,正好看到床榻下一地的狼藉。

    人还没怎么清醒,伸出雪白的手臂拾了支摔没了半只“眼”的银蝶簪子在手里把玩,屋外的阳光透过一层窗纸倾泻在她只披了层轻纱的后背。

    怡兰进来一看就愣了一下,接着就伺候她穿衣,等她坐着给自己有一搭没一搭梳头时,怡兰已经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只是……

    她没敢用手拿,怕主子看到心里不舒坦,就拿帕子隔着手捧着:“主子,这个……”

    铜镜打磨的细致,从亮黄的镜面上正好能看到怡兰捧着的腰带,孟初面不改色:“放我箱子里去吧。”

    怡兰放好后回来拿过台上另一把木梳给她盘发,现在她再披着发就不合身份了,当时是刚进府,还没给皇子妃请安,才梳了个闺中女子的发髻。

    刚梳好,早膳还没摆上,就听丰谷来报,说是前院来人了。

    王禄来捧着匣子给她请安,眼尾一扫旁边丰谷手里还拎着膳盒,心里就暗骂自己一句蠢。

    明明师父提点过他要晚些来,怎么就不再迟些?瞧孟良媛,是刚收拾好,饭还没用呢。

    他把原本想好的吉祥话全咽下去,只不出错的把差事结了。

    走的时候本来荷包都没想着要,还是丰谷笑着给他揣怀里了,他脸上笑心里摆着脸,没眼色的东西,赏都不拿,传出去还有哪个小太监想来?

    跑腿的小太监月钱都被大太监缴了,可就靠这赏钱充腰包。

    这孙子准没憋好屁!

    .

    孟初虽然早就知道赵祈既然说给,自然言出必行,但当匣子一打开,连素来稳重的怡兰都惊呼一声。

    说是匣子,不如说是一个手臂长的小箱子。

    一打开便是几层隔断,每一层都琳琅满目的摆着样式繁多的簪钗环佩,孟初翻到最下面一层,里面有一个做工更精致,婴儿拳头大小的漆金盒子,盒子里放的,是一对在光下深蓝至溢紫的玉石耳坠。

    怡兰碰也没敢碰,“主子,这一对耳坠子,许侍妾头上的紫玉梳篦就是凑一套,也换不来一个。”

    她把后半句留在心里,这怕是内库才能有的,内务府可不会把这些往下面送。

    孟初把它放在手心里,触感微凉,突然想到她与赵祈第一次见面,她脸上还有米糊贴的白纸条,就是怡兰也说不出是因为她容色好才留下了赵祈。

    她没再想下去,转头看怡兰:“昨晚殿下已经应允我出府了,咱们要准备什么吗?”

    怡兰一下子就愣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又是找谁,反正她们直接出府的话,门房肯定是不敢让她们走的。

    按原本的规矩,孟初她们出府是要皇子妃同意才行,然后皇子妃下手令给门房,府里不但要准备马车,还得安排侍卫跟随,绝不是得个口头应允就能成的。

    这便是赵祈与孟初身份不同所带来的思维局限,赵祈自小便是皇子,虽然出行要下面人准备的东西更多,但从来没有什么要别人同意的说法,自他们能走能跑,皇上是绝不会拘束他们的。

    等出宫建府后就更是自由,他连宵禁都不在律法管制之中,在赵祈看来,只要他点头了,下面的人就该有眼色,整个皇子府都是他的,何谈什么手令。

    孟初听怡兰说完就懵了,赵祈倒是答应的痛快,但府里的奴才谁知道她们说得是真是假,殿下也没吩咐,就算知道她没那个胆子说慌,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手令不放行,怪罪下来最多罚俸打板子,可若是没看到手令直接放行,最后出了岔子,那可是命都没了。

    .

    自知道出府的事是赵祈留了个坑给她,孟初一整天脸上都没有笑容。

    香兰瞧了了几眼,心下惴惴,忍不住拉着怡兰说:“主子这样要是被别人瞧见……”

    早上才接的赏,却一点欢快意思都没有,被瞧见岂不是让人觉得主子心怀不满?

    “只在院里,哪会传什么出去。”怡兰宽慰她:“放心好了,咱们彼此也相处些时日了,又不必防谁,主子偶尔出去请安,那也是行事周全,从没出现什么岔子的。”

    香兰心里叹气,她哪里是担心这个,怡兰平日稳重有余,在男女之事上,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她是怕殿下若是来了看到,万一看出什么,厌弃了主子可怎么办,殿下年轻气盛,府里之后也是会进新人的,不趁这段时日留下些情分,日后漫漫岁月,又该怎么办呢?

    有了孩子倒还好,但看如今后院表面平静,背地里下人们口中的风言风语也知道,在皇子妃还没有嫡子时就有了身孕,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把话又说透三分:“人总是想着日日舒心的,哪有人专找苦头吃呢?”再多就不能说了,那得算是揣测主子们的事了,犯了忌讳,若不是她还算看出怡兰七八分品性,主子又真对她们好,她可不会说这种稍不注意,就得被重罚的话来。

    怡兰听的一知半解,但她琢磨一下就明白了香兰在担心什么,若是今天之前,她肯定也忧虑起来,但现在就稳得住了。

    主子跟前的事,哪怕她们都是在孟初身边伺候,也不能私底下什么都互相告知,怡兰只是用肩头轻轻挨了她一下。

    “你啊,眉头都要有皱纹了,且宽着心吧。”

    她只看最肤浅、最实际的东西,若是没有殿下点头,那对深蓝泛紫的玉石耳坠,绝不会被送过来。

    而且那匣子里那么多簪钗,都是和主子十分相贴,里面有一支宝石蓝蝶钗,正和主子从家里带那支银蝶镶蓝宝石的钗十分相似,只是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能把后者衬的暗淡无光罢了,而那支钗,今早就摔在了床榻边上。

    殿下绝对是过了眼的,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才能看出殿下对主子上心呢。

    .

    晚上赵祈来的时候,比前些时日心情都轻松多了。

    太子暗示的事有了眉头,大概最近都能有个结果了。

    可他发现孟初好像没什么胃口,他亲自夹了一块酥炸虾球到她盘子里,她倒是立马吃了,但怎么也不像之前吃得香了。

    赵祈声音就淡了:“不想吃就不必吃了。”

    周围伺候用膳的人立马屏住呼吸,屋里静的只要蜡烛偶尔爆灯花的响声。

    孟初本来心情就低落,好不容易晚上提起点食欲吃两口,就听到赵祁冷言冷语。

    她“啪”的放下筷子,本来是想瞪他一眼,再说句谁稀罕吃。

    没想到眼泪刷的就落下来了,眼前一片模糊。

    “都下去。”等屋内人都走光了,赵祈也没再接着说话,他一开始还冷着脸,结果就看孟初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已经到了拿着帕子抽抽嗒嗒的地步了。

    又安静一会,赵祈身体还僵着,手却拉了拉她衣袖。

    这下好了,孟初眼泪是越流越凶,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哭成这样,泪如连珠,每一滴都在帕子上绽开。

    其实赵祈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在他面前,孟初是不一样的,她在皇子妃面前礼数周全,在宴会上行事谨慎,连对贴身侍女,也是处处关怀宽容。

    唯有在他面前,孟初总是会露出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猫一样,炸毛的样子。

    所以她是矛盾的,偶尔态度上会有讨好的意思,但更多时候,她好像是在审视他的“破绽”。

    这是种十分新奇的感受,因为他自记事以来,他面前的人,都是在比谁更演得好、瞒得好、哄得好。

    她的一些小心思,总让他暗暗发笑,之前不过是一只样子奇怪的靠枕罢了,后来他就再没见到。

    不知为何,明明越是想,越是觉得孟初是个小白眼狼,但心里本就没多少的气,都消了。

    他揽住孟初,半楼半抱的把人带到小榻上,问她:“怎么了?跟我说说?”

    孟初侧身又抽噎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殿下。”

    得,都到这步了,左右屋里也没人,赵祈就放下姿态一点点哄她。

    她这才把自己得到他话高兴的想出府,结果其实根本出不去的事说了。

    赵祈本来还等着听她吐苦水,比如她爹官职太低啦想升个官,她位份不高得的份例太少啦,再不济也是跟陈良媛她们发生了口角。

    结果就因为这个?

    他心里哭笑不得,但面上还唬她一句:“没出息,就因为这个也值当哭一场,你今晚跟我说,我吩咐下去不就行了?”

    看她泪眼婆娑的,鼻尖都哭红了,也不敢再说她,先让她进了里间,才喊人打水进来,免得她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

    等水打好,膳食也撤下去,屋里又点了熏香散味,赵祈才拿了过水的热帕子,到里间给她擦脸。

    “面脂呢?快擦擦,别哭皴了脸。”

    孟初自己从铜镜前拿过来,也不说话,递给了他。

    赵祈一笑,真接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闭着眼睛,仰着脸,将面脂慢慢的抹开。

    然后在她眉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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