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宸宫来人传话的时候,赵祈已经把淮芜一带的州府收成情况都抄录了一遍。

    “六殿下,陛下召您觐见。”

    来传话的皇上身边大太监曹进的干儿子曹顺,曹进轻易不会离开皇上身边,近些年的传旨、司礼监等事宜,出面的基本都是曹顺了。

    赵祈到圣宸宫之时,殿门紧闭,显然皇上还在与朝中大臣奏对,曹顺就先领他到了侧殿歇脚。

    没想到侧殿中,还有一个熟悉的人早都侯在那了。

    赵祈看到他心里都憋气,偏偏还得先低头问安,“见过五哥。”

    赵禧心都提嗓子眼了,怎么就跟小六碰上了,心里慌乱一片,嘴上还答应着:“六弟好六弟好。”

    他与赵祈年纪相近,又因为在上书房里学问不行,被皇上要求多留两年读书,正巧就与赵祈一起到了出府的时候,这本是件好事,当时兄弟两还因此约定好了府邸要选近些。

    直到赵禧的舅舅王安远领兵去迎战倭寇的时候中了埋伏,人数是倭寇的三倍还打了个惨胜,损失极大,引发异议,朝堂的言官可不管是不是敌人太过阴险狡诈,将王安远从头到脚参了一遍,就在这关口,不知赵禧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直接在金銮殿外大声为王安远喊冤。

    于是这一喊,不仅他的郡王位没了,更连累了赵祈,哪能弟弟先封郡王?这见面了谁向谁行礼?

    赵禧被罚三年不得出宫,更别谈建府了,但要是能选,赵祈宁愿像他那样能躲进宫里。

    现在别人谈起他的府邸,都只能模模糊糊用“六殿下那”意会,祸是赵禧闯的,脸是赵祈丢的。

    赵禧自己也心虚,这两年来就不敢和赵祈单独相处过。

    殿内气氛尴尬,赵禧借着喝茶的姿势偷偷抬眼看了做他对面的赵祈好几眼,清了清嗓子。

    “六、六弟最近如何?”

    赵祈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弟弟在皇子府里,过得十分愉快。”

    这下赵禧是真闭嘴不敢说一句话了。

    等他心里的阿弥陀佛念了几百遍,曹顺才来侧殿里示意,陛下已经等着了。

    圣宸殿后引有活水渠,秋冬时堵上,春夏时疏通,微风一吹,隐隐有凉意入殿。

    他两刚一进殿,殿门就关上了,两人上前几步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殿内昏暗,唯有前方燃着无烟无味的烛台,明亮一片。

    大太监曹进臂中抱一把拂尘,正站在书案下方。

    皇上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他们行礼后过了一刻钟,才睁开眼。

    “起来吧。”

    两人站起身后,头微低,上半身略有倾斜,以示自己在“洗耳恭听”。

    皇上虽然已过知命之年,发根仍然乌黑,面白,目光如炬,威严可畏,着明黄色常袍。

    “小六,你跟着大司农都学了些什么?”

    “儿臣近日正在看淮芜至大明河一带的粮食收成及各州府粮税税赋。”

    “去年沧州如何?”

    “海晏河清,风调雨顺,收成更胜往年。”

    “余州又如何?”

    “虽粮食歉收,但商路畅通,百姓安居乐业,以银钱抵粮税者,十占其二。”

    皇上表情缓和了一点,“你做事自小就是这样认真,如今出宫两年,倒也没忘用功。”

    “儿臣愚钝,不敢懈怠。”

    旁边站着的赵禧出一身冷汗,头是越来越低,这喊他来是干什么的,这是要考他些东西?他什么也不会啊。

    皇上又将目光放在赵禧身上,一看他头都低得下巴戳胸口了。

    “老五,你比其他兄弟晚建府四年了,都在上书房学了什么?”

    学了什么?他不就天天带几个小的,抽抽陀螺,看些杂书,玩玩投壶吗?难道他受的罚不是被关宫里,竟然真的要读书?

    “儿臣……儿臣……”

    “你年纪都活狗身上去了!朕看你一辈子都在宫里待着最好!”

    赵禧虽文武皆不行,但关键时刻总有几分急智,他立刻顺杆子爬墙,“儿臣愿一辈子在宫里伴父皇左右。”

    皇上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想接曹进的班吗?朕可以下旨成全你。”

    曹进立刻配合的对赵禧微微一笑。

    赵禧脸皮厚,“只要父皇高兴,儿臣做什么都行。”

    赵祈是忍了又忍,还是拿余光看了一眼赵禧,他是怎么脸皮越来越厚的?

    皇上事还多着,懒得费时间听他贫嘴,“小六,你下个月去一趟乌州,具体事宜去问你永亲王叔,这一次,朕一定得要个结果。”

    赵祈并不意外,之前皇上问他的沧州、余州,都是毗邻乌州,“儿臣遵旨。”

    “老五。”

    赵禧激动的抬头看,“儿臣在!”

    “……你闭嘴,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儿臣遵旨。”

    皇上一会还要召见其他大臣,就让他们直接回去了。

    赵禧就是脸皮再厚,在弟弟面前连连丢脸,头也抬不起来了。

    只他们还没走几步,曹顺就追了上来。

    “二位殿下留步,奴才这有陛下的旨意要宣。”

    两人一头雾水,但还是面向圣宸宫跪下叩头。

    曹顺退后一步,嗓音清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荷天休,不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咨尔第五子禧禀资奇伟,第六子祈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兹特封禧为勉郡王,祈为善郡王,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

    “儿臣领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只一份,曹顺把它交给赵祈,“陛下说有郡王封位,善郡王可便宜行事。”然后又对赵禧说:“陛下还有口谕,勉郡王出宫后也需不忘学业。”

    天降大饼,赵禧头已经晕了,“好、好,我一定好好学。”

    “奴才告退,勉郡王、善郡王慢走,”

    等曹顺走后,赵祈拿着圣旨,皮笑肉不笑的对赵禧说:“弟弟之前不信运道,这回是心服口服了。”

    他心里都快气死了,他被赵禧牵连,当了两年笑话,结果赵禧却因为他要出去办差事,需要个名头,就一起得了郡王位,乌州的差事尚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个烫手山芋,赵禧可什么都没干,先出生了不起?

    赵禧是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因为心虚从不敢面对赵祈,此刻也放下自己身为兄长的面子,老老实实道歉:“小六,之前是五哥对不起你,你放心,以后只要你有事,五哥绝不会有二话。”

    他偷偷摸摸又看了眼左右,“五哥还能再去喊一次金銮殿。”

    “……那我真是谢谢五哥了。”

    .

    等赵祈下值回府,便看到内务府的人动作够快,善郡王府的牌匾都挂上了。

    曲梧院来人说郡王妃想今晚喊台戏来,再摆个宴热闹热闹,明白赵祈意思的元德就出面直接拒绝了。

    “怕是不巧,殿下今日在宫里很是劳累,日后再说吧。”

    元德知道,郡王妃哪里是想摆宴庆贺,不过是试探一下殿下,有没有放她出院子的意思,禁足郡王妃一事是私下给的话,后院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别看郡王妃平常也是不出曲梧院一步,这自己不出去,和出不去,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

    孟初得了消息也高兴,赵祈成了郡王,她份例可都涨了一倍。

    她让怡兰拿了银子去打赏,院子里一人三两银子。

    怡兰发完给她回话:“玉兰他们都可高兴了,跟过年似的。”

    当时那箱银子,她趁孟武氏不注意,偷偷塞了几张银票到她娘袖袋里,自己留了碎银子。

    但平常银子也没什么地方要用,除了打赏怡兰他们,最多拿点银子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让膳房做些糕点。

    自赵祈来得多后,膳房连银子也不收了,孟初点什么就上什么。

    其实细细一算,每月又拿份例,银子只会越来越多。

    孟初不问,怡兰从不会主动在这种事情上解释,之所以能攒到银子,还是因为孟初有宠,若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人的,想让针线房用些精巧花样,都得塞银子过去。

    她说那些有什么意义呢?何必让主子现在多些忧虑。

    .

    赵祈一进孟初院子,就看这院里的人都把喜色摆在脸上。

    看到他来了,便赶紧行礼。

    “奴才参见郡王。”“奴婢参见郡王。”

    等一进屋,孟初也少见的迎上来,还给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嫔妾给郡王请安。”

    他也配合,“哦,孟良媛免礼吧。”

    两人坐到榻上,孟初跟他说下午内务府来信的时候,府里是多激动,只是她没看到挂牌匾的时候。

    但没说两句,就发现旁边的赵祈靠在软枕上,目光已经放空了。

    她凑上前,轻轻的问:“殿下好像并不开心。”

    赵祈回过神,笑着回她:“哪有人得封还心情不好的,爷这是高兴傻了。”

    孟初才不信,他如果真的高兴,“高兴傻了”这种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她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澄澈,赵祈叹口气,伸出手搂住她,有些事即不好说给她听,也不想编些假话敷衍她,只好就这样过去。

    孟初似乎想到什么,“是因为封号吗?”善郡王?皇上是在提点赵祈不够善良?不够傻白甜?

    这下赵祈是真笑了,“想什么呢,是上善若水的意思,也有擅长、吉祥的意义在。”

    父皇是在暗示他,不可如涣西赈灾粮那事一样,行事鲁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郡王封的他心里有些没意思,明明是之前心心念念的,可他宁愿是自己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乌州回来再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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