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早被晒的待不住人了,卢嬷嬷靠在柱子上,感受背后热烘烘的,才觉得似乎被冻住的五脏六腑活过来了。

    紫藤拿着一盆冰过来,瞧她脸都被晒红了,惊诧道:“嬷嬷怎么不到屋里待着?”

    卢嬷嬷衣领子都汗湿了,还只是回一句,“我年纪大了不怕热,出来蒸蒸汗。”接过紫藤手里的冰,一感受到那寒气就打了个哆嗦,然后便进屋了。

    她开门的时候就只推开小半扇,从紫藤的方位,只能看到一点烟雾在屋内逐渐散开。

    屋外热的人待不住,一进来就是寒意刺骨,刚刚的汗还黏在身上,只觉得冷意要钻进骨头里,身上夏衫又薄,卢嬷嬷把冰放到冰鉴里,而此刻屋内的桌子、柜子、矮几上,放的全是冰。

    水珠从冰鉴上落下来,在摆设上留下一滩滩水渍。

    她走到帷幔前,不敢直接进去,“主子,奴婢进来给您捏捏腿?”

    等了得有一刻钟,才听见里面传来如呢喃般的轻声。

    “进来。”

    床榻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香气浓烈,这些花开最盛的时候送进来,第二天就又换新了。

    但哪怕如此,也压不住那股隐隐的恶臭。

    卢嬷嬷面上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还笑着走近些,“屋里冰放得多些就是好,花都新鲜呢。”

    东方氏睡在床上,面朝里,身上只薄薄披一层纱,透过纱能看到后背一块块溃烂的伤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脊骨一节节的突起。

    卢嬷嬷跪坐在床尾给她捏脚,触手的肌肤滚烫,力气都得控制得更轻。

    她眼神落在东方氏的脑后,只能看到如今已发黄干枯的长发。

    之前主子刚吸上芙蓉膏的时候,大概四五天才吸一次,当时东方氏已经察觉到不对劲,还曾偷偷让她拿走销毁。

    可芙蓉膏是东方家送进来的,而她一家老小,都是东方家的奴仆。

    她没敢做别的,只借口说得找个好时机,一直拖到了东方氏瘾癖发作的那日,顺理成章的在东方氏的命令下,又把芙蓉膏拿出来。

    然后一切都无法控制了,之前一盒芙蓉膏东方氏能用一个半月,后来就只够两三天。

    再后来,无论吸多少,都解不了瘾了,这个时候东方家就又送了新寻到的阿月花,只拿一片花瓣和烟丝裹在一起,就能让东方氏好过一整天。

    如今东方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清醒过了,卢嬷嬷自己也分不清,以前一次次劝东方氏不要用芙蓉膏,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可一想到还在府里夫人身边伺候的女儿,她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敢想了。

    .

    紫藤到了前院脚步犹豫,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王禄来看到她,便从院子里笑着迎出来,“原是紫藤姑娘,您这是?”

    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等王禄来都不耐烦了,才道:“我有事想见元德公公。”

    哦,嫌他不够格。

    王禄来心里都冷笑了,表面还装着为难的样子:“最近府里可忙呢,我师父还要去给殿下准备行装,实在是抽不出身啊。”

    紫藤一咬牙,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郡王妃病了,怕让殿下烦心,一直没让说,是我自己想来让殿下去瞧瞧我们主子。”

    王禄来一听这话,感觉手里的银子都烫手了,这哪里能是紫藤该说的?什么她想让殿下去瞧郡王妃?她是活的太滋润把规矩忘光了?

    紫藤没想着等他回话,对他一个蹲福,没等吓一跳的王禄来扶她起来,转身就走了。

    王禄来就算是再胆大,也不敢拉扯郡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就没来得及拦住她把荷包塞回去,只能一拍大腿,找师父想法子去了。

    元德此时还在拿着条子对东西,一看他臊眉耷眼的进来,就知道不是好事。

    “没出息的东西,丧着张脸给谁看,有话就说。”

    王禄来不敢藏私,把荷包藏在袖子里给元德看了一眼,比了个手势。

    元德没接,一看那荷包分量,“许侍妾找到你了?”也就只有许侍妾,既有钱又有事相求,没准就是听到风声,想跟殿下出去。

    王禄来伸脖子看看周围,弓着腰凑近了元德说话。

    元德在心里骂他蠢,被人一看他这个做派,没事也有事了,尽找麻烦,

    “刚刚紫藤来了……”他原原本本一句话不敢漏的说了,就是避开了是他先嘴贱搭理的,只说是被在院门口瞧见喊住了。

    元德听完就瞪他一眼,“她敢说你就敢在那听完,耳朵堵不住脚还不能走?长点脑子。”

    “那师父,这事……”

    “这事,你没听过,我也没听过,知道了吗?”

    王禄来眼珠子一转,“师父放心,徒弟我今儿耳朵有脓,什么都听不见。”

    荷包也没拿走,元德就算对殿下的事瞒的严严实实,不让他知晓一点殿下的喜好,唯有这些银钱上不像其他大太监贪。

    不过王禄来也没因为这些记元德的好,私底下还和他哥王福来说过,不知他师父是贪了多少,才对他们这些小太监手里的银子一点都瞧不上眼。

    .

    赵祈简直被孟初闹的没办法。

    她这屋里几个箱子都拿出来了,东西也准备的齐全。

    “我这趟去可不是游山玩水。”他不仅不去四季如春的东丘皇安寺,还是到如今比京城都炎热的乌州。

    “殿下去哪嫔妾去哪,殿下就带着嫔妾吧。”孟初往他那又挤了挤。

    赵祈现在一听她什么殿下什么嫔妾的,就觉得头疼,还不如她平日没规矩的时候说话你啊我的。

    “你连早上在院子里待着赏花都待不住,哪里还能这个天往外跑?”

    一看他态度松动了,孟初就又加上砝码,“嫔妾自知……”

    “好好说话。”

    “……我这辈子出的最远的门,就是跟我娘去外祖家,当时还是走的水路,每天只能看到水,景色没一两日就看腻了,如今又进了府,错过这次,哪还有机会往外跑?出府都麻烦极了。”说到最后孟初都要把自己说难过了,想一想都觉得这辈子没什么活头了。

    她自然知道这次去一路都没好日子过,也没觉得自己能跟前世旅游一样只用吃喝玩乐。

    可她就是有种直觉,等赵祈走后,府里会有事发生,想想已许久不曾见到的郡王妃,再想想偶尔遇见,说话总是意有所指的陈良媛,听说之前赵祈去曲梧院,都被皇子妃以出热疹子无颜相见为由头推拒了,孟初决定出去避避的心就更强烈了。

    赵祈看孟初不过十几岁就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不由有点好笑,但想想他若不是因为差事,也是年年在京城待着,最多去城外庄子上狩猎跑马。

    况且他其实一开始想带的人,就是孟初。

    虽然现在心里决定了,看孟初那使尽浑身解数的样子又想接着逗她,“若是我就不带你去呢?”

    本来孟初还拉着他袖子,一听这话,袖子都放开了,她虽然平日里看着未语先笑,但要是生气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眼睛弧度就压下去一点,显得眸光带冷。

    “那殿下想带谁去?”

    赵祈看她生气了也没哄,接了一句:“带小白眼狼去。”

    孟初就又笑靥如花了。

    他也笑了,她还知道小白眼狼说得她呢?

    .

    赵礼半躺在榻上,靴子都没脱,往嘴里送了一颗刚冰出来的葡萄。

    “你们啊,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是让老六把郡王得了。”

    他旁边的赵禄跟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废话,他得犯多大事让父皇连个郡王都不给他。”

    这下赵礼是真不懂了,他虽然不曾真正参与进去,但从赵禄那就知道不少内情,二哥是绝不想让赵祈出头的,赵祈出头了,太子的位置就更稳了,那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说句大逆不道的,照他看,还不如大家老老实实卧着等太子病逝,就太子的身体,过个冬都得把药当饭吃。

    赵禄没说话,他不像赵礼随时能脱身,他是早在局中了,若此时不投诚,真等二哥上去,他这个老三有什么好果子吃?况且二哥的确对他不错,他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那你还天天让人盯着他府里,有什么意思?”赵礼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嘶,冰到后牙了。

    “你以为老六真去皇安寺?”别说笑了,之前拿个经书也没说让哪一位郡王亲自去的,刚听到这个消息,赵禄就料定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这点赵礼倒是想得通,“那不是为了给个借口把老六封个郡王吗,不然一拖两三年,总不能让父皇自己说,是之前因为老五的事迁怒到他无辜的六儿子了吧?”

    “……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份口舌用到别人身上。”赵禄听着差点就觉得合理了。

    赵礼不耐烦了,“好好好,你和二哥是聪明人,就我蠢,那照你们推测的说,老六不去皇安寺那是去哪里?再退一步,就算你们知道了,又想做什么?还能真把他差事搅黄了不成?”他们真以为父皇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禄沉默。

    “三哥,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我都尚且不服二哥,何况朝堂上其他官员?他母族势大,三代镇国侯又如何,咱们外祖家难道就输他们多少了?我给父皇跪自然天经地义,给太子跪也能低头,但二哥?他还不够格。”

    他觉得有些没意思,翻身起来就要走,赵禄也没拦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赵礼吃剩一半的冰葡萄。

    赵礼走前,又低低说了一句,“除了三哥,我谁都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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