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地方简陋,但王福来却把这庙宇的偏间打理的干干净净,原本堆放的杂物都给整理好先移到别处了。

    可孟初还是觉得身下的床板哪怕垫了三层被褥也不舒服,但要是再垫几床,只会更加闷热,背都得出汗。

    床榻刻意没有靠墙,墙上都是斑斑的霉菌,只在离床边四五尺的的地方放了盆冰,压着屋里的热气。

    她实在睡不着,转过身凑近赵祈,借着窗外隐隐透过来的月光,能看到他也睁着眼。

    “爷,你是不是从来没睡过这样简陋的地方,所以睡不着?”

    他轻轻道:“这算什么简陋,快睡吧,明天之后就要急行了。”

    见赵祈似乎带了困意不想多说,孟初就又打了个哈欠躺回去了,睡着前脑中迷迷糊糊掠过一个疑问,哪里来的冰……赵祈是不是偷偷用硝石了……

    直到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祈这才坐起身,捏了捏鼻梁。

    他的确是第一次在出行上吃到苦头,上次去吴南府,是走官道,用郡王车舆,沿路有州府官员置好下榻之地,即使是回程时过驿站不入,但车舆够四五个人横睡,也觉不出颠簸。

    此行的马车虽然内里也装置好了东西,但和郡王车舆不能比,只能说是将就,这几日来,他每日都睡不足两个时辰。

    可明日后连这样的地方都难寻了,赵祈从枕下拿出一个瓷瓶,也没喊门外守着的王福来倒水,只倒出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含在舌下,尝到了熟悉的苦意,这才又躺下了。

    .

    大概是因为孟初前世和朋友露营过不少次,虽然睡前觉得不习惯,但睡着了就没感觉了,只是醒来后全身酸疼。

    因为不想和那村落的人碰上,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天上还能见到几颗微芒的星星。

    怡兰特意掐着时间和王福来支起锅烧了水,孟初泡在浴盆里时,觉得整个人筋络都舒展了。

    “爷那边用上了吗?”

    “主子放心,王福来伺候着呢。”

    怡兰他们是随便用水擦洗了一把,洗完还把之前换下的衣服,也晾在了装杂物的马车后了。

    孟初的衣裳没几件是能手搓的,只好先拿新的换,等到了城镇再找洗衣铺子。

    赵祈比孟初快些,他站在殿内神像前,越是端详,越是对这尊孩童石像有种熟悉感,可那熟悉感如细丝入水,再难找到。

    王福来在他旁边,想着有殿下龙气在,就大着胆子也瞅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点东西来。

    “爷,这石像奴才觉得不太像是当神像刻的。”

    赵祈给了他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奴才以前在宫里有个同屋的小太监,他家里原先就是做这些石雕的,曾提过神有百相,虽然如送子观音等佛像,工匠都雕的大差不差,但仍然有除了手艺水平不等外的细微不同。”

    “但唯有一点相同,就是为了怕有忌讳,若是照活人雕的,则在手腕处留三个点。”

    那孩童像的石雕矮小,赵祈细细一看,竟然真的在它双手合十的左手腕处,找到了三个点。

    “不过这三个点本不该如此显眼,这尊怕是不知情的学徒照着第一尊仿刻的,便把那本不应该被轻易看出的印记,当成了神像自身有的。”

    偏僻之地,独有一处无人看守,却洒扫干净,祭品新鲜的庙宇。

    不过是照着一个孩童仿雕的石像,竟然被摆在了神台上,当成了神佛去跪拜,甚至敢直接在庙外牌匾上题写大吉祥佛。

    赵祈指了下案桌,“走的时候把这尊像带着,不要再留此惑乱百姓。”

    “是。”

    等赵祈出了殿门,王福来恨不得动手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多嘴说这些,曾有言香火养神,这神像那么邪门,没准都被养出邪性了,他碰了不会招东西吧?

    好在他眼尖,正巧看到顺子过去,王福来立刻喊住他,“顺子,把这尊像也请走。”

    顺子虽然也是净了身的太监,但生的五大三粗,很有力气,听到这个吩咐连个疑惑的眼神都没有,走过来一个登步上了案桌,直接把神台上的孩童石像给揣怀里了。

    他还掂量了两下,“这都拿不动?”

    “呵呵。”王福来想,顺子拿了估摸还真没事,他身后跟的三把火得比下面有了玩意的真男人都旺。

    .

    等孟初洗好坐上马车的时候,她头发都还只是半干,赵祈也没有梳上去戴发冠,松松用发带挽在脑后。

    孟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衣冠不整”,平日在府里哪怕是他醒来没有走,也是穿戴好了,她勾着手指将他的头发缠了几圈。

    “爷,你说头发能做笔吗?”

    赵祈已经习惯她偶尔的天马行空了,竟然也跟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听闻有地方风俗,用孩子胎毛做笔,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他话刚落音,见孟初看着他头发的眼神意味深长,就伸手刮了她的鼻尖。

    人家都想着和夫君剪发缠情丝,就她能扯到做毛笔。

    孟良媛真的是不解风情。

    .

    马歇人不歇的又走了几日,如今只差一半的路程便要到乌州了。

    侍卫们也换了班进车舆里歇息,虽然他们车上没有冰,但有送雨谷子,风一吹就有几分凉意。

    赵祈在那个大吉祥佛的庙宇临走前,特意留了侍卫中的张宏和王羽继续隐匿在那探查后续。

    他们车辎重,那两个侍卫落后了一天也快马赶上来了。

    他两坐在马车前轸,隔着一道帘子将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

    “咱们的马车刚走,天才微亮,就有一个面有长须的老人家进了庙,他应该是那个村落的村长,一发现石像不见,就把全村人喊来了。”

    现在想着那些村民在雾蒙蒙的清晨聚集在那小庙宇,却静悄悄没一点声音的场面,张宏和王羽都还有些后怕,不如去让他们动刀子见血。

    “他们声音太小,说的又是当地方言,我和张宏实在没听清。”王羽讪讪的说。

    张宏接着道:“之后就见他们商议后,牵了一头猪过来,选了几个人把猪压住,那村长自己给猪抹了脖子。”

    他顿了顿,“接着就把流下的猪血,全涂在了墙壁上。”不知是村长年纪大了力气不足,还是故意如此,墙壁涂完了,猪都还哀嚎不止。

    “然后他们就又拿出了一尊孩童石像,继续供在了神台上,还想来追查踪迹,不过我们路上走时刻意遮蔽了,他们就只能放弃了。”

    车帘子后的赵祈目光幽深,怪不得庙宇外墙壁是那种黑褐色,且隐隐有异味,看来就是猪血的缘故。

    那所谓的大吉祥佛,便不是什么野狐禅那么简单。

    在这偏僻之处,方圆十里没有乡镇,那些村民竟然愿意为了个庙宇杀牲畜。

    有冤有苦皆到此,无恨无哀吉祥佛。

    当时他只以为是随便写的门对罢了,现在想来,有冤有苦找吉祥佛,这置朝廷衙门于何地?

    若是当日他们不知情,直接到了那村落借宿,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张宏和王羽等了一会儿,见赵祈没有话发下,两人悄悄对视一眼,还是王羽开了口。

    “爷,我们……我们等他们一走,把新摆出来的那尊石像,也带走了。”

    “做得好,回你们马车上歇歇脚吧。”

    “是。”两人松口气,跃下了车。

    孟初在赵祈旁边听完,心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第二日被那些村民发现,岂不是又要杀一头猪。

    .

    接下来的几日车马就更快了,即使偶尔停下也只是简单搭了帐子。

    虽然周围已经撒上了雄黄粉和驱虫药,但荒郊野岭的蚊虫可毒多了,孟初脸上被蚊子叮出一个半个指甲盖大的红痘包。

    叮在哪不好,偏偏叮在鼻尖。

    孟初把后雕浮花的手把镜丢到一边,整个人都焉了,她现在就是一个小丑。

    赵祈拿出一个矮胖肚子的瓷瓶,打开后里面是翠绿色的药膏。

    “过来,爷给你擦。”

    “这用了多久能消下去?”

    “两天若是消不下去,等回京了爷就去参太医院酒囊饭袋,满意了?”赵祈让她凑近些,用手蘸取了一些要给她擦。

    孟初嘟着嘴,闭上眼睛凑过去,但等了又等,竟然还没感觉到赵祈的动作。

    她犹犹豫豫的睁开眼一看,赵祈对着她红痘包的鼻尖,笑得牙都露出来了,怕她发现,一点声音都没出。

    “爷!”

    一见孟初瞪圆了眼睛,再看看她的鼻尖,赵祈这下真笑出声来了。

    孟初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见他的手还虚悬着,干脆就直接动嘴咬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辛辣直冲天灵盖,嘴里瞬间又麻又苦,她眼泪都出来了,呛咳一声,连鼻子里面都是药膏味。

    赵祈看看指尖被吃干净的药膏,又是想笑,又是怕孟初真恼了,就偏过身给她拿水。

    孟初幽怨的声音传来,“爷,你为了防我竟然手上涂毒。”

    手中刚倒好的水抖出了半盏,孟初就看见赵祈背对着她,肩膀耸动,明显就是笑到不行了。

    ……不是,他怎么笑点那么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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