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先前就想弄清楚这个名字后面究竟有什么秘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吧。

    没有急着打断答伏尔,阿如双手掰住答伏尔铁钳一般的手,尽量调整呼吸,艰难地说:“阿,阿依幕…是谁?”

    答伏尔此刻陷在巨大的痛苦愤怒之中,气得瞳色如血,一把便将阿如摔在面前长桌上,砸得桌上一应物品摆件七零八落散在地上:“阿依幕!你是叛徒!你们踏沙部,所有人都是叛徒!”

    踏沙部?

    顾不得后背被砸得生疼,阿如脑中迅速反应过来。

    陆松鸣教她的时候说过,漠北原本分部而治,后来与大周一战不敌,才形成如今的格局。

    已知萨必尔老爷子出身擅长驯鹰的洛环部,方才来议事的那位又提到了渴野部。再结合答伏尔的话,很可能就是踏沙部三十年前联合周人出卖漠北,漠北由此再无分部而治的实力,成为一盘散沙。

    如此看来,答伏尔确实有恨他们的理由。

    许是见她不说话,答伏尔盛怒之下犹如狂暴的雄狮,扬手便将身边炉子上的茶锅掀翻出去,掐着她的手力道更重:“你回来做什么!后悔吗?赎罪吗?都迟了!说啊!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敢杀你!”

    真是这样?

    阿如心思飞转:那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想,答伏尔曾心属这个叫阿依幕的姑娘,可姑娘所在的踏沙部三十年前与周人勾结灭了漠北,使得漠北其他部众家破人亡。

    而这个神秘的踏沙部却从此销声匿迹,三十年间,以答伏尔为首的漠北幸存者们报仇无门,甚至连踏沙部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可奇怪的是,这个被叫做踏沙部的族群,去了哪里?

    方才提起嵇县侯他们反应这样大,难道纥奚马场的嵇县侯或者楼夫人,就是原先踏沙部的人?

    声响巨大,吓得巴丝玛来不及通报就奔进来查看。

    阿如没问完,还不想被打扰,拼尽全力掰开一丝答伏尔钳制,别开脸吐字艰难吩咐:“别,别过来!出去!去准备……准备一些……烫伤的药膏……快去!”

    巴丝玛这才看见答伏尔被茶锅烫伤的手,忙又奔出去唤人拿药去了。

    继续问!

    “踏,踏沙部……”阿如死死掰开答伏尔的手,似乎全身血液都涌向面门,憋得脸通红,“他们……在哪里?”

    答伏尔眼中恨意汹涌,凑近了阿如,恶狠狠地说:“别跟我提他们!周人的走狗岂是那么好做的?你以为你们披了周人的皮就能逃脱长生天的责罚吗?你们造的孽,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原来踏沙部所有人都归降大周,做了大周的臣民。

    怎么在京都的时候,从来也没听人说过?

    窒息感引起的呕意翻江倒海,阿如脑子里也开始嗡嗡地响。

    再不挣脱,只怕真要被答伏尔活活掐死。

    可答伏尔力气实在太大,推不开也踹不动,阿如用尽全身力气掰住他手,答伏尔纹丝未动,反倒是阿如,只觉胸口猛地一痛,先前刚刚长好一些的伤口瞬间崩开,猩红的血泉眼似的涌将出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凝滞了。

    我是要死了吗?

    可这样死了岂不是很窝囊!

    “不能死!”

    阿如告诫自己一句,忍着剧痛努力摸索,伸长手臂够到了被答伏尔打落的茶锅。

    虽是个铜制的圆锅,但中空,被它砸一下应当不至于殒命。

    紧紧将铜锅抓在手里,阿如将身上仅剩的力气都聚在手臂上,猛地砸向答伏尔的脑袋。

    “狼主!”

    “公主!”

    答伏尔重似铁石的身体砸下来时阿如再无一丝力气躲开,好在巴丝玛正好领了柳叶进来。

    再也控制不住,阿如俯身夹杂着血丝呕得天昏地暗,脑子里空白一片,整个人仿佛都被抽干了力气,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柳叶吓死了,以为公主真被答伏尔掐死了,抱着阿如哭得死去活来。

    巴丝玛却只顾着查看答伏尔,好在他只是被砸晕过去。

    直至将答伏尔安顿好,巴丝玛才忙赶过来看阿如。

    将将恢复知觉的手指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捂住了柳叶大张着哭的嘴唇,阿如强行制止了耳边聒噪,紧锁着眉头冲巴丝玛问:“带她进,进来做什么?她胆子只有,只有针鼻子大,你成心的?”

    狼主没事,那右夫人就还是右夫人。

    忙俯身跪倒,巴丝玛指使柳叶别哭了去拿药,自己小心接过阿如没有一丝力气柔软如棉的上半身,冷静下来:“公主伤口又裂开了,铁先生如今不在……”

    阿如力气回来了些,不及她说完便打断,说:“拿些止血的药粉来…剩下的…你来帮我!”

    一把拆下胸口早被血浸透的纱布巾,阿如闭着眼,疲惫得问:“他时常这样发疯吗?”

    转头看了看已经被妥善安置的答伏尔,巴丝玛压低声音说:“那个名字如同逆麟……”

    “阿依幕?”阿如故意放大了声音,问“还是踏沙部?”

    她倒要看看有什么不能提的,难不成答伏尔现在还能跳起来杀人?

    紧张看向答伏尔,巴丝玛心有余悸般舒了口气,闭嘴不再言语。

    再问什么她都沉默不语。

    怪不得答伏尔如此信任她,真真是忠心不二守口如瓶。

    索性也不问了,阿如任由巴丝玛替自己裹好伤处,就那样躺在地上吩咐她:“吩咐下去,主上与公主玩闹乏了,今日不见客,什么事明天再说。”

    答伏尔毕竟只是晕过去,很快转醒,见帐中狼藉一片,地上血泊里还躺着个一动不动的阿如,几乎吓死,以为自己失手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顾不上自己后脑生疼,答伏尔忙奔过去抱阿如,紧张地试她的呼吸。

    “活着呢……”阿如阖着眼,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主上好狠的心,你若掐死了我,上哪找个一模一样的去?”

    答伏尔如释重负,忙将她珍宝似的捧在怀里,不住地说:“对不起……我就是……就是……”

    阿如任他抱着,无力仰着脑袋,露出前颈被他掐出的一圈青紫色淤痕,故意咳得肝肠寸断。

    答伏尔急着帮她顺气,低头自然能看见那圈淤痕,心疼得无以复加。

    偏偏阿如还不怪他,缩在他怀里近乎哀求的说:“主上往后生气,打人骂人都容易,只一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就算知道阿如满身心眼满心欲望又怎么样?

    她知道什么时候示弱,明白什么时候逞强,清醒得如同一湾碧水,衬得起答伏尔的雄心壮志,也接得住答伏尔的怜香惜玉。

    而答伏尔自己,才是泊在水上那叶孤舟。

    他震怒时,水波亦汹涌;他平静时,水化作了绕指柔。

    自然是无比受用,答伏尔忙将阿如抱回榻上,扯嗓子才要喊铁先生,又想起铁先生不在,遂自己拿了一旁活血化淤的药膏,轻手轻脚往阿如脖颈处抹。

    “主上不气了是吗?”一定要弄清楚纥奚马场和漠北的关系,阿如这样想着,眼波含水,扯住答伏尔袖子,柔柔的说,“是阿如不懂事,提起主上不喜欢的人。往后还有哪些要避讳的地方,主上教我好不好。我很聪明的,一遍就记得住……”

    这双眼,真的和阿依慕很像很像……

    但这份机敏,却是三个阿依慕也比不上。

    轻轻抚上阿如水光潋滟的眸,答伏尔温笑着说:“没什么可避讳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我听说此人忘恩负义出卖朋友,不是能长久共事的人,你另选一个。”

    看来纥奚马场真与消失的踏沙部关系莫大。

    “嗯!”阿如打定了前去打听的主意,嘴上却忙应下了这句,“楼氏本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我来时在她那里借宿过,听闻她们对大周朝廷颇有埋怨,心想可以利用……既然如此,咱们另寻他人就是。”

    巴丝玛请来的军医又被答伏尔打发走了,匆匆前去四位首领那里打了个照面就赶紧回来,亲力亲为照料起阿如来。

    “哪里就这样娇弱了呢?”阿如看向一脸小心的答伏尔,失笑道,“主上这般要紧着我,传到左夫人耳朵里,黑水部岂不是又要借机难为左贤王?”

    答伏尔一顿,沉声道:“铁先生跟着呢,出不了大乱子。再说,阿甫热勒也需得锤炼一番,磨出些如你一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才好。”

    阿如忙笑:“冤枉死了,我怕的东西多了,主上可不要乱说。”

    答伏尔故意蹙眉,刮了刮阿如秀挺的鼻子,笑问:“哦?是吗?你居然也有怕的东西?说出来听一听。”

    “听着啊……”明知他玩笑,阿如却正经起来,清清嗓子,沙哑声说道:“这一来嘛,最怕一腔热血无处撒,好在主上知我血热,愿意给我机会施展,我如今甚是知足;第二怕嘛,是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财从来不是身外物,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爱钱也惜命;第三就怕遇上小人,嘴上很甜,心里虚假,啧啧,这可真是……”

    真是与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

    半天等不来下文,答伏尔奇怪问:“没了?”

    “没了!”阿如答得也坦然。

    答伏尔却不然,捉了她手,心有余悸道:“还有一条,漠北有句古话,长生天的光照得到草原每一处地方,再想留住今日的夕阳也阻挡不住夜晚来临。你是长生天赐予我的月亮,好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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