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还真没空休息。

    第二日先送走答伏尔,又重将临州事务做了安排,调祖合热的左厢军驻守,自己则带了人重返甘州。

    这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

    确实,她再不来,大兴寺外就要打起来了。

    “这是怎么说?”阿如哪里有不明白的,远看见寺外剑拔弩张,扬声喊问,“佛门清净地,是谁聚在这里聒噪?”

    一个机灵的小和尚已经一溜烟跑去报信了,死守山门的朵哈闻言一拜,一边阿扎木已经嚷嚷起来:“属下受公主殿下命令誓死守卫大兴寺,这个人非要往进闯!”

    接着就是阿斯朗耐心耗尽的臭脸,咬着后槽牙问她:“公主殿下终于回来了!”

    阿如心里好笑,装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下马赶过来问:“阿斯朗将军?这是做什么?”

    “托公主殿下的福,”阿斯朗看见她就想起和樊缨打的那一架,更加阴阳怪气,“家里人前来祈福彻夜未归,听说是受公主殿下之命?要进去查看,您这两位下属又几番阻挠,难不成是担保护之名行软禁之实?”

    阿如下马,丢了马鞭给阿扎木,笑呵呵地回:“将军这就误会本公主了,昨夜临州生乱,若放任夫人小姐们乱走,遇上流寇可怎么好?再说,我的人只守着山门,连内院都没进去过,夫人小姐们行动无碍,何来软禁之说?”

    阿斯朗气极,怒目盯着阿如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果真厉害!连临州你都想要,接下来呢?是不是该我甘州了?你若是想要不如直说,我阿斯朗拱手相让也不是不行!”

    阿如听笑了,气定神闲道:“是啊,我想要!将军若当真拱手相让,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阿斯朗鼻子险些气歪,越发口不择言起来:“好啊,你离了那胡子跟了我,我也给你个夫人做,你若是伺候得我舒心,我便开恩叫你掌管甘州。”

    阿如一阵冷笑,轻蔑道:“将军往常都是这样收买人心的?效果恐怕不太好吧!区区一个甘州,还不消本公主屈尊降贵给你做夫人!”

    阿斯朗本就不是真心说的,一听这句哪里还能忍得住,登时就要去拔剑。

    “阿朗!”

    正吵嚷着,一个女子冷冷喊住他,厉声喝道:“不可对公主殿下无礼!还不向公主殿下赔罪!”

    阿如闻声看过去,一中年妇人环佩叮当缓行而来,身边还有净空大师陪同。

    行了合十礼,净空大师率先问道:“公主殿下无恙?”

    阿如回了,颔首道:“多谢大师记挂,诸事安好。”

    净空大师点头应了,向她介绍身边妇人道:“此乃阿斯郎将军之母尉迟夫人……”

    那妇人眉眼间有几分清冷傲气,与阿斯朗如出一辙,上下打量阿如一遍,含笑道:“久仰固安公主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果真天人之姿。方才犬子言行无状,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殿下海涵。”

    阿如当然早知道她身份,佯作不知,惊讶道:“恕本公主眼拙,不知夫人竟是阿斯朗将军高堂,昨夜事发突然,未及相告,失礼之处,望夫人莫怪。”

    妇人避开她的礼,依旧一脸得体的假笑:“战事瞬息万变,公主殿下便宜行事也是应该,不必介怀。”

    几句话将此事翻过去,妇人厉声叫阿斯朗过来给阿如赔了罪,歉意再三告辞走了。

    阿如推说自己还有东西放在客院,与净空大师寒暄几句,也直往客居而来。

    阔真果然在这里等着,听她进门,自屏风后出来,低声问安:“公主。”

    阿如卸了骑装,笑着问她:“几时来的?”

    阔真神色黯然,不答这句,反而单膝跪了下去:“有负公主殿下所托,阔真惭愧!”

    有负?竟是猜对了吗?

    阿如净手的手立刻顿住,回身问她:“你竟会失手?”

    阔真不语,也不起来,更不辩解。

    坐回胡床,阿如暗悔自己信她太过,蹙眉问:“是毫无收获,还是?”

    阔真低头:“只,得了千余。”

    阿如当初定那三千副已经留了余地,按消息,大周此次至少有新甲一万副,这还没算先前的旧甲,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一千副?”阿如气急含笑,“看来这条路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阔真无言以对。

    “是我的错!”沉默了半晌,阔真才兀自起身,自顾自说,“这千副甲只做歉礼,先前约定作废。是我有负重托,也没脸叫公主开商路。告辞。”

    说完不等阿如反应,拔腿就走。

    使了个悄悄跟上去的眼神给阿扎木,阿如也不叫人拦,自己平复了半晌,扬声唤巴丝玛:“去问问忽尼,再做不出来,本公主耐心要耗尽了!”

    她当时是立了军令状出来的,能不能在漠北站稳脚跟在此一博。本以为阔真这里十拿九稳,谁知道竟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

    客居里点了灯,静得柳叶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都扰人心绪,阿如没耐烦,喝了一句:“出去!”

    柳叶立刻含了一包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委屈屈就要走。

    “抱歉……”阿如烦躁极了,撑着额头说,“不是针对你……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你是该好好静一静!”

    柳叶前脚出去,陆松鸣低沉的声音就自后窗的角落传过来。

    阿如胸中闷闷登时消散大半,喜得站起来:“舅舅?”

    陆松鸣不动,依旧站在原处,声音却冷得很:“侥幸小胜,就沾沾自喜!过早计划不确定的事,行事不留余地,不择后路,你就是这样叫你母亲看着的?!”

    “舅……”

    阿如还想辩一辩,谁知陆松鸣根本不给机会,厉声喝道:“跪下!”

    几乎没有一刻迟疑,阿如冲着陆松鸣的方向直挺挺跪下去,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你凭什么判定牵利人会被你牵着鼻子走?”陆松鸣严厉不减,甚至多了丝愠怒,“就凭漠北那条时通时不通的商路?你也太天真了!”

    阿如不敢说话,也没脸说话。

    陆松鸣毫不客气:“牵利人早不似从前,如今他们胃口大得很!你叫她们去打扫战场,就像饿虎嗅见了血腥气!”

    阿如不服气:“阔真一心复国,康国人不可能帮她,我正好……”

    “复国?”陆松鸣嗤笑一声,“复的哪个国?牵利人世代以城邦居之,其中牵扯何止一个康国?光是散落在商路上的牵利人就有九姓之多,你当他们都不想着复国吗?!如今河西局势瞬息万变,你自己都未站稳脚跟就妄想着拨弄风云,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阿如明白自己这一步的确是走得着急了,实在也是牵利人有请求漠北开通商路的意愿在先,走这一步本以为他们求之不得,谁曾想竟被这些蛮子摆了一道。

    如今阔真不要她安身立命的商路却拿走了对她没什么用的铠甲,用心如何,可窥一二。

    想清楚其中关窍,阿如低着头,诺诺地问:“舅舅的意思是,牵利人的生意已经做到大周朝廷里去了?”

    陆松鸣仍旧冷着脸:“如今朝野,温相一脉旧臣效忠的是李氏的朝庭,自然不肯听一个妇人发号施令,不寻些外援,曹氏兄妹如何把持朝政?”

    阿如直直跪着,仍是不明白:“可牵利人……他们毕竟是外族……”

    陆松鸣冷笑,喟叹不已:“与权势相较,这些东西都微不足道!”

    受人拥戴睥睨天下的感觉阿如短暂体验过,确实令人沉迷,牵利人世代经商,富可敌国,却一直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他们又怎么会甘心?

    似是惩戒的够了,陆松鸣自暗处踱出来,冷声唤阿如起来:“先前我见你在漠北还算机敏,以为你可独当一面了,如今来看,却是我想多了。你起来吧,早些想想接下来如何打算?”

    许是从小就怕他,阿如在陆松鸣跟前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决断力,低着头半晌才嗫嚅着开口:“粮食的事我背着答伏迩借了,尚不知怎么跟他说。本想着拿到这批甲可以趁机邀功,没想到……”

    “你要大周的甲?”陆松鸣不关心粮食,好奇地挑眉问另一件,“你想做什么?”

    阿如不敢隐瞒:“阿甫热勒并非无可替代,我要早做准备。”

    陆松鸣坐在阿如身边胡凳上,看着她恳切坚定的眼神,语气竟缓和下来:“几日相处下来,他倒也不算一无是处。只是如今漠北遭群狼环伺,若无答伏迩坐镇,他那样优柔偏信,断然守不住。”

    阿如也是这样想的,点头附和道:“可他新晋了军功,炙手可热,恐怕不是轻易撼动得了的。”

    陆松鸣轻蔑一笑,丝毫不在意:“得看谁来撼动……粮食的事,你不必操心了,三日后,自有人送来。倒是你,自大轻信,顾头不顾尾,这次饶你,若有下次,你知道怎么办!”

    阿如冷汗都下来了,她当然知道陆松鸣说的是什么意思。

    起身又隐在黑暗里,陆松鸣打一巴掌适时给了颗甜枣:“你让我救的人安顿好了,假死术用得还算娴熟,但她几番惊吓想是动了胎气,业已临盆,早产下一个男婴来。”

    是了,那日见时哈丝娜肚子便藏不住了,生产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

    “那便好……”阿如少见陆松鸣这样和颜悦色与自己说话,鼓足勇气问出了心里的话:“舅舅,您认识阿依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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