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日取提的队伍驻扎在甘州城另一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围上来的贼人却是越来越多,朵哈也知道耽误不得,单手一捞便将阿如抄在背上,砍杀出一条路来奔逃出去。

    此时最保险的就是尽快往北与乌日取提汇合。可从南边到北边要趟过穿城而过的黑河水,朵哈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那伙贼人像是早有预判,竟提前在水边设了埋伏。

    一入水,朵哈便被水底藏着的人掀了个四脚朝天,阿如也被狠狠摔进水里。

    朵哈话虽说不利索,却天生一副神力,三两下挡开来人攻击,伸手去捞水底的阿如。

    哪知公主没捞到,没提防大腿已被长□□中,脱力跪了下去。

    周围的人伺机围攻,朵哈虽费力抵挡,再要起来时脖颈里已经被重重一击,倒在水里没了知觉。

    这就是冲着取她性命来的,阿如落在水底呛得心口生疼,背上的伤口也不知道多深,被河里的冷水一激,疼得几欲昏厥。

    可她明白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忍着剧痛也要挣扎着起来。

    混乱中胳膊似乎被人扯住,阿如挣了两下,那人扯得更紧,想要看清时,只觉身体一轻,被人当胸抱住拖出了水面。

    今日竟要命丧于此吗?阿如心想,她才知道自己身世,这么快就要死了,真是可惜。

    自己还没来得及查出当年真相呢,踏沙部能否重建不重要,漠北那片广袤的山川不能没有主人,若今日死在这里,一切都是空谈。

    只是奇怪,怎么方才震耳的喊杀声、水流声都听不见了?

    黑暗里不知身在何处,只有后背的伤痛得麻木。

    难道真的死了吗?

    不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阿如强自聚起身上仅有的力气,想去拔藏在靴筒里的匕首。

    “别动!”

    没死!阿如放下心来,立刻问:“你是,是什么人?”

    “救你的人!”说话的是个冷冷的男人,藏在阿如身后,不肯露出脸来,“你最好再昏迷一阵,等我上了药你再醒。”

    说着已经蓄力扯开了阿如的衣裳,露出光裸的后背来。

    “你!”阿如羞愤难忍,又没力气,只能趴低了遮住身体,气得骂人,“登徒子!你好大的胆子!”

    男人却不管,将阿如衣服直褪到腰间,露出那条贯穿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来:“你若还有力气,不如想想怎么脱身,他们迟早找到这里。”

    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深处甚至露出骨头来,被衣裳一扯,几乎揭下皮肉来。阿如忍得额上青筋凸起,片刻便汗湿了全身。

    阿如心知及时诊治的重要,低低趴着,忍痛问他:“你,你到底是谁?”

    “忍着点……”男人没答这句,不过声音里明显多了些温度,将随身携带的一瓶药粉小心洒在阿如伤口上,“实在忍不住,就哭出来吧。”

    哭?阿如苦笑,这有什么好哭的?

    生而无望的日子才值得哭,而如今她有目标,为此搭上命也愿意。

    只要没死就是该庆幸的好事。

    谁家有好事还哭呢!

    伤口长得无从包扎,男人敷了整瓶药粉才勉强敷完,只能替她用衣衫盖住。阿如早忍得大汗淋漓,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一圈齿痕来。

    “你……”男人没想到阿如真的一声未吭,不由说道,“对自己还真是狠。”

    只这一句,阿如便猜出来,沙哑着嗓子问:“你,是樊缨!”

    樊缨失笑,眼波从阿如身体上挪开,又恢复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容易做回正人君子,你非要拆穿我。”

    阿如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印象,怨愤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治我于死地,做什么又要假惺惺的救我?”

    这是事实,樊缨无言以对,干笑一声:“若是我说我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家做夫人,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男人不都是这样吗,纵使家里后宫无数,遇见个不一样的还是会腆着脸求欢。

    阿如冷冷一笑:“阁下忘了,你那位大蕃公主可不喜欢你朝三暮四。你带了我回去,该怎么同她交代?”

    樊缨脸上表情立刻敛去:“她算什么,也配来管我?”

    阿如这次便是真的发笑了,她忍着心头憎恶,回头问他:“自己不想要又舍不得给别人,转头一门心思盯着得不到的,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了去!?”

    她忍痛忍得辛苦,汗水打湿的头发乱糟糟的粘在脸上,眼角眉梢通红一片,偏偏眼神是质问又厌恶的,整个人透出一股妖冶不服的邪魅架势,问得樊缨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来硬的。

    狠狠掐住阿如下巴,樊缨顺着她肩头滑落的衣服盯上她光裸的身体,语气暧昧不明:“凭什么说我得不到?当下的形势,我想做什么,你还能反抗不成?!”

    阿如却不羞不恼,直直迎上樊缨怒气冲冲的眼,戏谑道:“一副皮囊罢了,你想要那片刻欢愉时,我何尝不是欢愉的?禽兽谁不会做?于我而言你不过也是万千男人中的一个,穿上衣服,我仍是我,绝不会变成哪个男人的附庸!”

    樊缨见过太多身陷欲海情天无法自拔甚至断送性命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要死要活,可偏偏眼前这个,从不将哪个男人放在眼里,也从不觉得女子就该依附男人而活。

    这样的女人,想拿捏她除非叫她真心臣服,若不然,在她眼里万千男人,不过也是用完就扔的凡夫俗子。

    这一局,他竟是败了。

    懊恼将一旁自己的披风扯过来遮住阿如,樊缨起身往外走:“我去引开他们,你休息一会等安全了便离开吧。告诫一句,别惹若羌部那些疯子,我没功夫三番五次的救你。”

    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恶狠狠扯下阿如脚腕上戴着的银铃,放轻脚步不见了。

    阿如一直留心听着,直到听不见他脚步声,才敢稍松方才紧绷的神经,擦擦手心握出来的汗,忍痛穿回自己衣服。

    不知歇了多久,外头早就鸦雀无声,想是追兵被引开了。阿如感觉身上力气回来了些,摸出靴筒里的匕首,轻手轻脚摸了出去。

    依稀辨认出还在甘州城外,四下静得很,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洒下几许皎洁的光。远处月光照进河水的辚辚波光清晰可见,阿如依着星辰辩出方位,朝着那湾水光摸了过去。

    才到河边,就见几支火把移动,影影绰绰好些人沿着河岸找什么。阿如屏气听着,是乌日取提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喊:“今天就是舀干了河水也得找到公主!”

    阿如心上一喜,才要出声,就听一个站在河里的小兵举手大喊:“将军,这里有东西!”

    “是公主常戴着的银铃!”乌日取提忙接过来看了,语气激动不已,“公主一定在附近,快找!”

    原来是银铃。

    樊缨那个坏坯拿银铃竟是做这般用途,阿如从暗处挪出来,蓄力喊了一句:“乌日将军,我在这。”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阿如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后,身旁守着哭肿了眼的柳叶。

    “公主?”柳叶先喊了一句,又不确定,扬声喊外头巴丝玛,“姐姐快来,公主醒了!”

    巴丝玛在廊下不知道与谁在说话,忙小跑进来:“谢天谢地公主您终于醒了,若再不醒,乌日将军就顾不得您的命令,定会派人回王庭去请主上过来了。”

    原来自己还下过这样的命令,阿如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请将军进来。”

    乌日取提也松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公主不叫属下禀报,属下真是……”

    “劳将军挂心,”阿如虚弱趴着,如黑藻般长发落在肩上,少了些利落恣意,多了丝病中娇柔,“我会亲自给主上写信说明。昨夜的贼人是冲我来的,我大概猜得出是谁,不消惊动主上。咱们在甘州诸事已了,将军且去拔营,今晚咱们连夜回临州。”

    乌日取提领命去了,巴丝玛也吩咐几个小丫头收拾东西,唯留下柳叶跪在阿如榻前,嘤嘤低泣。

    阿如向里趴着,说话声瓮里瓮气,不是询问,是吩咐:“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我叫人找个东去的商队带你回去。”

    柳叶只是哭,阿如也没奈何,自顾自说道:“你看到了,时时都有人想我死,你跟着我终究没什么好处,不如回去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先前她确实想走,可如今,心里多了个牵挂的人,叫她怎么舍得离开?

    但柳叶知道公主一向说一不二。

    抽泣半晌,柳叶渐渐静下来,拜了拜,悄悄出去了。

    阿如骑不得马,巴丝玛陪着坐了马车,由乌日取提大军护着,连夜去了临州。

    驿馆剩下的,只有柳叶,满面愤恨望着阿如马车消失的地方,抬手撕碎了阿如留给她的商队信息。

    “柳叶姑娘!”

    一听见这声音,柳叶顿时一喜,又不敢表露出来,顷刻间已经挂了两行泪,凄凄哀哀回过头去:“……将军。”

    樊缨没心思看她这一番表演,下马问她:“你们公主去了哪里?”

    柳叶心里怨他看不见自己,脸上却适时滴下泪来:“公主连夜回临州去了。”

    “你为何不跟着?”

    樊缨就是随口一问,哪知听在有心之人耳朵里,顿时像是满腔委屈有了哭诉的地方,泪水汹涌不止:“公主叫,叫奴回家……呜呜,奴…奴只是前日,误了当值的时辰…”

    樊缨一愣,立刻明白,安慰她道:“如此说,姑娘倒是受在下所累,不如这样,我替姑娘寻个去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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