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外面看还不清楚,被人引着进了院子才发现此处耗费了多少心血。

    如今还是初夏,按理说还不到荷花开放的时候,可这一路走来寂静精致的小道被两侧的宫灯照亮,两侧具是水榭,在月光与烛火中带着淡粉色的花瓣一同荡漾。

    谷溪一时看得出神,竟然忘了还在被牵着向前走。

    昭明帝回首含笑望了她一眼,并不催促,只是带着人在这一步一景的园子里静静穿梭。

    两旁的烛火依次被隐没于黑暗的仆人点亮,随着两人的步伐,一点点照明前路。

    “嘭!”

    谷溪脚尖忽地踢到了什么,踉跄了一下,保持着平衡差点跌进了水榭。

    手上却传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拉了回来,她脚步不稳地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扑面而来的金桂香气霸道地驱散了盈于鼻尖的清浅荷香,那只看似白皙雍容的手紧紧环住她的手腕。

    谷溪这才发现昭明帝掌中竟有厚重的老茧,身后的胸膛也比想象中更加坚实,撞得她肩膀都有些发痛。

    “阿溪?”

    她倏地回过神,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腰间的环住的手几乎让她竖着头发跳起来。

    她急急抽回手腕,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眼角还看见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的元青,脸上更是尴尬。

    “恕微臣失礼。”

    昭明帝将手背在身后,垂眸视线浅浅在她身上一点,半晌才开口。

    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平静。

    “今夜不必以君臣相称,阿溪马上要为我去办事,此次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万和苑是我给你的赏赐。”

    谷溪微微一怔。

    来不及为前面的“不以君臣相称”多想,就被这轻描淡写赠与一座价值不可估量的园子的转折给撞懵了。

    一路走来万和苑无一处不精致,还有不少地方可以看出是御制,宫中手比,更不提那反季节的一池子荷花。

    她还未动身,就赠与这样贵重的园子?

    “以此处相赠,望卿早归。”

    昭明帝忽然又在她耳畔留下一句话,便直起身看向水榭另一头:“皇叔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谷溪心中一跳,捏着包袱的手背蹦出青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晏渝苏已经猜到了自己准备跑路了?

    随后她又自顾自的否认。

    若是已经猜到她要跑路,就绝不会还给她如此重任,这应当是……为了督促她认真工作早点回来复命吧。

    她心中稍安。

    她其实也稍微有些自觉,昭明帝对自己绝对是算得上是看重,作为一个被交托重任的宠臣,临行前被许以重金赏赐应该也还算正常。

    谷溪心中安慰好自己。

    刚一抬眼就望见对面水榭的黑暗中,飘出了一道白影。

    “嘶!”

    有鬼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还能站在原地全靠昭明帝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听到耳畔温和的声音带上了点无奈:“皇叔,阿溪胆子小,你别吓她。”

    那条白影动了动,飘飘然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朝两人的方向双手合十:“自苦参见陛下。”

    谷溪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色僧衣的和尚,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眉目隐约和昭明帝有些相似。

    皇叔?

    那这位岂不是先皇的兄弟?!

    那人眼睛的形状和晏渝苏很相似,但是一种毫无遮掩的淡漠,极有穿透力。

    谷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像是被家长抓包的地下恋情侣……呸呸呸!她和陛下才不是那种关系!

    没等她和昭明帝拉开距离。

    自苦大师就微微躬身:“陛下的龙体要多保重,莫要太过伤神,您是一国之君渝川会理解的。”

    她左右看了看,自苦大师的意思是陛下有隐疾?

    昭明帝眉头微蹙,深深看了他一眼:“朕自然知晓,夜深了皇叔下去休息吧。”

    白袍僧人点点头面色平静地目送他们离开。

    谷溪有些不自在的向后看了看。

    刚刚那处已经空了,刚才仿佛被人盯着的感觉也跟着消失。

    她暗暗搓了搓胳膊。

    虽然是先皇的兄弟,但这自苦大师怎么有点神戳戳的,老是看她。

    而且还口无遮拦在她面前就爆出了昭明帝可能有病这件事,这让她也很尴尬啊,总之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

    昭明帝似乎也没了谈话的性质,一路无言带着她进了书房,这里看起来经常有人来。

    书架上摆满了书,甚至还有少见的孤本,书桌上是昭明帝惯用的纸笔。

    一角支棱着花枝形状的香炉已经燃起了御前专用的金桂香。

    她意识到这座园子是昭明帝的私产,而非可以随手赠与的赏赐。

    昭明帝没有选择坐在更适合的谈论公事的椅子上,而是坐在小憩用的榻上,朝她招手。

    似乎是真的身体不适,从未在外显露过疲态弱势的男人稍稍闭了闭眼,唇色很淡。

    谷溪看他这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也不好拒绝,缓缓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单膝蹲下。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她迟疑的说:“臣让元青宣太医?”

    昭明帝摆手拒绝,点了点腰间的玉佩:“阿溪帮我取下来。”

    元青再门外守着,这间书房只有耳他们二人,谷溪只好硬着头皮去解他腰间的玉佩,手指不可避免触及他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大腿。

    手中平日闭着眼都能解开的绳子似乎被缠得格外紧,她附身研究了半晌才解开。

    好在昭明帝一直在闭目养神,似乎没看到她的狼狈。

    她双手托着好不容易接下来的玉佩,想要呈给他,就听他说:“将它佩好,什么时候都不要离身。”

    “锦衣卫只听命于我,若是路上遇到你的意志与我的命令所违背,可以动用这块玉佩让他们听令于你三次。”

    谷溪系玉佩的手顿了一下,在原有的绳结上再打了个结。

    好东西,系紧点。

    昭明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就连环绕于干涸脑海的疼痛似乎也跟着消弭了些许。

    “明日就出发吧,谷家我会安排好。”

    谷溪后颈一重,一只手轻轻抚过脑后的发丝,一触即离,安抚了她心中纷乱的情绪。

    “让元青带你下去休息。”

    她不知怎么地心里一松,指尖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她能感到昭明帝此时是在认真替她着想。

    也许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在她面前却很少露出更加冰冷的模样。

    可她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骗子,被掀开纱布生死恐怕只在此人一念之间的那种,实在不敢付出相同的感情。

    他们做不成一对可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明君宠臣。

    她心中微妙的愧疚,可也不足以让她做出更多回应。

    谷溪敛眉起身告退。

    “……陛下也要珍重身体才是。”

    昭明帝直到她行至门口才轻轻开口:“渝川出发之前可还向有头疼之症?”

    她放在门上的手一顿。

    “入狱时确实说过很痛,但之后几天我观其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直到今日被带走之前已经和往常无异了。”

    晏渝川没事,他恐怕也和她一样被昭明帝暗中放了出去。

    将他下入诏狱果然是他们的障眼法。

    她心中稍安,昭明帝一句话却忽然让她僵在原地。

    “若是担心朕,你是如何安抚渝川的也如何安抚于我可好?”

    只是什么话?!

    谷溪睁大眼睛,就连平日微微上调的眼尾都被撑得溜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

    目之所及躺在榻上的男人儒雅温润的脸带着大病后的苍白,就连下巴看起来都尖细了些,颜色浅淡的常服挂在他身上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黑色长发只简单束起一半,剩下一半松散的从肩头滑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昭明帝如此随意且虚弱的模样,也许只是在宫外他才能短暂的露出一些破绽。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谷溪感到难以理解又有些沉重。

    可拒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轻轻阖上打开了一半的门,将吹动他发丝的风阻隔在外,脚步有些踟蹰。

    想来想去她总觉得陛下可能误会了什么。

    “陛下,臣……我与殿下都是男子,什么也没做过,殿下头痛之症发作我……”

    她原本想说帮不上什么,忽然想到什么,在那双蒙着烛光显得格外柔软虚弱的眼神中,犹豫着说:“殿下发作之时也曾经抱着我入睡……”

    谷溪解开身上的香囊。

    “也许是这香囊的作用!”

    她将香囊试探性的递了过去,昭明帝的眼神深了一点。

    “如此就可缓解?”

    “也……也许?”

    昭明帝眼神落在香囊上并不移开,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既然阿溪如此说,那我就试一试吧。”

    书房内的烛火发出一声炸响。

    掩盖了被人含在口中的小声惊呼。

    谷溪拿着香囊的手忽然一紧,下一刻整个身体就倒了下去落入那人怀中,握着香囊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轻轻圈着举过头顶,发顶忽的一重有什么东西搁了上来。

    昭明帝一手握着她的手腕,控制着香囊不至于跌落在地,另一只手虚虚的落在半空并不对身上的人多加禁锢。

    只是下巴顺势放在谷溪的发顶,嗅着鼻尖逐渐取代金桂安神香淡淡香气,眉眼舒展了一瞬。

    谷溪听见脑袋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喟叹。

    似是久旱逢甘霖,也如同极寒遇春风。

    她莫名感觉身下的昭明帝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如今才终于勉强继续运转起来。

    其中更深的意味她不敢深思,身体却下意识想要逃离。

    圈在手腕的温度率先离开,她手中一空。

    昭明帝带着清浅笑意的话音在头顶响起:“阿溪果然是……”

    “快些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她慌乱着起身没听清他的话,元青就已经进来将她带了出去。

    直到进入卧房关好门窗,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谷溪才小口喘息。

    首先晏渝苏和晏渝川有同样的病。

    其次她似乎莫名其妙可以缓解两人的痛苦。

    再次晏渝苏似乎对她这颗“药”有点想法。

    然后他似乎在顾忌着什么还能克制住放她走。

    最后这上京太危险了,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直接跑路?

    谷溪蒙着头在床上滚了一圈,忽然被腰间的玉佩硌了一下,下意识握在手中细细查看。

    他是抱着什么心情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的呢?

    第二天坐上马车的谷溪蔫哒哒的补眠,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想到结果。

    一决定要逃,眼前总会出现那双罕见示弱的眼眸。

    决定留下来,又总担心自己随时会被卷入皇家辛秘死翘翘。

    最终结果就是一路无眠。

    她抱着头无声尖叫了一阵。

    车队忽然颠簸了片刻。

    “谷大人,外面有一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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