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际,总是夜雨绵绵,宛如琴弦轻拨,情意悱恻。待雨收云散时,夜色如墨,微风轻拂,凉意渐生。

    每到这时,姜婉妤总是很难入睡,或是推开雕花小轩窗,静赏雨后滴檐,或是披衣入院,轻嗅泥土芬芳。

    然而,今夜这雨似乎格外缠绵,直到下半夜才将将收散。

    姜婉妤揽衣出门,一阵雨后凉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将衣裳揽得更紧些。

    夜色浓浓,她漫步回廊,拐至后花园,穿过拱门,来到主院的书房。

    她在书房外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下很大的决心般,然后轻轻打开门,转身关门时她还不忘左右打量,确保无人窥视。

    进入漆黑的书房,她如同夜行的猫儿,凭着记忆直奔书架,先前她试探多次,以为名册会在盒子里,可是那日送糕点时发现盒子后面有一机关,名册如此重要,想必会在那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架上的盒子取下,轻放在桌上。可是屋内漆黑,她只能凭借手部的感觉来探测书架上的机关,一番动作下去并没有找到。

    突然手指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根紧贴架子后面的细绳,如果不细心,就算是白日里也是难以察觉的。

    她轻轻一拽,墙壁上的机关立刻打开。她伸手触摸,果不其然,是一个厚厚的长本子,她立即拿出来,放到手中。

    她有些犹豫了,心绪如乱线般缠绕。她和梓炎从未相识倒也罢了,她做完该做之事便可一走了之。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她和梓炎反倒有种种前缘,况且梓炎现在失忆忘记了她,而她们最近才刚刚缓和一些,她并不想她们因此而生疏。可是,根据父亲所说,她也不能只顾个人的情感,而置全族人的性命于不顾。

    她之前真的想和他明说,可他是三皇子的人,父亲那边是太子的人,立场不同,他对自己又会有几分信任?她怕一旦说出真相,不仅无法得到梓炎的理解,反而会让他与自己产生隔阂,届时事情更难办。

    好在父亲说过,此事对蓝家并无损伤,而她还能借此机会将母亲的骨灰取回。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迅速将机关复位,盒子放回原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出了门,赶紧将名册藏于衣裳里面。

    抬头仰望,微弱的月光在云隙间穿梭,但天边已有厚重的黑云如千军万马般滚滚而来,预示着风雨将至。

    她步履匆匆走出花园,回到长廊,见四下无人,轻步推开房门。

    待关上门那一刻她瞥了眼熟睡的梓炎,她默默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妆奁台那,遂打开沉香格子,欲将名册放入内底。

    然而,就在此时,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犹豫。她回头再次望向梓炎,心中暗自思忖:名册拿走后,真的不会对梓炎造成伤害吗?父亲的话,又能完全信任吗?

    她又想到父亲说过,名册里面还有姜、王两家的人,她悄悄地将轩窗推开一丝缝隙,正好能渗透进一丝雨后微弱的月光,然后缓缓打开名册,欲找到姜、王两族的人名。

    随意翻开一页,怎料页内白纸如雪,没有任何字迹。她眉心紧蹙,朱唇微张,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半抖地又翻看了几页,依旧是洁白无瑕。

    忽然大风临至,将轩窗猛地吹开,一声闷雷震耳欲聋,伴随着明晃晃的闪电直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掉入了万丈深渊。

    她急忙回头,只见梓炎不知何时已经端坐于软榻之上,那双阴鸷冰冷的眉眼正沉沉地盯着她。

    她身形一僵,惊恐地转过身面对梓炎,迅速将名册藏于身后。

    大雨如注,倾泻而下,伴随着闪电划破天际,将屋子映得忽明忽暗。姜婉妤面对着梓炎,心中的慌乱渐渐平复,她垂下眼睑,平静道:“你故意的。”

    梓炎的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冷声道:“看来姜家能同意成亲,果真是蓄谋已久。”

    “你早知道我要偷拿名册,奈何没有实证,便故意在我去书房时大发脾气,并暴露机关。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引我入局。”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姜婉妤瞥了眼香炉中仍在缓缓升腾的熏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是我傻了,自回门之后,你便不再踏入这里,今夜又岂会因为一场雨而留下。看来迷魂香终是迷不倒一个装睡的人。”

    梓炎起身,穿上外衣,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姜阁老,名册之事,他不必再费心思了。”说罢,他转身面向姜婉妤,那双冷如墨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继续道,“而你,也不用再苦口婆心地编故事骗我了。”

    姜婉妤心中一紧,快步走到距离梓炎不远处,道:“梓炎,我从未对你编造过任何故事,至于名册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梓炎停步,冷冷地抛出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名册,你会嫁进蓝家吗?”

    她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答案是不会。

    梓炎不再等待她的回答,面色冷峻地推门而出。在他的双脚刚迈出门口时,姜婉妤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从他背后传来:“你有想要扶持的人,这无可厚非,可我族人的性命也是命。”

    梓炎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怒火,他大声质问道:“扶持?边境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缺衣少食,而你的族人却冒用军饷,在京城里声色犬马、寻欢作乐,甚至暗藏杀心。权贵的命金贵,难道将士们就该死吗?”

    她被梓炎的话震得心神俱裂,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的那些话,与梓炎此刻的指责大相径庭。她心中乱成一团,语气中难掩颤抖:“你……你有证据吗?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请你不要妄下定论。我的族人,他们不会的。”

    梓炎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道:“证据?你心心念念的名册就是证据。”说完,他不再给姜婉妤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与倾盆大雨之中。

    姜婉妤楞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她心中五味杂陈,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一般。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深入怀疑过父亲的话,因为她自认为自己很清醒,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为了要儿子宠妾灭妻,对她和母亲多年来不管不顾。可是,无论是在保定府还是在京师,任谁都会说当今的姜阁老是个勤政爱民心系百姓的好官。

    就连母亲都对她说过,父亲是个好官。怎么到梓炎这里就变了?

    他俩的争吵声即便是大雨也没有掩盖住。此时,竹沁急匆匆地冲进房间,衣角还滴着水珠,她见姜婉妤一脸失魂落魄,连忙上前搀扶她坐下,随后麻利地关上门窗,点燃桌上的灯火。

    随着火光摇曳,屋子里逐渐明亮起来。竹沁快步走到姜婉妤身边,关切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婉妤恍若未回神般,缄默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竹沁见她如此,心中更是着急:“你俩这大半夜不睡觉,怎地还吵起来了?你没有没伤到哪?”

    姜婉妤这才缓缓回神,她轻轻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没事,竹沁。你去睡吧。”

    竹沁却不放心,她看着姜婉妤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神态,心中一紧:“哎呀,您这样子,我怎么放心睡啊!我还是陪您坐会儿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吧。”

    她见姜婉妤态度坚决,只好无奈地答应:“那……好吧,小姐您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生怕姜婉妤有个什么闪失。

    待天光破晓,蓝梓炎在蓝恩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准备上朝。蓝恩也知道这两位半夜大吵的事情,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多言。

    待一切穿戴整齐后,蓝梓炎面若寒霜,一言不发地走出府门,蓝恩紧随其后,大气都不敢出。

    姜婉妤掐算着下朝的时辰,回到了姜家。

    她走进庭院,只见姜阁老正悠然自得地在亭子里喂鱼,她轻声唤道:“父亲。”

    姜阁老回头瞥一眼姜婉妤,见她两手空空,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鱼饵,缓缓坐在栏杆旁,问:“东西拿到了?”

    姜婉妤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父亲,名册里的人……真的是如您说的那样吗?”

    姜阁老面色一沉,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我是让你去办事情,不是让你来质疑我。该说的,我之前已经与你说得一清二楚,你自己好好掂量。”

    父亲的表情和言语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族人当真如此吗?“昨夜,我梦见了娘亲,她和我说,遇事者,应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你就应该听你娘亲的话,速速将名册拿回,别寒了她的心。”

    “恐怕让她寒心的不是女儿,而是您和外祖家表面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实则居心叵测暗室欺心。”

    姜阁老闻言,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姜婉妤怒喝道:“放肆,这些话是蓝梓炎和你说的?”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道:“你才嫁进去几天,就被人灌了迷魂汤似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姜婉妤看着姜阁老发怒,心中一阵痛楚,“父亲如此生气,可见女儿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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