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炎傍晚前去了军营,看到营内的士兵全部都戴上了绢布掩住口鼻,心中不禁暗自点头。随后,他前往军营中的病患集中之处,尚未临近,就听到了大帐内士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刚欲掀帘而入,却被蓝恩伸手拦住:“将军,军医有令,此地不宜随意进出,您还是先别进去了。”

    梓炎说:“我刚从百姓那边回来,难道这军营我还进不得了?”

    蓝恩无法,只得抽出一条绢布给他,“那您把这个戴上。”

    梓炎欣然接受,依言将绢布系于口鼻之间,随即与蓝恩一同步入营帐之中,逐一视察。但见士兵们个个面色潮红,咳嗽连连。

    出来后,二人回到主营帐内,梓炎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蓝恩神色凝重,如实答道:“发热的人咳嗽加剧,还有......下午有一名士兵死了。”

    梓炎闻言,闭目凝神,轻轻揉捏太阳穴,问:“对于萧太医的方子,军医可有异议?”

    “军医只说,此乃目前最佳之方。前年永州瘟疫肆虐,用的就是这个方子,成效显著。”

    梓炎闻言,长舒一口气,微微点头,但眉头依旧紧锁,似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帐外士兵说竹沁过来了,蓝恩和梓炎都很意外。

    蓝恩匆匆跑出去,见到军营门口的她先是眉头一皱,略带责备地道:“你怎么过来了?这时候还往外跑。”

    竹沁自是知道他的好意,没有和他生气,只轻轻瞪了他一眼,说:“是夫人让我来给大营送东西。”

    蓝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两名士兵手捧包裹立于一旁。竹沁解释道:“这里面有艾草包,还有夫人今日做的避瘟香。避瘟香不多,全都分给军营和西侧百姓了,要紧着发病的人用。”

    “知道了。你怎么样?”蓝恩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府内要求比较严,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喝碗汤药。再说了,我本来身子骨就好。”竹沁喝药很是积极,她可不想因病倒下,还得照料小姐呢。

    “别逞强,累了就歇着,千万别和发热的人接触。”蓝恩叮嘱道。

    竹沁点头,“知道了。那个......”竹沁忽地吞吞吐吐起来,最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香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蓝恩手中,“这是预防用的。”

    蓝恩看着被塞进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不禁嘴角微扬,望向略显羞涩的竹沁,“谢谢你。”

    竹沁却不看他,低头轻声道:“夫人说了,每人都有。”

    蓝恩的嘴角瞬间又平了,好尴尬啊!

    “夫人说有什么?”梓炎的声音忽地从蓝恩身后传来。

    竹沁慌忙提高音量:“没什么!”她没想到,将军竟然在。

    与此同时,蓝恩将香囊递予梓炎,“有这个。”

    梓炎接过香囊,目光在二人间流转。他轻嗅香囊,一股中草药香扑鼻而来。再观绣工之精巧,便又递回给蓝恩,并说:“夫人应该没这绣工。”

    蓝恩听后,放平的嘴角瞬间又上扬了,偷偷瞥向竹沁,只见竹沁正瞪着他。蓝恩连忙将香囊系于腰间,一脸得意。

    天都黑了,蓝梓炎才不想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用眼神打情骂俏,遂松开马绳,对竹沁道:“回府吧。”

    蓝恩接过包裹,目送他们几个离去。

    几人回府后,夜幕早已低垂,他们先去喝了汤药才各自忙碌。此时,一只鸽子从府内飞出,于夜色中留下一抹孤影。

    萧太医下午出府,去了趟城中西侧,他回来后,闭门不出,埋首于药房之中。吴主事今日有些发热,已经去了西院。

    婉妤则在自己的屋子里制作香料,还好她出京师的时候,带了大量的苍术、降香和檀香等香料,她多做一些避瘟香,分给府中、百姓、军营。

    梓炎进推门而入,就看到婉妤在桌前摆弄这些东西。婉妤刚刚在门响时,就知道是他,便问:“外面怎么样了?”

    梓炎解下外氅,随意挂于衣架之上,特意在熏香旁驻足,方缓缓言道:“总之是分隔开了,希望能早些好起来。”

    婉妤听后将嘴角抿成一条线,然后说:“我下午写信给周将军和潘将军,以你的名义请他们帮忙找一些药材和炭火。”

    梓炎浑身被避瘟香熏过后,才走向婉妤婉妤身旁缓缓落座,赞许道:“你做得对,求助京师不如求助友邻,京师的药材过来还要好一阵子。”

    婉妤叹口气,眉眼间满是忧虑,“明日就是年三十了,你的折子恐怕一时递不到皇上的手里了。”

    梓炎苦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好说。出现了瘟疫,需要人力物力,也是捞一把的时候,他们不会放过的。”他在北地多年,太了解其中行情了,一但边镇需要银两或者物资,不管什么原因,都能让那帮人荷包大鼓。

    婉妤的笑也是带有几分勉强和苦涩,“罢了,只要眼下能快点给咱们送物资就行。”幸亏她当时买的粮食够多,还能挺一段时间。

    蓝梓炎也帮着婉妤弄了会儿香,不多时,便哈欠连天,他这几日一直没怎么安心睡觉,所以精神不佳,眼睛里都是红红的血丝,显得格外疲惫。

    婉妤屡次催促他去睡觉,他才去躺下。刚躺下,就听到婉妤问他,“对了,你那装银子的荷包可曾带着?”

    梓炎坐起来,他打仗也用不上荷包,所以从京师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荷包,还放起来了。进府后,应该是被下人们和衣服一起收到了柜子里。他指指柜子,“应该在那柜子里。”

    婉妤走过去,一番细寻后,确实找到了一个藏蓝色荷包。她将里面的银子倒出来,转而取了几味精心调配的香料装入其中,最后将荷包系好,走到床边递给梓炎。

    梓炎接过荷包,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望向婉妤。

    婉妤看他疑惑,她解释道:“里面我装了一些香料,你成天三个地方来回奔波,佩戴着它可以做个预防。”

    梓炎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荷包,心中暗自腹诽,他又不瞎,他看见她装香料了,他疑惑的是这个吗?他挑眉问:“就用这个装?”

    婉妤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嗯,不然呢?那......不用荷包用什么?总不能直接用手攥着香料满街跑吧?”

    梓炎都被她问笑了,随即他收起笑脸,认真道:“我今日见蓝恩佩戴的荷包,挺......挺不一样的。”

    婉妤微微一愣,随即大方说道:“那你问问蓝恩在哪买的,你也去买几个。”

    梓炎无奈地扭过头,感觉自己真的是困了,他把荷包随手置于枕边,身子一歪,躺了下去。婉妤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这是不满意?难道自己说错了?

    她走过去,拍拍梓炎,说:“那我去帮你买?”梓炎躲开姜婉妤的手,没有理她。婉妤瞪了他一眼,嗔怪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回到桌子前,心中暗道,她才不和忙了一天的男人吵架呢!

    还没到子时,梓炎便悄然起身,他给姜婉妤掖了掖被角,披上大氅往书房走去。他走后,婉妤缓缓睁开眼睛,她清楚,眼下百姓和士兵如此,谁都睡不好的。

    她起身,披上大氅,推开门扉,坐于廊下,仰首望向天际的月亮,她不禁问,这真的是瘟疫吗?他们到现在都弄不清楚病情的来源,究竟该怎么治疗呢?

    第二日上午,府内诸事安排妥当后,萧太医要去城中西侧帮忙,婉妤也要过去,任凭梓炎如何苦口婆心地劝阻,婉妤都要去看看。最后,只好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方肯放行。

    寒风凛冽,天空好似笼罩着厚厚的铅灰,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是婉妤第二次走在宁夏镇的街道上。第一次,是她以身犯险,用自己换周夫人的安危,那时的她,仅在入城之际,匆匆一瞥城中的萧瑟之景。再然后她就一直病着不能外出,等瘟疫蔓延时,梓炎更是不准她出来。此刻她和梓炎走在街道上,四周依旧空旷无人,满目疮痍,死寂一片,这个饱经风霜的城镇啊,何时才能重现欢声笑语呢?

    婉妤不禁感慨万千,“谁能看得出来今日是腊月三十,本该是家家户户更换旧符,共待守岁,迎接新元之时,而此地,却仿佛被世间遗忘了一样。”

    梓炎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会好的,会过去的。”

    她俩捂得严严实实地走进城中西侧,一连串的咳嗽声,如同寒风中的破锣,听得婉妤眉头紧皱,还有小孩子的哭啼声,大人有气无力的说话声。

    虽是冬日里,为了通风,门扉也需半掩。好在婉妤将府内和邻镇的炭火都让人搬来了,足够屋子里的人们用了。他们挨个门走进去,只见人们身着厚重的棉衣棉裤,脸颊因高烧而潮红,眼神空洞,呼吸困难。

    有的屋子里还传出了小孩子稚嫩的哭啼声,婉妤缓缓走近,只见那小手紧握成拳,脸颊绯红,泪水与鼻涕交织,哭得撕心裂肺。天啊,这个孩子这样小,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如今却饱受病痛折磨,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悯?

    孩子哭,大人们也哭,婉妤也哭了。

    到了喝药的时辰,梓炎和婉妤净过手后分别端着托盘去送药。有个屋子孩子多,梓炎怕婉妤再哭,便主动选择了孩子较多的屋子,而婉妤则去了他正对面的房间。

    婉妤双手将药一一递过去,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他们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的迹象等等,言语间充满了关切与温暖。

    梓炎所在的那间屋子里,五名孩童或坐或卧,大多被家人紧紧搂在怀里,孩子小,不喜欢喝苦药,梓炎送药时,不得不施展浑身解数,或逗弄,或哄劝,只盼他们能乖乖将药饮下。

    “真乖,把药喝干净了就是最棒的!”蹲在地上的梓炎哄着小孩将药喝得一滴不剩。

    在梓炎的耐心哄劝下,即便是那些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孩子们也对他产生了亲切感,糯糯地喊道:“叔叔,你真好看!”

    绢布下的梓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笑意,轻声问道:“是吗?”

    孩子用力点头,脆生生地回答:“是!”随后,她伸出小手,似乎想要梓炎抱抱。梓炎见状,也温柔地伸出手,想抱一下小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孩子的小手竟猛地一扯,梓炎脸上的绢布瞬间滑落,露出了他那俊朗的面容。孩子笑得灿烂,尽管嗓子还哑着,却满是喜悦地说道:“好看!”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大人们措手不及,而其他小朋友见状,也纷纷效仿,以最快的速度一拥而上,将梓炎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喊道:“叔叔好看!”掩住口鼻的绢布在小孩子的手里,周围又有小孩抱住他,梓炎一时也是手足无措。

    这边的吵闹声惊动了婉妤,她连忙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梓炎那张未遮绢布的脸庞,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婉妤大惊失色,连忙快步上前,一把将梓炎从孩子堆中拽了出来。

    拽到很远才停下脚步,婉妤紧皱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担忧,问:“你在干什么?”

    梓炎如实解释道:“她突然一拽,我根本没反应过来。”见婉妤如此紧张,他又连忙安慰道:“没事的,婉妤,别担心。”

    婉妤叹了口气,转身去萧太医那里为梓炎重新取来一块绢布,然后与他一同继续送药。

    天色渐晚,三人终于从城中西侧返回。梓炎先将萧太医和婉妤送回府中,随后又掉头,匆匆赶往军营视察。

    婉妤也不闲着,今夜定是不能守岁了,但她还是聚集了一些人来包饺子,也算是过个新元了。饺子包得极多,先被小心翼翼地拿到外面,待一个时辰后冻实,再派人分送给百姓和军营。这也就是为何竹沁未能与他们三人一同出门的原因,她的任务同样艰巨而重要。

章节目录

夫君好像失忆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拂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拂铱并收藏夫君好像失忆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