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妤回到府里先去看了梓炎,还没等走到门口,一阵咳嗽声便顺着门扉传出,直击她的心房。她在门外轻叹,深吸一口气,争取不露出难过忧虑的表情才推门而入。

    屋内,梓炎瘦削的身影斜倚于床榻之上,一手紧握床栏,一手紧捂着胸口。他闻声抬头,那双昔日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他压下嘴角,哑着嗓子,“你怎么又来了?出去。”

    婉妤关好门,就站在门口处看着他,“梓炎,我就是来看看你。”

    梓炎上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憔悴和狼狈,“你怎么就不听话,看完了,今日便莫要再来了。”

    婉妤见梓炎刻意回避她,眼神中未免有些失落。她强撑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强说道:“梓炎,我刚刚去看了百姓和士兵,军医说已经有人大好,回到家里了。所以,你好好喝药,听萧太医的话。”

    梓炎眼眸动了动,嘴角露出不易察觉到的淡淡地笑,“好,你先出去。”

    这次,婉妤没有多做停留,听话地出去了。她去西院看了一圈,又去几个小丫鬟那里讨了一些绣线,方回到屋子里,面无表情地绣起来。

    直到竹沁来给她送药时,她才将绣活收起来。竹沁望着自家小姐,那原本就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此刻更显单薄,眼眶泛红,眼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整个人都是强撑着精神头和她们说话,她就觉得十分心疼,却又不敢轻易开口相劝。

    婉妤放下药碗,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般,问:“竹沁,西院又死人了,对吗?”

    竹沁心头一紧,低头不敢直视,只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他们是最早那批发热的人。”婉妤用平静的口吻说出来,仿佛已经麻木了一样。

    竹沁再次沉默地点头,然后安慰道:“小姐,最早的那批人,还没喝上萧太医的新方子,所以才......您别担心,萧太医这几日日夜不休地在研究方子,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良久,婉妤终是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憔悴和释然,几分自嘲:“我无事,你去忙吧。”

    竹沁退出去后,婉妤披上大氅在院落里独自散步。天色渐晚,府内较最初空旷了许多,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小厨房的方向,透出昏黄的烛火能看到萧老忙碌的身影,他此刻应该是在研制药方吧,她今天明显看出萧老消瘦了许多。

    她缓缓步入小厨房,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萧老果然坐在药材堆里,桌子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萧老见是她,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坐这里,暖和。”

    婉妤依言坐下,目光落在萧老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上,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萧老已经年过六旬,身子骨虽然比同龄人好很多,但到底是老者,本该颐养天年,却因她的请求,承担起了整个府邸乃至宁夏镇百姓的安危。她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她轻声说道:“萧老辛苦了,我当初请您和我一起来这边,是为了梓炎的身体,却不曾想,如今把所有压力都给到您身上,况且还不知道......”

    萧老知道婉妤的言下之意,他今日听说了,无论是府里还是百姓,甚至是军营之中,最开始发热地那批人开始陆续死亡。他也清楚,眼前的这个看似坚强的孩子是害怕了,害怕梓炎死,害怕本来不应过来的他死了,害怕所有人都死了,害怕宁夏镇最后成为一座死城。

    萧老放下手里的药材,语气平和而坚定地对她说:“我祖上是御医,自幼受父亲熏陶,三岁便开始启蒙辨识药材。父亲最开始教我的一句话就是‘大医精诚,悬壶济世’。故而,当我从太医院卸任后,便开始四处游历,哪里有灾情,我便往哪里去。虽不敢说悬壶济世,但也算对得起父亲的教诲了。因而,我从未后悔来此,只怕自己医术尚浅,未能对症下药。”

    婉妤闻言,眼眶微红,“萧老仁爱,是婉妤狭隘了。”

    萧老对她笑笑,“不要以年龄论事,正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才能迅速应对病情,帮助病人。不要推己及人,能以我微末之力,救人于水火之中,你又怎知我不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婉妤心中感动,却又担忧道:“您毕竟是我带过来的,我怕有愧于您,和您的家人。”

    萧老摆摆手,“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再说了,我也有自己的志向啊。况且,我发现,最近新发热的人数已大大减少。”

    婉妤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确实,这说明您的方子是有效的。”

    萧老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可是,染病的人怎么就不见好呢?甚至一直出现死亡现象,唉,看来还是未能真正的对症下药啊。”

    婉妤沉思片刻,说道:“或许,现在的方子是有预防作用的,因为人的体质不同,故而这两日士兵中发热者渐少,百姓中则以年长者与稚子居多,年轻人变少。看来,这个方子还是要继续服用。”

    萧老点头赞同,“嗯,我再调一下方子给染病的人服用,看看加大药量是否会有所改善。”

    夜色中,一只鸽子悄然飞出府邸,飞向远方。

    **

    京师、姜府

    今日,是太子嫔回府的日子。自从姜婉妍怀了身孕,她在东宫中的地位便如日中天,这不,新元时早早地就求了太子,想在新元期间回趟娘家,太子念及姜阁老最近的事情办的实在是无可挑剔,且正值用人之际,所以,太子殿下很快就应允了姜婉妍的提议。

    新元初三,姜婉妍乘着装饰华丽的宫轿,浩浩荡荡地重返姜府。

    一家人在姜老太太处请了安,用了午膳后,便各自散去。姜阁老被邀去赴宴,许姨娘扶着有孕的女儿往自己住处走。

    母女二人在园中透透气,姜婉妍察觉到许姨娘的脸色一直不佳,不禁关切地问道:“娘,新元里高高兴兴的才是,您今日怎么一直冷着脸色,父亲和您说话您也是爱答不理的。”

    许姨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冷笑,“高兴?自从那个狐狸精进府,你娘我就没一天高兴的时候。”

    姜婉妍挽着许姨娘的胳膊,不以为然,道:“娘,不就是个新宠吗,一时新鲜罢了,您和父亲多年的感情是她能轻易撼动的吗?再说了,您手里握着掌家的钥匙,她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掌家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名正言顺的身份。”许姨娘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说起来就生气,当年你父亲要抬我做正头夫人,要不是老太太不点头,我和至于如此?”

    扶正之事,一直是许姨娘母女心中的一道坎,每提起来一次,便恨不得对老太太诅咒一次,要不是身份地位卡在这里,说不准姜婉妍就会成为太子妃了。这怎能让她娘俩不恨?

    姜婉妍轻轻抚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娘,事已至此先别急,别惹怒了父亲。老太太再有话语权又怎样,待我生下儿子,在东宫彻底站稳脚跟,我们母女想要什么,不还是手到擒来?”

    许姨娘站住脚,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腹,脸上绽放出慈爱的笑容,“是了,如今我啊就指着这个小外孙了。”说到这里,她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不急,慢慢来,老太太总是要走到我前面的。”

    姜婉妍也笑着,“这不就是了。”

    此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母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侍女正笑盈盈地对张袅袅说:“今儿个姨娘穿上这身新衣,老爷的眼睛都快长在您身上了,一直盯着您看呢。”

    小丫鬟扶着张袅袅正往这边来呢,俩人笑着,抬头间,却与面色阴沉的许姨娘母女不期而遇。

    张袅袅走上前,施以一礼,“见过太子嫔,见过姐姐。”

    许姨娘上下打量着张袅袅的衣裳,这可是上好的织云锦缎,当时她还想要过来给姜婉妍做套衣裳,结果老太太以太过奢靡给拒绝了,如今,却穿在了这个狐狸精身上。

    许姨娘嘴角带着嘲讽,轻轻一瞥,讥讽道:“当不起,如今你是老太太和老爷身边的红人,谁敢承您的福啊!”

    张袅袅莞尔一笑,犹如春风拂面,“雷霆雨露,皆是恩典,老太太和老爷疼惜,妹妹只能承受,怎敢推辞?”

    许姨娘掌管府内多年,后院的妾室个个恭敬不敢造次,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怒从心生,言语间满是尖酸,“蹬鼻子上脸的东西,刚进府时又哭又闹的,我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妇呢,如今怎么不装下去了?就这两把刷子,怪不得在蓝家多年,也没爬上蓝梓炎的床。”

    姜婉妍掩唇轻笑,幸灾乐祸的,“许是蓝家老夫人早就知道她的侄女是个什么货色呢!只不过,祖母还不知道罢了。”

    许姨娘不屑,笑道:“老太太人精似的,什么没见过?许是你祖母正是知道她是什么货色,所以才留下来,以免得去祸害人家夫妻俩。”然后话锋一转,冷眸直视张袅袅,“别仗着那点狐媚手段去哄骗老太太,老太太年岁大了,又能护你几时?”

    张袅袅也不恼,神色依旧从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道:“原来你们在背后竟是这么议论老太太的,如此言行,难怪母女俩都讨不到老太太的欢心。”

    姜婉妍怒指张袅袅,语气中满是愤慨:“你放肆,竟敢空口白牙地诬陷我们母女,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得了几日宠幸,就敢目中无人了。”

    张袅袅笑得更加灿烂,假意提醒道:“太子嫔别动气啊,小心闪了孩子,这可是你们母女的护身符呢。”随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呼一声:“呀,不对,万一是个女孩,那可就不好说了。”言罢,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许姨娘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扬起手掌,狠狠地扇了张袅袅一记耳光:“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狐狸精!”

    幸得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张袅袅。她被打得偏过头去,眼神却依旧倔强地盯着许姨娘。许姨娘见状,再次扬起巴掌,却被张袅袅伸手拦住。两人就这么瞪到一起。

    姜婉妍急忙上前将许姨娘拉开,许姨娘看着张袅袅口中犹自骂道:“贱人,你竟敢拦我?”

    张袅袅整理了下衣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被狗咬了一口,还能被咬第二口不成?”

    姜婉妍怒不可遏,“真是胆大包天。”

    许姨娘亦整理着衣襟,眼神中透露出浓烈的寒意,“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府内,究竟谁说了算。”随即,便吩咐几个丫鬟,“按住她,狠狠赏她几个耳光,让她长长记性。”

    张袅袅怒瞪几个要上前的丫鬟,声音铿锵有力:“你们谁敢?!”

    姜婉妍扯扯嘴角,眼中满是嘲讽,道:“府内谁说的算,你们心里没数了吗?”

    丫鬟们面面相觑,一面是新宠张姨娘,一面是太子嫔和掌家的许姨娘,丫鬟们最终还是将张袅袅按在地上,赏了近十个耳光,直到她脸颊红肿,嘴角流血,方停手。

    许姨娘母女听着那清脆的耳光声,心中感到无比的畅快,终于出了口恶气,让她不知死活。待打完后,两人笑着趾高气扬地从她旁边走过去。张袅袅此时双耳嗡嗡作响,只隐约听着姜婉妍道:“哼,倒是便宜了她,还能在姜府活着。不然,她现在也要死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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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大医精诚,悬壶济世”中,“大医精诚”出自唐·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强调医者应该具备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悬壶济世”出自《后汉书·方术列传·费长房》,象征医生救死扶伤、奉献社会的高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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