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来到这里已至第五个年头。她已然习惯当下生活习惯,说话方式。

    五年来,日日繁文缛节已被掌握的炉火纯青。

    凭着父母与众人喜爱,和孝更是化身彻头彻底的小魔王。除了每日功课,她还学会骑马射箭,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活像个小阿哥。

    只是,期间也发生过一些事。

    乾隆四十二年,最疼爱她的玛玛离开她。阿玛说,玛玛只是去找汗玛法。虽然她当时还小,却也依稀记得每次看怹对着自己都笑盈盈地老祖母。

    乾隆四十三年,额涅在她三岁时,竟生气失手打死一名小宫女。那宫女,叫乌希哈,比她要大上几岁,时常会拿些饽饽奶食给她吃。为这事,她足两月没理额涅。

    不曾想这件事被汗阿玛知道,阿玛一气之下,便罚额捏闭门思过,并夺了她的妃位。自己也被送去容妃额涅宫里,容额涅很好,很香,还会陪她抓蝴蝶玩,做好喝的牛乳茶给她喝。同时也要教她学说维部话,学不会便不许吃奶酪。此时此刻,和孝尤其思念自己那美人额么。

    自那过后,隔几日便要回宝月楼陪容额涅,学写维文。只是,她亦不曾想过,如今学会的维部话,多年后竟救了她一命。

    就这样长至五岁。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日,和孝放课回翊坤宫,途中绕御花园玩。身穿阿哥棉长袍,戴着额涅昨日才做好的紫色缎面瓜皮帽,背上她的小箭筒,从假山后方轻车熟路爬上,准备从她安全范围内最高处跳下来时,却看到一陌生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着浅蓝袍子,修长的身影。几根细细的辫子平分在胸前两侧。

    “那你又是谁家小孩?”少年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画。

    和孝从地面半丈高处一跃而下,来到假山正面。

    少年看到她并无磕碰,此时提着的心便松了下来。饶是嘴巴上没说什么,直直瞪了这胆大小孩一眼。

    “你这花园画的可真像。等等,这画,是水彩画?”由于身体过于矮小,她并没有看到少年不满的眼神,于是凑近前去,看向身前那画板。纸张上的画不同于平常所见花鸟山水画的浓墨淡彩,也不同于工笔画巧密精细。

    “没有错。你知道水彩画法?”少年问罢,见她未答,只是耐着性子站在自己身旁看画,便不再继续搭话。时常打量眼前假山,片刻后低头往画板上又添上几笔,这才将画画完。

    这时随身小宫女才拿着箭弓气喘吁吁从后山跑到前边。

    “十公主,您跑的可真快,可让奴婢好找。”小宫女看来年龄不大,至多十岁左右,穿着普通宫女所穿碧绿色旗装。看到眼前少年,行了个蹲安礼。 “小王爷安”

    少年应了一声,看向眼前小丫头竟然就是当朝小公主。倒是听说过十公主聪明伶俐,可不知竟这样活泼好动。于是放下手中笔,将右手抚在左胸前,微微躬身,行了蒙古礼。

    “十公主安。奴才喀尔喀蒙古赛音诺颜部博尔济吉特氏,敖特根多尔济见过十公主。”

    “你是小王爷呀。抱歉,刚才是我无礼了。”和孝是只料他是哪位宫廷画师,不想是位王爷,站定受完礼。

    “赛音诺颜部?我有一个姐夫,也是赛音诺颜部人。你认识吗?他叫拉旺多尔济。”五岁的小孩子,听到自己稍猎领域,便忙拿出来献宝似的。

    “那正是奴才兄长。”少年继续答道。

    “原来你是超勇亲王家的小王爷。”睁大眼睛好奇看向他,那模样甚是可爱。“如此说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哥哥。” 几年学习,她自是知道宫中各个曲折复杂的关系。这位小王爷的祖母正是自己祖姑母,康熙爷十女,固伦纯悫公主。

    “奴才不敢。”

    “你为何会在此处?还带了,这么多,画具。”

    “奴才随兄长来宫中小住几日陪皇上。兄长此时陪着嘉亲王射猎,奴才便来御花园走走。不想,竟遇到了公主。”敖特根多尔济看着小女孩,一身深蓝色男装打扮,全部头发梳向身后编成一条辫子。眼睛笑眯眯地,背上箭筒足比正常箭筒短上一倍,像是特意定制。

    不似宫中格格,倒像他们草原上每日骑马射箭的小女孩。心中也多出一分好感。又把刚刚疑问,问了一遍。

    和孝回过神来,同他聊下去:“水彩画更看重用水调出色彩,比起我们通常的作画更随意,看到什么便画出什么,不如意就将软绵巾遮盖在原先的画纸上,将尚未干掉的颜料擦干,再用另一层颜料覆盖上,更易写生。”

    “不错。” 敖特根多尔济点头认同。“这种画法刚传入大清不久,前几日在京城遇到一位西洋传教士,从他那里学来,今天便试了一试。没想到,公主年幼,又久居宫中,竟如此博学。那,公主是如何得知这种作画方式的?”

    和孝支吾良久,最后只拿个‘梦见的’搪塞。便转移话题。

    “我明日可否再找哥哥玩呢?” 宫内同龄孩子本就少。此时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过几岁的哥哥,自不愿松手。

    “可以。” 敖特根犹豫片刻,仍点头答应。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否则额捏会担心的。哥哥,明日再见~” 和孝挥手,转身一蹦一跳回到翊坤宫。

    回到翊坤宫,和孝坐在书桌前,拿着笔若有所思。

    “公主,您这都坐了一个时辰了,一笔都没动呢。今日若完不成,明日书房里,朱老先生又该罚了。”宫女赛音焦急地提醒,又帮她在盖碗里添上一些热乳茶。

    “嗯,就好……”和孝咬着紫檀木笔头,许是那太师椅太高,脚够不着地板,只得小腿悬在空中踢来踢去。

    回过神,见人端来饽饽,忙拿过一小块萨其马塞进嘴里。她自小喜甜食,一口软糯香甜进肚,送进一口乳茶。直至吃饱喝足后才肯动笔。

    “哎呀,这汉字实在难写。一篇声律启蒙,写半日都没写好。要不,先写满洲字吧。圈圈点点甚是好写。” 随手把写了几笔的宣纸放在旁边,取过另外一张。继续道:“今日只学了第二字头,默写过就好。”

    不多时,只见她放开手中的纸和笔,摊在一旁晾干。吩咐自己要出恭,宫女们拿来恭桶跟五折壁风。做了半晌,才出来继续。

    小孩子手腕不如大人有力,握笔亦不如成人。于是磕磕绊绊写了半个时辰,中途又喝一次水,换了根更小的笔,直写到蜡烛燃至一半,才算是写完一篇‘仁对义,让对恭,禹舜对羲农……’

    要说惇妃,与容妃也自是不同。虽疼爱这头生女儿,却也从不惯着她。待写罢收拾完,才肯放她出来一道用膳。

    “尝尝,御膳房新制的菜。叫什么来着,糖醋里脊?知道你不爱吃猪肉,特吩咐御膳房用牛肉制的。”惇妃夹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肉给女儿,转手也给自己夹过,放下金制长筷。换回自己的银短筷。宫内规定,只有中宫才得以使用金器,其余只能用银器。只有部分餐具是金制而成。

    和孝拿起更短一些的筷子,扒进自己嘴里,细细咀嚼。酸酸甜甜甚是好吃。今日牛肉倒也是细腻软烂,不似前些日难咬。于是又夹了两筷肉才肯放手。饭后甜羹还有酒酿圆子,也是自己喜爱的,便由着那嬷嬷喂了一小碗。

    用过饭,又在院内玩了两刻投壶与蒙古象棋,才梳洗上床。

    第二日天未亮,竟破天荒自己爬起来,不用贴身宫女催。

    让赛音拿来自己最爱的那件紫罗兰色长绒格格装换上,搭配一顶淡黄色瓜皮圆顶长毛帽。虽以至三月,晨起却凉得很。

    洗漱完拿上两块牛乳糕,由那嬷嬷和赛音带着,坐四个小太监抬着步辇到上书房。

    原本,上书房是做阿哥贝子们平时上课用。只不过皇上尤为喜爱看重小公主,命其亦与阿哥同往,学习文理军事与骑射。

    上书房内,几位阿哥贝子已经在空地上与谙达练拉弓射箭了。圣上心疼小女儿,不忍她起床太早,特意吩咐了可以迟些到。

    卯时正刻开始学习满文、蒙古文。

    和孝坐头排,正要掏出书本,看到满文师傅福康安领两人进门。

    身后那人正是昨日见到的敖特根多尔济。

    “自今日起,这两位便同大家一起上课了。这位是蒙古喀尔喀王爷成衮扎布幼子,敖特根多尔济小王爷。”福康安将敖特根推至自己身前,介绍道。

    敖特根多尔济用家乡话问候一句,说完向后退一步。

    “这位,”福康安停顿一下,继续道;“是刑部侍郎和珅子,钮钴禄英德。”

    二位新来之人见过各位皇子皇女皇孙,被福康安指派到和孝身旁左右两侧的空位上坐下。

    “十七哥,敖特根多尔济是姐夫幼弟,你猜旁边这位是谁?”和孝坐直身体,轻微向后靠,与后座的十七阿哥永璘交头接耳。

    “没见过。也许他阿玛是哪个小官,硬塞进来的罢。”

    永璘回过她后,双手抱臂,直盯着看那位新塞来的不知又是哪位阿哥贝子陪读的男孩。

    十七阿哥与敖特根岁数相差不多,又是他胞姐和静公主额驸亲弟,两人自幼便熟识。早在和静公主去世前就常出入公主府。  只是后来老王爷染病去世,幼子回漠北蒙古守孝,近年就少见。只道是他前几日同兄长刚回京。不想今日竟在上书房又遇到。和孝才生不久,在此之前自是没见过他。

    “呵,他阿玛好大权柄,竟能把他塞到这儿来。”和孝也认同十七哥的意思,轻哼一声不屑道。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福康安虽听到这边窃窃私语声,但主事两人是皇帝幼子幼女,也不好呵斥。只得无奈摇摇头,翻开书本。

    殊不知,两人聊天被十五阿哥永琰听个正着。警告似的轻咳一声,俩人立刻收了声。

    十五阿哥今已年满二十,看着俩年幼弟妹,便如家长般教管着。

    和孝悄悄向斜后方第二排坐着的十五哥瞧去,正巧他也看着自己,吓得忙缩回脖子。

    永琰看着活宝妹妹,轻轻笑出声。

    若说别人不知道,她和孝心里明镜儿似的。那正大光明匾后匣子里,此时写的正是他爱新觉罗永琰的名字。阿玛虽疼爱她,却不知还能陪自己多久,现在自是要寻求这位兄长庇护才为正道。

    近两年自十五哥大婚后,身上阿玛味更是重了不少。隔三差五敲打一下皮猴儿永璘和孝。

    再过两月,十五福晋首胎孩儿就要出世。和孝也只比那孩儿大五岁而已,对她,便更像阿玛般了。

    福康安在水牌子上写下几个满文单词,前排幼年识字,中排少年作文,后排成年皇子皇孙议论,议论后更要论出文章来。

    和孝趴桌上写写画画,歪七扭八也写下了几根儿满洲字。之所以称‘根儿’,因她写得跟树杈似的。被十五阿哥瞄上一眼,勒令重写。她也只好作罢。

    朱珪师傅今日讲诗经小东大东,小和孝听完差点睡着,坐在木椅上,小脑袋一勾一勾的垂着。

    好容易盼着两堂课结束,此时已然午时,众皇子移步堂厅用午膳。厅内摆着三张圆桌,各自找位置。

    待宫女太监们摆上膳盘,才开始动筷子。两位阿哥、和孝、敖特根多尔济,还有弘曕皇叔次子,他们的堂弟永璨贝子。贝子与和孝同年,亦为宗室子弟,因此也一同来书房上课。

    食不言寝不语,皇家孩子自是打小熟识规矩。直至饱腹,永琰看桌上弟妹都沉默不语,却又跃跃欲试,无奈当中有人还未放下筷子不便讲话,便率先开口。

    “那仁格日勒福晋还好吗?”

    “额吉很好,多谢嘉亲王关心。” 敖特根多尔济微微低头致意。一袭洁白喀尔喀蒙古袍子,头上戴顶圆顶帽,显得格外清绝。

    “你刚回京,是要住下,还是待几日便回草原?”

    “奴才听从家兄安排,会留一段时间罢。”

    气氛略显尴尬,和孝感受到兄长眼神,连忙救场。

    “敖特根哥哥昨日答应过我陪我玩,还作数么?”和孝伸手拉了拉他袖子,奶声奶气道。五岁孩子那可爱摸样自不会有人忍心拒绝。

    敖特根被小公主糯糯的样子戳了一下,慌乱答应。埋下头去,专心吃掉手中羊肚包。眼神深处却露出别人难以发现的温柔。

章节目录

固伦公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汪疏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汪疏桐并收藏固伦公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