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未上朝,宫中就发生了如此荒谬的事。众朝臣们各自在府中故作镇定着,私下派人去打探消息。有班门弄斧的,已经想好法子准备等第二日插上一脚的,也有看戏观望,心中为姜家鸣不平的。

    而王酉铭,上报此事后便回了府邸,让手下的人抓了几名犯上作乱的泉城百姓以儆效尤,暂时平息了众乱。

    本以为不日便可等到国君下令处死牢狱中人的消息,谁知竟听闻燕融私下见了华纪公主,那公主离开不到半刻时辰,燕融便下令放了仲清与姜家二人。

    得知此消息王酉铭顿时火冒三丈,午膳也没心思吃,未经召见便入了朝官去见燕融。还不等他开口,便被燕融以夸大其词诬告同僚为由数落了一顿,甚至还提及先前的贩盐之事。

    王酉铭怕国君将新仇旧怨一起算,便只能耐着性子听人一顿责备,最后草草告退了。

    回了府邸,王堃父亲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二人交谈一番,知晓此次没在燕融那讨到半点好处,王酉铭便想着先按兵不动,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想到燕融告诫他的几句话,他便有些心惊胆颤。不过倒是也给他提了个醒,粗盐之事燕融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对他也起了疑心,觉得他暗中和普桑勾结。

    但他只是想缓和两国关系,让燕国多一位盟友,他可是从未想过将王座占为己有,充其量只是想贪些钱财罢了。

    眼下燕国因为姜家的事频频发生动乱,众人几乎都快忘了大牢中半死不活的那位,他脑子一转忽然想了个主意,立刻吩咐下人来了出偷梁换柱。

    直至夜里听到暗卫报来的好消息,王酉铭才安下心来。

    一日之间,事情转来变去,不论宫里牢里皆是人心惶惶。

    而忙活了大半日的朝颜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心上紧绷一日的弦也松了片刻。

    国君当日便下令昭告了燕国全城百姓姜家无罪,还对其嘉奖一番,不催其离开燕国。只是仲清辱骂国君一事已属实,证据确凿,燕融便让其功过相抵,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最终也罚了他十大板,令他受刑过后继续当任藏室官。

    燕融赦免姜贯的王命传满整个燕国后,不仅泉城百姓,甚至所有的百姓都拍手叫好,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纷纷称赞燕融为明君,他从前仁义至善的称号在众人心中又加深了几分。

    光阴易逝,不知不觉事情已经过去五日,宫中上下已经恢复了宁静,翌日朝官上朝后对燕融一顿虚溜拍马,百姓也各归其位自扫门前灰,一如往常。

    只有朝颜,连着好几日一直为旁人的事奔走不停。

    她先是请太医帮仲清先生治了伤,用了上好的药助其痊愈,而后又带着槐夏一齐到外城见了姜家二人。

    冬日将近,他们用燕融发下的赏金买下一所小院,但此时拮据从简的日子终究比不得从前。害怕他们着凉染病,朝颜特意将自己分到的木炭带出宫给他二人取暖。

    此次化险为夷,他们也看出燕融不是完完全全任由奸人作祟,也是明事理、听人劝的。

    但一日在燕国,便一日须警惕王酉铭再使下作手段。燕融不喜家国朝臣间内斗,为此还特意下令不许朝臣之间再行构陷之事,否则查明真相便连坐九族。

    想来王家得知此消息后会消停一段时日。

    朝颜与姜贯商议,待平安过了这个年,再想其他。

    拜别姜贯后,朝颜与槐夏又一同去了连瑕的酒肆。

    她们刚到酒肆门前,便撞见一男子跟连瑕在酒肆门口纠缠不清,男子的背影有几分眼熟,他一边拉扯着连瑕,还一边咒骂着女子不守妇道、见利忘义。

    正疑惑着那人的身份,忽听连瑕唤人一声李轩。

    李轩,李轩。

    这名字很耳熟,男子拉扯过程中忽的转过头来,朝颜一下便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脸颊已经瘦到极致,眼窝凹陷,双目无神,模样很是丑陋。就连身上所穿衣物也是破破烂烂,布满灰尘,补丁东一块西一块。

    朝颜见状,冷不丁笑了一声,她紧盯着男子,眸中流出一丝厌恶。也是风水轮流转,他如今的模样与从前被嫌弃的连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是因果报应。

    不过令她想不到的是,已经过去数月,这人竟还能好生生站着这儿。

    依稀记得那时候男人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无人照看,下人来报说他奄奄一息濒临死亡,如今看他生龙活虎的,已然恢复好了,还真是命大。

    “殿下,那是连瑕姐姐从前的夫君罢?”

    身侧站着的槐夏也认出那人来了。

    朝颜点头回应槐夏后,二人便一起迈步向连瑕那处去,走到近处看到男子还拉着连瑕的衣襟不放,朝颜眸中多了丝寒气,语气带着不怒自威:“先前几十大板未能要了你的命,你竟还敢来此处纠缠?”

    李轩闻言立即扭头,见到朝颜的脸便瞪大了双眼,手指着她,放肆大喊:“又是你!你怎如此爱管闲事?不知这是我与她的家事么?”

    一旁槐夏见人用手指朝颜,快步上前一把打掉他的手,气得骂出了声:“你放屁胡扯!你二人早就不是夫妻了,何来家事一说?”

    简直恬不知耻,分明是他抛妻在先,如今还有脸站在此处说这是家事。

    被人打了,颜面尽失,李轩的面目狰狞起来,恶狠狠道:“你们少管闲事!今日我来这儿是向这女人讨要属于我的那份银钱的,讨到我就离开燕国,日后绝不再来!”

    “你的那份?银钱?”朝颜很疑惑,“此言何意?”

    她还记得连瑕是被他一纸休书赠予旁人的,走时两手空空,哪里有他的银钱?

    还没深想便听见李轩又道:“若非我与我娘有先见之明放她跟那东家结亲,她怎能得到如今撒手当掌柜的好日子?”

    “你未免太厚颜无耻!”饶是从未说过难听话的朝颜,此刻也被他激得忍不住骂了一句。

    场面愈来愈烈,二人四周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朝颜紧紧捏着手中绢帛,指尖已经发白。

    她眉头蹙成一团,而后又厌恶地看了一眼李轩,道:“连瑕如今的好日子与你有何干系?你先前弃她于不顾将她往旁人身边赶,可曾想过她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的双手活得风生水起?如今你见她过得好你知道后悔了?来这儿求她照拂,妄想吸她的血,你可知你这种人日后是要下地狱的!”

    李轩被朝颜这一句骂愣在原地,朝颜拉过连瑕护在身后,逐字逐句道:“或许你已经忘了她从前的难,那不妨让本公主来替你回忆回忆!”

    “从前她是你的妻,日日在你家中替你孝敬公婆洗衣做饭,不敢有半句怨言。而你,非但不珍惜还任由你母亲打骂虐待她,甚至想用她的自由去换取你们一家的荣华富贵,你可知那时的你是多么恶劣、多么让她心寒?”

    “你故意设计她与旁人会面,诽谤污蔑她不守妇道,你以为属于你的泼天富贵来了,奈何上天有眼,你的计谋被拆穿了,你受了罚,你的姘头也离你而去,你落得一个穷困潦倒,家破人亡的结局。如今你听说她白手起家,一日比一日好,你妒忌了,你悔了,你便想起你这位糟糠之妻了,不惜托着你这张丑恶的嘴脸来此讨饭吃,你看看如今的你,可有一丁点大丈夫的模样?”

    朝颜嫌恶地目视着男人,她试图骂走男人,不想让好不容易摆脱从前的连瑕再与这烂人重新纠缠上。

    她又道:“若我是你,我就离她远远的,整日求神拜佛洗清罪过,祈祷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在这儿丢面子讨人嫌!实在可笑!”

    躲在身后的连瑕不言不语,看着眼前一个算不上多高大的身影在她前面为她撑起一片天,心里一抽,很是触动。

    又听朝颜将从前自己受的委屈一一讲了出来,心中波澜四起,有什么快一涌而上。往日艰难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眼眶通红,鼻头酸涩。

    知晓是自己与李轩的事还需自己表态,连瑕便露出半个身子看向男人,语气哽咽着:

    “李轩,你快走吧,早在你不顾我的恳求将我送去旁人府上那刻,我便已经不欠你什么了。往日种种全部都是我瞎了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不在乎了,从今以后也不会再同你有半点牵扯。”

    “你……”李轩欲言又止,还想伸手去抓人。

    朝颜眼疾手快,立刻举起手臂拦在他前面制止了他的动作。

    男人还是不服气。

    朝颜已经失去耐心,面上那双状似桃花的眼眸半眯,透着一丝危险,表情亦是寻常未有的严厉,警告他:“你若识相就快些离开,真将本公主惹急了,保不齐我哪一日会大发善心再送你去牢狱中吃几个板子。”

    “你,你竟敢威胁我?”

    “是又怎样?”见男子脸上终于露出惧色,朝颜带着目空一切的姿态,语气凉薄:“你确定你一个落魄之人,能与我斗?”

    女人身上气势磅礴,吓得男人口不发一言。

    连瑕就这样看着二人一来一往,闭了下眼睛。

    做夫妻那么些年,连瑕总归还是念旧情的,她不想再追究,也不想惹朝颜烦闷,只想快点跟男人断绝,她出声催促李轩:“你快走吧,日后别再来了。”

    “行!我可以走。”男人先是一顿,又道:“但你也要给我银钱,若不然我不走,我天天来这里扰你,让你做不成生意!”

    “你敢!”朝颜赫然而怒,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若说方才是吓唬他,眼下却是真的被惹到了,“连瑕你尽管安心做你的生意,我会安排几个会武的壮士在这里日夜守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故意寻衅滋事,挑战我王室威严!至于银钱,无人欠他的,也无需给!”

    周围看戏的人不少,店内的伙计也时刻盯着,朝颜环顾四周见到自己的人便立刻下了禁令:“来人,将他赶走!”

    “日后此人不能踏入这酒肆方圆五里之内,若有人失职,与他一同压入司寇大狱,断其腿剥其皮!”

    “我们走!”说完朝颜拂袖拉着连瑕转身进酒肆,走前留给李轩一道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眼神。

    李轩被朝颜这番表情吓到,久久不能回神。

    酒肆伙计很机灵,见状直接架着人,将其扔出了五里开外的荒地,男人纵使被摔得浑身酸痛也不敢抱怨,只敢趁人离开后暗暗咒骂几句,没从连瑕那讨到好处,又对朝颜的话有所忌惮,李轩懊恼地垂了几下腿,灰溜溜地离开了。

    帮连瑕解决完李轩,已是午时。

    朝颜被人那顿打搅弄得情绪不高,神情一直淡淡的。

    连瑕想到朝颜已经好久未吃到自己烧的菜,索性将人留在二楼包房吃了顿丰盛的午膳,又哄了几句,才送人离开。

    马车悠悠地行驶着,朝颜靠在软垫上休憩。眼下除去驾车的马夫便只有槐夏一人陪她,羽堇探听兄长消息至今久久未归,朝颜忽然有些后怕。

    今日李轩纠缠连瑕,自己未带大队人马,若不是酒肆那几个伙计在,她几个小女子怕是也无法吓唬到李轩。

    经此事朝颜才觉得自己应警惕再警惕。

    或许,要真真正正学身本事来保护自己才好,若不然离了旁人,空有个公主的名头,也威胁不到谁。

    入了内城王宫,朝颜带着槐夏在回公宫的路上忽然撞见匆匆忙忙跑进宫的暮商,见人着急忙慌要去回禀消息,朝颜便也改道与之一同去了娄卿旻所居的大殿。

    二人虽都住在公宫,只是一人在东一人在西,离得有些远,平日里若无心见面,自是也不会有什么巧遇。

    前几日仲清与姜家之事闹出这么大动静,朝颜却未听到娄卿旻这边有丝毫消息,好在她想的办法被燕融接纳了,也省去她向娄卿旻寻求帮助这一环。

    只是五日过去了,本该和仲清先生一起状告的娄卿旻却没半点消息,朝颜只能主动来打搅他了。

    暮商比她走得快,她抵达娄卿旻所居殿门时,暮商已经禀告完消息退了出去,大厅中只有娄卿旻一人。

    朝颜一只脚刚踏入殿中,便出言调侃:“少傅大人日夜繁忙,见您一面还真是难于登天。”

    她抬眸,瞥见殿中央的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幽香,轻嗅一下,有些安神清脾,心中郁结的气息仿佛在那瞬间全被抚平。

    心情总算没那么糟糕,朝颜再转头才看到左侧案台处正襟危坐着的人,身形挺拔,姿态端庄,一如既往地稳重得体。

    暮商来时未提及朝颜,娄卿旻不知人来,听到女子熟悉的声音后身形滞了片刻,连忙匆匆起身去迎,对其抬臂一拜后解释:“公主说笑了,请入座。”他指着案旁的软垫道。

    朝颜本想直接就坐,忽然想到什么停在原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之人,槐夏瞬间懂了,小跑上前将娄卿旻左手边的软垫拿到桌案的三尺开外,朝颜这才缓缓坐下。

    娄卿旻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就这样一眨不眨地,默默注视着二人动作,见其主动保持了男女之距,又想这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许是方才暮商禀报的消息令他产生了这样的心绪。

    但他对自己这股奇怪反应又平白生出些厌烦,他暗自嘲着,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往日可没有这样过。

    纵使心中翻来覆去,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

    将心中的不适压下去之后,又抬眸望向远处的女子,“前些时日我手下之人出了些变故,未能及时救下先生,还多亏殿下对先生施以援手,日后有用到臣的地方,臣定会在所不辞。”

    “但眼下臣却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与殿下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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