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故作虚弱,被槐夏搀扶着慢慢前行。

    二人刚出了西苑,朝颜即刻收回了压在槐夏肩上的身子,自己向前行去,此刻的她面带红润,浑身干劲十足,健步如飞,哪里还有半点病弱模样。

    槐夏一直憋着没言语,待回了寝殿后为朝颜倒了杯水后,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方才那模样装得可真像病弱之人,差点连槐夏都觉得您真的要晕过去了呢。”

    “也难怪少傅大人看不出来。”

    听到这话,朝颜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娄卿旻会相信吧?那等雕虫小技根本不能掩人耳目,他那是看破没说破。”

    槐夏满脸疑问,又问:“那大人为何不揭穿殿下?”

    揭穿?他自然是不会揭穿。

    二人方才那样尴尬的境地,互相躲避都来不及呢,又怎会故意挑明惹二人狼狈?

    她又想起自己白白让娄卿旻受了那么多打,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索性装疯卖傻扮柔弱。

    恰好,他也没戳破,若不然还真不好糊弄了。

    这边的槐夏后知后觉,想起二人摔倒在地的画面,连忙拉过朝颜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担心道:“不过,殿下您可有摔疼了?”

    话毕,朝颜从上到下活动了一番筋骨,试着寻找伤处。但除了手臂因举归棍酸痛外,其他地方并无任何不适。

    朝颜心中狐疑,照理说她直直摔在地下应该会有伤,不过她没细想那么多,衣衫已经沾了灰,她转头唤槐夏去后院温池中帮自己备好衣物与洗澡水。

    直至沐浴完穿衣,她忽然回想起快摔倒时娄卿旻暗暗拉了一下她的衣裳将她护在身前,所以她才没摔伤。

    纯白亵衣包裹着姣好的躯体,湿漉的发丝不断滴水。朝颜任由槐夏帮自己擦拭头发,自己盯着脚尖出神,喃喃自语:“想不到目空一切的少傅大人也会有体贴的一面。”

    不过她又有些奇怪,娄卿旻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次怎么会突发奇想替她挡着?依稀记得初来燕国时,他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不要胡乱插手旁人之事呢,为何他后来会在燕国朝堂上救下姜宣同,还从燕晤手中救下连瑕。

    他或许是真心把大家当朋友了。

    说起来也不必感到怪异,娄卿旻既然能与兄长当多年知己,或许本就不是什么寡情冷酷之人。

    朝颜有些乏了,让槐夏下去休息后,自己躺在榻上盯着头顶的床幔神游,今晨她确实有些疯魔,起初只是想与娄卿旻对打,测一下自己是否精进,哪知后面不受控制了。

    这几回合下来,她知道对方有意让着她,所以她心里依旧不安宁,虽说是学了武,可以保护自己,但对付那些武功高强之人仍是以卵击石,坚持不了几回。

    既如此,日后她身边还是要多带几个能文善武的亲卫,省得再生祸端。

    寒风从缝隙中穿梭,吹起床幔的一角,朝颜忧愁的视线随着轻纱晃动,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羽堇是否寻到兄长的消息了,这个时候还未归来。依稀记得临走前他们约好要一起过新年的,如今迟迟没有消息,免不得让她忧虑。朝颜不希望兄长出事,但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她也无力回天,只能努力替兄长护好华纪。

    但愿,但愿兄长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中。

    *

    经上次对打一事后,朝颜便以身子不舒服为由不去学武。

    这样躲着娄卿旻,一躲就是两日,第三日她终于躲不下去了,安慰自己那日也不算多大的事,不至于浪费了先前打好的基础就此放弃。

    于是第三日天还未亮她便又早早起身,梳洗后草草将发挽起,穿着类似男装的简易裙裤后便向外跑,临走时还是槐夏特意提醒,为她披了件雪白的狐裘以作保暖。

    昨夜里又下了雪,正是看不清天地的时辰,眼前灰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朝颜身上的雪白却依稀能分辨出来,槐夏在身后护着,二人快步前行。

    月色朦胧,朔风凛烈,冬日是最离不得木炭屋的。

    刚出门不大一会儿朝颜人就冻得直打颤,浑身的骨头僵硬无比,隐隐传来磨人的刺痛,她伸手裹紧狐裘,脚下步伐也迅速加快。一到西苑,抬眼见到屋内燃着烛火,二人便直接去正殿前敲门。

    片刻后有人打开了房门,是暮商,对朝颜行了一礼后引着她去了空荡的偏殿。

    朝颜刚踏进去,鼻尖便萦绕起一抹淡淡的香味,直入肺腑,让人心安神定。她抬眼环顾四周,观察这陌生的地方。这里很大,似乎能放下千人,等待的过程中身子也逐渐暖和起来。

    娄卿旻已经在自己的院子等了足足两日,本以为今日依旧等不到朝颜,不想她居然来了。

    他从内殿出来,一步步朝着朝颜走去,道:“臣还以为殿下自暴自弃不再学武了。”

    寂静殿宇内,男人略带调笑的话语回荡在耳边,话毕,殿中隐约还有几缕余音环绕着。

    早料到会被娄卿旻一顿冷嘲热讽,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朝颜也不再厚着脸皮解释什么,只笑着打岔,将事情圆过去:“大人哪里的话,这是我特意去王后那里寻来的金疮药,说是对淤青打伤有奇效,且药性温和抹上不会太疼。”

    说罢她从袖口掏出一瓶药递过去,这才看见男人手上持着一把弓矢。

    娄卿旻没与她客套,伸手接下药放到一旁桌案上,黑瞳目不转睛地盯着瓶身看,又恢复成先前那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殿下若是再晚几日送来,臣这身伤怕是都要痊愈了。”

    ……朝颜没接话,也不知接什么。

    “天气愈发冷了,殿外的雪也越堆越厚,没有落脚之地了。从今日开始直到殿下学成之日,训练都转到这处进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面前空旷的大殿。

    殿中左右两边都是坚硬的红木柱,除去最前端的香炉暖炉与几盏灯,别无其他,确实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朝颜点头应下后,在娄卿旻的督促下,她又将先前学过的基本功重新回顾一番,开始学习拉弓。

    昏暗灯光下,两道倩影一前一后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听闻殿下每日用过午膳后都会去藏书室看书?”娄卿旻站在朝颜身后,压下她因抬弓而颤抖的手臂,忽然转移话题。

    纹丝不动举了一炷香时辰的弓,朝颜的手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来,她摇摇晃晃地将弓矢放在地面后,悠悠地答话:“是,每日都去。我是想着多读些书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不至于日后嫁去别国时笨嘴笨舌,愚昧无知。”

    “那殿下应该知道仲清先生近来的消息罢?”

    话音刚落,朝颜转过身看着娄卿旻,道:“先生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若不然大人抽个时候亲自去见见?”

    娄卿旻思索片刻后垂首,答道:“也好。先前先生遇害时我没能施以援手,许久日子未见,我确实应该去负荆请罪。”说这话时他面上有自责之色。

    朝颜那时候也没寻到他,故而自己去向燕融求情。

    娄卿旻自责是因为当时他刚收到亲卫传来的消息,说查到太子的下落了。时隔数月终于找到线索,他心急如焚,派人甩开燕国暗探后快马加鞭出了城,连夜去确认朝饶的身份,谁知同一时刻仲清与姜贯也出了事。

    好在朝颜在危难关头救下他们,不然他会后悔终生。

    朝颜见他沉浸在内疚中无法自拔,想安慰他。

    她捏了捏自己酸痛的手臂,灵机一动,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一同前去?”

    话毕,殿内静寂半晌。

    眼下已过辰时,太阳已冉冉升起,暖阳透进殿内,娄卿旻拂袖离开了,不过他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待我备好请罪之礼,巳时一刻在藏书室门口约见。”

    朝颜明了,自己回了寝殿梳洗更衣。

    *

    巳时。

    娄卿旻提早抵达,远远便看见一道亮眼的橘黄身影,似乎是个男子。

    随着男子走近的步伐,面貌也逐渐清晰起来,娄卿旻近乎是一眼便认出来人,抬手作揖,主动招呼道:“竟是敬文君。”

    说话间,朝颜也往这处赶来,厚重裘衣内的鹅黄色曲裾衣裙露出一半,腰间的玉组佩紧贴在衣裙上,青丝半披在肩,发顶一根鎏金发簪,整个人竟比平日里多出几分艳丽。

    燕晤一见到朝颜,眼中的惊艳掩盖不住。

    连日日与她相处的娄卿旻见人这样打扮,也看愣了片刻。

    几人互相对彼此行了简单的颔首礼,以示礼节。

    燕晤猛然想起他与娄卿旻之前许下的约定,怕人忘记,忙上前提醒道:“大人,自上次一别后,在下一直盼着能再见到您,前几日去大人宫里未寻到您,正打算寻个日子再去拜访您呢,不想今日在此处遇见了。”

    娄卿旻眼尾上挑,露出一抹疑惑之色,言语淡淡:“不知敬文君找在下所为何事?”

    燕晤眼底有几分失落,“大人不记得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娄卿旻与他对视一眼后,才想起那日救下连瑕后,答应帮燕晤向先生举荐之事,奈何后面所出的事一件又一件,打破了他现有的计划,故而将燕晤之事直接抛之脑后。

    娄卿旻眸子一转,接话:“没有忘记,只是先前忙于公务未找到合适的时机约见敬文君,既然今日如此凑巧遇见了,那便趁这个良机将敬文君引荐给先生。”

    燕晤求之不得,点头笑着,“好,我们走吧。”话毕他转身向外走。

    娄卿旻出声喊停他的脚步,指着藏书室的方向,“敬文君走岔了路,应是往这处走。”

    “大人,这不是藏书室么?”燕晤反问。

    然下一刻便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莫非大人的先生便是里面那位藏室官?”

    知道敬文君燕晤不是暗生是非之人,娄卿旻没隐瞒,直接应下:“没错。”

    “敬文君,请。”他朝着面前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颜不知他二人有什么约定,与娄卿旻对视后,自顾自地先进去了。

    燕晤静静跟在娄卿旻身侧,心中暗叹这是误打误撞的缘分,他边走边说:“原来仲清大人便是娄大人的先生,枉我一直与仲清先生打交道,却从不知先生是如此大能之人,实在是我的不是。”

    仲清原本正在整理书册,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后,快步走出来迎几人,恰好听到敬文君的赞赏,他不好意思地接话:“老夫就是个普通人,只是活得时间长,读得书比你们多那么一点点罢了,算不上什么人才。”

    “先生莫要谦虚。”燕晤看着仲清的眼神里明显多了恭敬。

    一想到心心念念所求之人就在眼前,他却不知晓,便有些懊恼。

    不过好在先前已经相识,求仲清教学的事情也变得顺利起来。

    燕晤与仲清约定好日日来此听他教学后,随后几人便分散开来,各自忙自己的事。

    藏书室朝颜已经来过无数次,知道她要找的书简在何处,进门便直奔放置史书的方向而去。她慢慢寻着,抬眼看到自己要寻的那卷,心下一喜抬手去拿,谁知无意间碰到另一个人的手指,冰冷坚硬,她恍如触到什么可怕之物,赶忙收回手。

    那双手比娄卿旻的手更要白净,一看便是未做过粗活的,朝颜一猜便知,是燕晤。

    巧合猝不及防,二人恰好找了同一册。

    燕晤呆在原地,仿佛还回味着那温暖的触觉,察觉到少女的视线,他回过神取下书后递到她面前,“公主竟也喜爱读这类的书?真真是个独特之人。”

    燕晤像是找到了知己,面上如沐春风,欣喜地盯着朝颜看。

    “敬文君过誉了,我只是闲来无事读着玩玩而已,这也是仲清先生推荐给我的。既然敬文君喜欢,那我便不夺人所好了。”说完朝颜与他行了一礼后便径直走到自己常去的书架旁,顺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全然不顾燕晤。

    “在下还未过问,公主今日与大人一同来此,莫不是也是向仲清大人求学的?”

    燕晤说话时柔声细语,举止文雅,与朝颜两世所见之人都很不同,一副白面书生任人欺凌的孱弱模样,若不是连瑕之事在前,朝颜也许会多与他说说话。

    但自那事后她心中始终有厌,见人跟得这样紧,不能故意不理,便随意点了点头,找借口离开:“我有话与先生说,敬文君自便便好。”

    见少女急忙要离开,燕晤唤住她:“若公主喜欢,可先拿去看完后再给我的。”话毕将书简递到朝颜面前。

    朝颜与之对视一眼,心想不要白不要,她还未将手伸过去又听到旁人唤她,“殿下。”

    话毕,二人一齐转头向尽头看去,是娄卿旻。

    男人眼神带着一点暗示,朝颜看破后收回手,快步走到娄卿旻身侧,便听见他对燕晤说:“在下有事要与殿下商议,便不与敬文君多言了,告辞。”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他们步伐极快,燕晤鬼使神差地追到门口,盯着少女的背影出神。

    他原本还想与朝颜探讨一下那卷书册的内容,但娄少傅明显有更要紧的事,他也确实不该再纠缠,最后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拿着书简看了起来。

    桃月一直在门口守着,自然听到朝颜与燕晤的对话,她看着自家主君魂不守舍地目送那对男女的模样,紧紧皱起眉头,面上有几分咬牙切齿。

    她识得那个女子,是朝颜公主,华纪人。

    前些时日发生的事她都知道,据说此人能言善辩把王上都哄得眉开眼笑,给了她很大的特权,她有如此能耐,日后保不齐也会利用自家主君,若不然也不会日日来藏书室制造偶遇,表面装作一副喜爱读书的模样,背后怕是另有图谋。

    若不是藏书室那个先生,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与自家殿下想到一出去,还读同一册书。

    定是魅惑人的借口罢了!

    思及此,桃月暗自下了决心,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需为自家主君所考虑,若此女日后再与自家主君有牵扯,她定不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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