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情况不妙,有人跟踪。”

    细碎声音飘过,朝颜感觉面前一凉,人影飞速闪过,眨眼间便看到本该在队伍最后方的暮商骑马越过她二人,直直追上最前端的娄卿旻,轻声启唇说着什么。

    她只听到跟踪二字,其余的尚未听清,前方两人的马匹便降了速。

    朝颜见状也扯着缰绳带槐夏赶上前去。

    “可看出是谁的人?”娄卿旻目光直视前方,随口问着。

    “虎皮兽衣,黑色骏马,其中一个样貌年纪与我们在燕国所见的宛七相仿,若属下没猜错,应是宛靖的手下。”说完暮商冷哼了一声,眼底闪过片刻的不屑与烦闷。

    北狄人到底是野蛮的倭贼,所做之事都是小人之举,刁滑奸诈,根本上不得台面。本以为荆城之事两方已经相商明白,哪里知道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敢偷偷跟踪他们。

    又行了小段路后,竹林前忽然出现几条岔路口,娄卿旻二人相视一眼便将马勒停,身后紧跟着的朝颜见状便也用力拽禁缰绳,马匹鸣叫一声后幽幽停在男人身侧。

    稷粮城之事事关华纪的安危,他们必须要将那群尾巴甩开。

    果不其然,娄卿旻想了片刻便想到了法子,他凝着眉看向众人道:“四个人一起走太过显眼,我们须兵分两路甩开他们。暮商,你带槐夏从另一条路走,我带殿下走左边这条。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是稷粮城!”

    “甩掉他们,我们在稷粮城会合。”

    暮商跟着自家大人许久,自是执行了不少类似任务,所以完全不在话下,听完吩咐后便恭敬接话:“是,大人。”

    二人就这样极其迅速地将事务分配清晰,甚至朝颜槐夏二人还未反应明白便被安排好了去路。暮商行至朝颜马侧,一把扯过槐夏的手臂便将她拉到马背上,少女坐在暮商身后,懵懂的眼神看着一旁同样不解的公主殿下。

    娄卿旻不浪费时间,修长的手指搭着衣袖极其自然地放在朝颜纤细的手腕上,正准备将她拉过来,不料被她一道声音制止在原地:“等等!”

    少女挣扎的力气让男人动作一愣,微侧头对上朝颜担忧疑惑的眼神,连忙开口安抚:“殿下您放心,暮商会保护好槐夏,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处,北狄人马上追来了。”

    一侧暮商也应和喊着:“殿下放心!属下会保证槐夏的安全!”

    话音落下转头便带着槐夏走上前方一条分岔路口。

    “殿下!不可再浪费时间!”身后传来男人的催促声,朝颜刚收回送别槐夏二人的视线,便觉得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下一刻人已经坐在马背上,身后是男子坚硬又温暖的胸膛。

    紧急时刻,也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的礼节了。

    娄卿旻沉着脸,抬手扬鞭,朝颜二人的马便受惊向前猛冲而去,而他则是扯着缰绳掉头走向另一条小路,与暮商他们分道扬镳。

    凉风侵袭,衣袂随之飘扬,猛烈的风力不停拍打着少女娇嫩的面颊,朝颜坐在前端,正面迎风,她觉得冷便向后一缩,此刻终于感受到娄卿旻先前夜里乘着风雪而行的艰难,如今的寒风比不上风雪那日凌冽,却也将人的面庞刮得生疼。

    身后男人像是察觉出她后缩的动作,一手将披风向前扯了扯,略微裹住一多半少女的身形。

    二人共乘一马,周身免不得染起几分旎旖之气。

    又行了半刻,暖阳逐渐升至头顶,朝颜方才被冷风吹得头脑发麻,鼻尖已经没了知觉,眼下晒着温热的日光,面上染起一抹绯红,身子暖起来,心神也逐渐归于平静。

    对于方才发生之事她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微喘的嗓音轻飘飘地说出口:“是宛靖么?他为什么要追我们?”

    呼啸冷风中,朝颜清冷的嗓音显得微弱极了。但还是一字不差得传入娄卿旻耳中,他答:“或许他见我们人少又走得急,想趁火打劫。”

    宛靖还真是个小人。

    他表面答应了不伤害燕国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背地里对华纪与燕国的关注未曾减少,此次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更加验证他阴险狡诈的特性。他们还是要细心防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林木逐渐消散,前后皆荒无人烟。

    除了身下的马蹄声便别无其他,危机似乎已经解除,娄卿旻驾马的速度逐渐变慢。耳侧呼吸声愈发清晰,手臂上的压力逐渐变轻,朝颜紧张的心绪逐渐转化为羞怯,身侧裹着男人的披风,她这才迟钝地回过神,一抹绯红染上耳尖。

    就在这时,远处一颗粗壮的大树后忽然出现一道暗灰色身影。摇摇晃晃,躲闪藏匿,见到二人驾马的身影便不再躲闪,直接冲这边奔波扑来。

    驾马速度虽说不快,但若撞到人,免去死亡也会让其落得个半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娄卿旻将朝颜护在怀里后两只手用尽全力拉起缰绳,赶忙向灰衣人的右侧方转去,这才避免了这场血淋淋的惨状。

    “救命!”那人胆子极其小,见马从身侧飞过,大声喊了一声句便直接晕了过去。

    娄卿旻不给其留半分眼神,直接越过她驾马离开。

    朝颜迅速回头向后看去,却直接撞入娄卿旻怀中,眉眼瞥见底下昏迷不醒的人,言语略显慌乱:“大人,救她!”

    娄卿旻面上神情严肃冰冷,许是因为方才那人直接撞他们而不悦,此刻言语稍显冷情:“眼下我们已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她。”

    “可这是荒郊野外,她自己一个人只靠两条腿行路,万一遇到宛靖的人要如何自保?”

    说话间,朝颜眼眶与鼻尖已经被风吹得泛起红血丝,一眼望去令人心生怜悯。

    二人相视一眼,娄卿旻瞥了地下那人几眼,心中有了思量,迅速答应下来。

    好在他们已经将宛靖的人甩得很远,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上来。二人便一齐将人扶上马背,最后是娄卿旻在前方拉着缰绳,朝颜则坐在马背上扶着她的脊背,三人继续前行,速度极其缓慢。

    有人牵马,朝颜便垂眸紧盯着面前本该陷入昏迷的人。

    对方眼皮轻颤,眼珠转动,指尖还微微蜷起,似是装到极致忍不下去一般。

    见状她微微勾起唇角,半眯着眸子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对方半刻,语气也不似先前为她求情时的温软,反而添了几分凉:“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晕。”

    淡淡的话语像是尖刺,缓缓扎进人的肌肤,虽不致命但有些刺痛,足以警惕人心。

    那人闻言当即打了个激灵,悠悠睁大眼眸,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脸色也渐渐泛红,话语间带着报赫,“原来女公子早看出来了,那方才……”

    朝颜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方才只是一场戏。”

    这女子专程朝他们的马匹冲过来便证明她别有用心。

    她所坐位置比娄卿旻还要靠前,不会看不清女子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二人都想弄清楚这荒郊野岭外,女子孤身一人身着男装是为何。

    已被戳破,那人便也不再装下去,挣扎着坐直身子,道:“虽然被你们看破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二位的救命之恩,我这就离开,不给二位添麻烦。”

    话毕,娄卿旻拉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女子刚想顺着马镫下去,不料身后的朝颜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站住!”

    “让我猜猜,你身上所穿麻絮缊袍,料子粗糙,应是家中有些贫寒,见你手背轻微起皮有些冻裂之象,想必是做了不少农活的。方才初见你时,你在林中行色匆匆速度极快,身上还背着包袱,似是准备好一路逃亡,只是你没料到会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我们。”

    “依我看,你是与亲人吵闹后伤心欲绝而离家出走的,而距离此地最近的村庄除去稷粮城并无其他,你应是从稷粮而来,我猜得可对?”

    女子没想到朝颜面容看着如此稚嫩,心思却深沉至极,会察言观色还会推理,她此时此刻是彻底佩服起朝颜。而后答话:“如女公子所言,我是住在稷粮城,我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也是听人说燕国最近出了个教学先生,可以用粮食锦缎食物当学费,向他求学,这才跑了出来。”

    “眼下不安之世,你一女子竟敢独自离家,随意拦截路人,胆子还真是大。”

    毕竟当今之世算不上太平,僻静之地偶尔还会有强盗山匪出没,危险重重,男子出门都会带些随从以护安全,眼前人着实是勇气可嘉,也思想简单。

    那女子瞪大眼睛,语气震惊:“您、您认出我是女子了!”

    朝颜憋不住笑出声,眼前人虽被晒得有些黑,但她温婉的眉骨鼻峰与光滑的脖颈处无一不在向人证明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

    她比娄卿旻还早一眼看出她的真实身份。

    偏偏她自己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游荡在山野间,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朝颜又问她:“你离家多久了?”

    “不久,才不过一个时辰。”

    先前听娄卿旻计划,他们须得半日才能抵达稷粮城,如今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应是行过少半的路程便遇见这出门一个时辰的女子,看来此处到稷粮城还有条不为外人所知的近路。

    朝颜认真看着她,“既如此,你应该晓得附近去稷粮城最近的路罢?不知可否为我们走一带条最近的路?”

    女子下意识啊了一声,随后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回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若是回去,我娘指不定要怎么收拾我呢,我不回,也不敢回。”

    “天底下的娘都爱自己的孩童如命,你娘为何要收拾你?”

    听见朝颜这句问话之后,女子愣在原地,眸子里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她这才发觉眼前人的见解与自己有天渊之别。

    停顿片刻后,开始快速地讲诉自己的往事。

    朝颜了解一番才知女子名为关奂,自小便一心求学,但母亲不同意,并且将她帮人做女红挣来的钱全部给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兄长读书用了。她起初反抗,遭到许多次毒打,后来学着不反抗,私下自己存了银钱,整日寻机会逃出生天。

    今日也是趁着母亲去找城主要粮钱,趁乱出逃。

    本想寻个有缘人捎她一程,哪知出师不利,碰见朝颜二人。

    一席话毕,朝颜顿悟,原来重用男子轻视女子的想法,在偏远村落中如此严重。

    但是关奂这样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无依无靠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拍拍关奂的手以示安慰,便道出最重要的:“难道你打算就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么?”

    关奂并未答话,朝颜紧接着又说:“我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此番安全赶到燕国,若你进城时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照身帖,也是会被抓进大牢的,届时一切都徒劳无功。”

    关奂并未出过远门,也不知照身帖为何物,一心只想逃出牢笼,哪里知道自己思想过于单纯,眼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迫不及待寻求帮助,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朝颜,“那我该如何做才能……”

    朝颜陷入思虑,左顾右盼望着四下的路口,最后与娄卿旻对视一眼,打定主意道:“这样吧,你先带我们去稷粮城,届时我会想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地脱身,再也不受你娘亲威胁。”

    闻言关奂心中一喜,登时眉开眼笑:“贵人此话当真?”

    “当然。”

    “实不相瞒,我与我夫君也是私逃出来的,就是想寻一个庇护之地,我们身后还有许多追兵,若我们被抓回去,他们定会怀疑是你教唆的我,你也免不了受惩戒。”

    朝颜故意将事情说得可怕一些,装作极其可怜的模样,也不管一侧男子吃惊的目光,一心只想引女子入瓮,“同是天涯逃命人,你就帮帮我们吧。”

    果不其然,关奂鼻头一酸,觉得眼前二人也是可怜,而后不加考虑便点点头,“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我不想回到那个村子,我也不想见到那些村民。君子一言九鼎,不轻易许人。你们定要信守承诺,想办法帮我把我的照身帖弄过来,若不然我……”

    “我……”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本是想放出些厉言厉语来威胁二人,但转眸一看到朝颜马下那位衣着灰白袍男子那凌厉的目光,便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关奂心中愤愤。

    二人明明是夫妻,但少女一言一行散发的暖意与男子身上浑然天成的凉薄大不相同。

    明明看着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何会走到一起,成为夫妻?

    这个疑惑她不敢问出口,也觉得二人不会为她解答。

    朝颜不知女子心中已经将他二人从左到右想了个遍,假装占了下风,道:“你肯帮我们便是最大的幸事,其余自是全都依你。”

    三个人,只有一匹马,便只能二人坐着一人走着。

    原本二人顺畅之路突然多了一个人,几人赶路的速度便比先前慢了许多,不过好在有关奂的指路,他们寻了条最近的僻静之路,在晌午午膳前便已经赶到稷粮城的边界驿馆。

    几人寻了个客舍用膳歇息后又继续前行,太阳落山之前他们便顺利赶到稷粮城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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