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时候,江予白上高三了,沈昭然给他租的出租屋在二楼,床靠着墙,坐在床上一眼可以望到窗外,秋风扫落叶,带走了江予白整个夏天的炎热。

    高三的日子很难熬,江予白没空收拾自己,屋子里堆着各种练习册,脏衣服放在洗衣机上。

    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日上三竿都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起来。

    窗户开着,微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扫到江予白的脸,他伸手挠了挠,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起来在一堆资料里找手机。

    显示屏暗淡,按了两下开机键,亮了又暗下去了。

    江予白抓了把头发,找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一开机就看见三个未接电话。

    感觉天都塌了。

    “啧。”

    江予白坐在床上,窝了窝被子。

    手机是沈昭然买给他的,但他不怎么用,打开手机也不知道联系谁。

    正发着呆,手机自带的来电音乐响起,他手忙脚乱地接通前,还咳嗽两声润了润嗓子。

    “喂?”

    “刚睡醒?”

    “这都被你发现了?”江予白心虚地捏了捏耳垂。

    被子里已经没有刚起床时的温度。

    打开外放手机放在桌子上,他下床把被子摊平,窗帘掖进窗户边,视线触及熟悉的身影,江予白手上的动作顿住,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达头顶。

    “听到没,我说我来接你去吃饭。”

    江予白回头把外放关掉,手机贴上耳朵,声音有些发闷地说道:“我要收拾一下,你晚一点再来吧?”

    “嗯?我已经到了啊。”

    下一秒,江予白就飞到窗户边上,下面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生他,一个暂时养着他。

    “你找人吗?”

    沈昭然侧头看向旁边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不俗,手里拎着最新款的奢侈品包包。

    “和你有关系吗?”

    沈昭然嗤笑一声,还真是个刻薄且没礼貌的女人啊……

    江予白从楼梯上一步跃下来,猝不及防撞进沈昭然的视线里。

    “你……”沈昭然的声音都没传到江予白的耳朵里,就被旁边女人刺耳的叫声掩盖住。

    “江野,你胆子肥了啊!”女人尖酸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她大步流星地朝江予白走过去。

    江予白抬头看着她身后的沈昭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反正不太好看。

    “你怎么来了?”

    看懂现在的局面,沈昭然没说话,抱着手臂站在院子里的树下。

    “我不给你钱,你哪儿来的钱?这学区房也不便宜吧?”

    女人说着说着开始拉扯江予白的衣服,江予白皱眉轻啧一声,心里祈祷着,至少不要是现在,让他在沈昭然面前难堪。

    “这位女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你和江野已经没有瓜葛了,是吧?”

    沈昭然缓缓走到江予白的面前,转身挡在两人中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女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沈昭然。

    “难怪,你班主任跟我说你被包养了。”她几乎不用正眼瞧沈昭然,手上也丝毫不客气地推搡着沈昭然,“就是你这个狐狸精,把我儿子拐走了是吧?”

    在她又一次抬手的时候,江予白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沈昭然瞥见他握得骨节发白,用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女人甩开江予白的手,“你跟谁不客气?你是我生的!”

    刺耳的尖叫,听得沈昭然耳朵难受。

    江予白挺直脊背,“我不欠你什么,如果你非要说你生我但是没养我也是对我的恩赐,那我把我的命还给你。”

    沈昭然抬头去看江予白,他眼底的血性袒露无遗,有种要鱼死网破奋不顾身的既视感。

    “陈女士,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多关心关心自己考试不及格的女儿吧!”

    江予白眼尾微红,倔强地握住沈昭然的手,手因为生气而细微颤抖着。

    他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现在的美好生活,仅此而已,就足够了,那是他唯一能够窥见天日的时候。

    “我们走吧。”江予白扭头对身侧的沈昭然说。

    “江野,你爸爸马上就要出狱了,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江予白没说话,当你不再对一个人抱有期待的时候,就算这个人站在你面前,指着你鼻子骂你,你也可以当作秋风吹过,漠然走过去。

    出了院门,是一段很长的下坡路,风刮在沈昭然的脸上,不痛不痒,但是刮在江予白的心上,少年的自尊心竖起层层防护。

    “江野,你走太快了,慢一点。”

    听到沈昭然的声音,江予白的神智才渐渐回笼,他停下脚步,手却没松开,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开口就是走调的声音。

    “别担心,我不会丢掉你的,我还要带你拿世界冠军呢!”

    沈昭然像哄小孩似的,捧着江予白的脸,捏了捏他的耳垂。

    她发现江予白紧张无措的时候,就喜欢捏耳垂缓解,所以有样学样地做。

    她在维护少年可有可无的自尊心,也守护曾经的自己。

    她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东西,又重新被人捡了起来。

    片刻后,几个学生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江予白红着脸轻咳两声,躲开了沈昭然的手。

    “不是说要吃饭?去哪里?”

    “你想吃什么?”

    沈昭然沉默了两秒,“会做饭吗?”

    两个人去了就近的菜市场,出租屋没有厨房,所以沈昭然带江予白回了市区的小洋楼。

    江予白穿着灰色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

    “我只会做西红柿鸡蛋面。”

    “够了,最近大餐吃多了,有点儿腻。”

    沈昭然坐在餐桌旁,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新活动的策划案再不提交,就来不及审核了,所以有些着急,但是想着江予白好不容易放了假,又不想放他一个人出去野,不如带回来。

    “大餐你倒是吃够了,怎么不带我去吃啊。”

    点击发送。

    沈昭然抬头,错过屏幕去看背对着自己的江予白。

    “我发现你现在使唤我是越来越顺口了嗷。”

    江予白有些心虚,手里正在洗西红柿。

    “那不是你说的嘛?投资啊……”

    “你最好不会让我亏本。”沈昭然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从椅子上下来,撒着拖鞋走到江予白身边。

    “我不吃皮,记得削皮。”

    “好。”江予白低眉浅笑,笑意直达眼底。

    “笑什么?”

    “我也不吃皮。”

    分明就没什么好笑的,但是两人一对视上,就笑得前仰后合。

    “别笑了,我饿了,你做快点儿。”

    “现在是你在使唤我!”

    沈昭然给他一个眼神刀,拍了拍江予白的肩膀,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江予白吃饭的时候很斯文,不发出别的声音,也不会着急忙慌弄得到处都是,就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江野,虽然我有调查过你的背景,但是很多东西,你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清楚,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沈昭然把筷子放下,双手交叠,严肃地看着江予白。

    “我想知道,你过去的生活。”

    江予白愣了一下,把嘴里的面条咽了下去。

    “我……现在一个人,我的户口是和我爸一起的,但是他进监狱了。那些讨债的人偶尔会上门,所以我不去上课。”

    说的时候,江予白会抬眼观察沈昭然的表情。

    “很煎熬吧。”沈昭然抿了一下嘴唇,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每个人的处境都不同,江予白的生活有多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爸爸欠了多少钱?”

    “三十万,我还了三万。”

    问之前,是有点儿心理准备的,好在沈昭然的世界,金钱确实算不上什么东西,三十万对她来说,也没多少。

    “嗯。”

    “他什么时候出狱?”沈昭然动起筷子,把碗里剩下的面条夹起来吃了。

    “下周二。”

    聊天内容有些沉重,沈昭然知道,这无异于把他好了的伤疤揭开,但是如果不加以干预,这个伤口就会发烂流脓。

    “下周二一起去接他吧。”

    江予白指尖颤抖了两下,夹起来的面条又掉回了碗里。

    “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要藕断丝连,免得后面引起麻烦。”

    明白江予白的顾虑,沈昭然解释道。

    “好。”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朋友和家人了。死的死,散的散。”

    “不要有顾虑,选我不会错。”

    沈昭然原以为有顾虑的人会是江予白,现在看来,他算是破釜沉舟了,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跟着沈昭然白手起家,就算失去一切,本质上也只是回到了起点。

    “你笑什么?我不会让你输的,真的。”

    见沈昭然一直在笑,江予白却认真起来,一把握住沈昭然的左手。

    “你不会有别的人选了吧?”

    且不论江予白这样的天才型选手有多难找,再花费同样的精力去培养一个,那都是不可能的。

    听到江予白的话,沈昭然笑得肚子疼。

    “都说包养你了,肯定得对你负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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