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青涩爬满了脸颊,支支吾吾地往旁边靠了靠。

    “还不回教室,干嘛呢?”老师从窗户那儿探出头来嚎了一嗓子。

    暧昧的氛围所剩无几,黎自初朝沈昭然使了个颜色,几个人零零散散地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沈昭然顺着楼梯往上走,准备回教室趴一会儿,至少还能眯个二十分钟,黎自初往下走,准备翻墙出去买墙外的那家炒面。

    靳渊和她们不一样,自从参与了数学竞赛后,他下午的数学课就不上了,家里人给安排了私教。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校门。

    诚然,没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回到病房里,沈昭然看了眼江予白。

    “后来靳渊的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我们渐渐就见不到面了,没有了靳渊的庇护,我和黎自初也莫名地被针对。”

    “为什么你们会被针对?”江予白前半段的学习时间都在忙活家里,后来都在埋头学习,根本无心关注校园生活。

    “有个喜欢靳渊的女孩子转来了我们学校,她为人大方,家里和靳渊家里是商业关系,自然而然就吸引了很多人围着她,但是靳渊不太搭理她,后面就是些俗套的剧情,总之,我和黎自初被莫名针对了很长一段时间啊……”

    沈昭然叹了口气,那段时间她们都过得不是那么愉快。

    甚至她那么淡薄的性格也动了责备的心思。

    “所以,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吗?”江予白乖乖地趴在沈昭然边上,聆听他人的人生。

    “嗯,靳渊家里安排他出国,那个女孩子也要一起,但是靳渊不愿意……”

    “因为我。”

    这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沈昭然侧头看了看江予白,他眸光澄澈,他的生活里多的是大风大浪,但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柴米油盐。

    “除了班主任和黎自初,没人知道我的家庭,包括靳渊,所以她们才肆无忌惮地针对我们,因为我没有靠山,不过就算她们知道了,结局也没什么改变。”

    “那个女孩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的威逼利诱,靳渊也来逼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国,所有费用他包。”

    面前的脸逐渐变成了靳渊的脸。

    沈昭然和靳渊一同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屋檐外是飘散的小雨,零零散散地飘进来一些,靳渊往后退了退,沈昭然却依旧站在那里。

    沈昭然双手插兜直勾勾地看着靳渊。

    “不愿意。”

    “为什么?这明明是更好的选择。”

    靳渊情绪激动起来,他手舞足蹈地和沈昭然解释。

    沈昭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和悲伤。

    触及到她的眼神,靳渊忽然平静了,情绪是会传染的,一种莫大的悲伤流转在两个人之间。

    “下个星期三就走,来送送我可以吗?”

    沈昭然往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旁白传来车鸣笛的声音,她扭头看去,车上下来一个人,车灯照在他的背后,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她知道是谁。

    “我哥哥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靳渊不死心,他走出屋檐,任由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大声地喊道:“来送我,好吗?”

    沈昭然站在许牧野的伞下,犹豫着要不要转过来,许牧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沈昭然惊诧抬头,对上许牧野淡漠的眸子。

    “拒绝的话要说得斩钉截铁。”

    沉默两秒,她还是没有转过来。

    “下周三有课,你知道的。”

    她做不到。

    伤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但她的答案却给这个人判定了死刑。

    上车后,沈昭然喘了口气,把脸埋在围巾里。

    许牧野发动了车子,没说什么话,离开校门口那条巷子的时候,找了个车不多的路段,停在了路边。

    耳边是低低的啜泣声,许牧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你喜欢他?”

    沈昭然摇了摇头,脸闷在围巾里太久,有些泛红,眼泪没掉下来,只是挂在眼眶里。

    “舍不得?”

    沈昭然点头。

    “又不是没手机和电话,怕什么?以后天天打电话呗,那小子家里条件那么好,说不定出国了比现在过得好。”

    许牧野指尖轻叩方向盘。

    “你认识他?”沈昭然抬头看许牧野,刚想抬手用袖子擦眼泪就被许牧野给拦住。

    “小姑娘家家的,用什么袖子,用纸巾擦。”许牧野语重心长地说。

    “哦。”沈昭然接过纸巾将眼泪擦掉,还擦了擦下巴上闷出来的雾气。

    星期三那天,沈昭然发烧到三十九度,黎自初翻墙来陪她,沈昭然脾气倔不肯去医院,只好用沈昭然手机给许牧野打电话。

    后来许牧野打电话喊基地队医过来的时候,医生说她差点惊厥。

    休假三天,回学校之后沈昭然才知道,靳渊没出国,他跑了,在重重保镖的视线下,跑回了学校,跑到了沈昭然的家里,却看见许牧野站在沈昭然房间的阳台上打电话。

    再后来,霸凌变本加厉。

    元旦晚会上,她们在钢琴的坐垫上放了钉子,在琴谱的隔页间夹了刀片。

    沈昭然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坐垫上反光的钉子,手攥紧了裙摆,转身看向台下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光在台上,她看不清台下的观众,但她就那样看着坐在那里的男人,她想他应该是带着欣赏和期盼的眼神来听她的表演的。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沈昭然坐在了插满图钉的软垫上。

    记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了,就是心一横就坐上去了。

    “是你父亲吗?”

    江予白声音有些慵懒,他抬手揉了揉头发。

    沈昭然盯着他头顶的漩,沉默了两秒。

    这件事,她和很多人讲过,苏正青、肖界、黎自初,但他们都问:“是许牧野吗?”

    沈昭然唇角扬了扬,发出一个鼻音,“嗯。”

    弹奏的时候,沈昭然看见幕布后的靳渊,他神色淡漠,看着沈昭然,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就走。

    曲子弹奏结束的时候,沈昭然起身谢幕,那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了。

    心里的那道墙轰然决堤,眨眼间,眼泪就停不下来了。

    沈昭然肩膀颤抖着往幕后走,黎自初发现不对的时候,满场都找不到她的人。

    散场的时候,在很小的角落里,她看见了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的沈昭然。

    “昭昭,怎么了?”

    黎自初蹲下,抚摸沈昭然的手,沈昭然疼得往后缩了缩。

    黎自初才反映过来,手心一片湿润,那触感不像是水,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手心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有的都干涸了。

    “是她们干的吗?靳渊呢?”

    沈昭然摇头,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

    “靳渊默认的,不然她们不敢做到这个程度。”

    后来靳渊真的出国了。

    视线划到江予白的脸上,他没什么表情,就是眼镜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沈昭然,你原谅他了吗?”

    “没有。”

    “那就好。”

    江予白坐直身子,笑着伸了个懒腰。

    “你没有原谅他,那我就可以继续对他保持恶意了。”江予白朝沈昭然龇牙。

    沈昭然瞪着眼睛愣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

    “还好你没有原谅他。”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不值得原谅。”江予白又重新趴回床边,把头埋在手臂里,声音从底下传来。

    “我困了,江予白。”

    沈昭然眯了眯眼睛,只觉得眼皮怎么都抬不起来。

    江予白噌的一下坐起来,帮她把被子掖了掖。

    “做个好梦。”

    江予白看着沈昭然的眼睛,笑了笑。

    在那段苟延残喘的岁月里,连呼吸都很痛。

    沈昭然和父亲彻底断了联系,除了黎自初和许牧野,她别无所依。

    睡醒的时候,外面在下雨,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窗户上,天上的乌云像灶里的煤灰,乌压压的一片又一片。

    江予白不在房间里,大概是出去吃饭了。

    房门被推开,来人穿着妥帖的休闲服,头发也肆意地搭在耳边。

    “沈昭然,你恨我吗?”

    靳渊身长而立,双手插在兜里,他眼里多的是孤寂,却总是那么放低姿态。

    沈昭然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不是罪魁祸首,我不恨你,其实当时,你无论帮不帮我,都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喜欢钢琴,但是我父亲为了能把我当成向上社交的敲门砖,逼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钢琴,那段时间里,弹错一个音就要被打手,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残废,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我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是个很好的伪装者,就算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你回想曾经,大概都想不到是哪一段时间里,我无比落寞。”

    往事不可追,沈昭然仰了仰头,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闻得人心里发酸。

    “那天我弹错了好几个音,曲子还没弹完,他就走了,他放弃我了。”

    沈昭然咽了口口水,嘴唇有些干,但她没说。

    “我体谅你的难处,明白你的不得而为之,但是我不能替那个受了伤害的我原谅你。”

    沈昭然扭头看着靳渊。

    “靳渊,就这样吧,就这样继续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

    “有时候,骗一骗自己,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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