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公国,卡莉莱顿学院。

    天气灰蒙蒙的,远近都笼罩浓雾之中,古典华丽的巴洛克建筑若隐若现,掩映在粗壮繁茂、具有岁月感的榕树后,显得悠远而庄重。若有若无的雨丝编织着空气,将彩色玻璃镶嵌的花窗染得潮湿。

    夏尽雪带着口罩,低低地咳了两声,撑伞走进教学楼。

    自从半月前,附近的巴布罗火山喷发,巨量的火山灰喷涌而出,遮天蔽日,学院就陷入水汽湿润的浓雾之中,再未见过明媚的阳光。从那时起,她就有些咳嗽,伴随着偶尔的低烧,断断续续。

    此时恰逢上一堂课结束,一群衣着光鲜、精致靓丽的学生走出教室,谈笑着迎面而来。

    他们佩戴着昂贵的奢侈品,珠光宝气,华彩夺目,女生妆容考究、裙摆摇曳,男生装扮得体、清爽干净。衣香鬓影,款款而来,仿佛一副笔触高雅的油画,描绘着上流社会贵族子弟生活的一角。

    实在是美丽且优雅。

    然而,见到夏尽雪后,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无视、避开了她,好似她是肮脏恶浊的污染源,与他们绝不是同一种族,连看一眼都嫌污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正簇拥在一个高挑纤细的少年身旁,言笑晏晏,目光殷切。

    “真的吗?肖朗星,如果上议院能够联名反对,那即便是内阁,也要慎重斟酌。”

    “这项政策本就反对声浪很大,不该施行,真不知道内阁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

    “为了争取底层人民的选票吧,费舍尔真是吃相难看,他背叛了供养他的阶级。”

    “不愧是肖朗星呢,能得到这样的内幕消息,我的家人至今还不让我参与家族事务。”

    他们谈论着高高在上的家国大事,指点江山,目下无尘。那被人群众星捧月、环绕中央的少年,穿着干净名贵的白西装,精心剪裁的布料线条流畅地贴合在他身上,衬出他宽肩窄腰、挺拔修长的完美身材。

    他面容俊秀,皮肤白皙,双眉墨黑而细长,双眼皮线条深刻,眼角微微下弯,蕴着优雅的弧度,右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点缀在宣纸似的皮肤上,如同点睛的神来一笔,醒目且漂亮。他轻轻扬起唇角,笑容仿佛由最顶尖的画家精心勾勒而出,比例完美,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

    “我只是偶然间,听到家父和戴维斯议员闲谈而已。政治毕竟是妥协的艺术,未来形势如何,还要静观其变。”他语气温和,笑意轻缓,谦虚的话语再次引起众人赞叹。

    人群簇拥着他,便如同闪烁的群星环绕着明月。

    然而,即便星星的光芒再璀璨,在夜空中明月光华映衬下,也会显得渺小和黯淡起来。那人站在精心打扮、光鲜亮丽的人群中,依旧显得光彩夺目,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仿佛他天生便是视线焦点,所有人都该看向他。

    ——肖朗星,卡莉莱顿学院的学生会长,顶级财阀世家的公子。

    夏尽雪见怪不怪,低调地收回视线,沿着楼梯边缘拾阶而上。她只穿着最简单的校服,白衬衫、格子裙、黑皮鞋,乌发雪肤,面容素净,简单且安静,与身旁那觥筹交错、鲜妍明媚的社交场格格不入。

    尽管如此,她仍在与人群擦肩而过的瞬间,捕捉到些许低声的抱怨。

    “又是特招生,”有个女孩做作地掩住鼻尖,“他们让空气都污浊起来了。”

    “嘘,小声些,”同伴轻笑道,“别被肖朗星听到,这可不‘政治正确’。”

    “你不知道她吗?夏尽雪呀,”另一人悄然插话,意味深长道,“上学期被白洛羽‘追’过的女孩。”

    “就是她?”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瞥过夏尽雪,轻薄不屑,“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嘛。”

    “白洛羽玩玩而已,早丢开手了。一个特招生,怎么可能攀得上A阶层。”

    “说起来,你们看过论坛没有,食堂那件事情,好像也是个特招生?”

    “我刚刚看到,她是疯了吧?这么不自量力,竟然敢招惹慕云峥。”

    “这群特招生,真是不安分,就不能像老鼠似的,乖乖地缩在角落里吗?”

    社交场的最外围,肖朗星听不到的地方,那些怀着鄙夷与嘲笑的声音悄然响起,如同细密的刀锋,刮过夏尽雪的耳廓。然而,夏尽雪仿若未闻,她面色平静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一步步登上更高的楼层,进入文学课教室。

    卡莉莱顿学院是亚特兰公国最著名的贵族中学,由帝国时代的皇家别院改造而来,历史悠久,古典厚重。它拥有公国最优秀的师资力量,直通世界最顶尖的高等学府,校友遍布各行各业的精英阶层,近乎垄断着这个国家的国计民生,被誉为亚特兰教育界“皇冠上的明珠”。

    理所当然地,它的学生也都来自权贵阶层:皇室后代,财阀子女,政客与富豪的继承人。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便享受富贵优越的生活,待到长大后,也会顺理成章地进入门阀贵族的专有学院,学习深造,建立人脉,为日后接手家族做准备。

    十年前,为了彰显教育公平,驳斥“阶级固化论”,在内阁的推动下,卡莉莱顿学院开始面向社会招生。每年会招录30名来自普通家庭的“特招生”,给予他们和贵族学生同样的教育与资源,为成绩优秀者颁发巨额奖学金,以向整个社会展示,“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每位特招生,在进入卡莉莱顿学院前,或许都曾怀有过踌躇满志的雄心,意气风发。然而来到这里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所背景深厚的贵族学院,是整个上流社会与政坛商界的缩影,阶级无处不在,牢不可破。

    一边是出身高贵、享尽资源的“白天鹅”,一边是平凡普通、灰头土脸的“丑小鸭”。作为极少数群体的特招生,无权无势,在这里注定会成为被审视观察、被孤立排挤,甚至被戏弄取乐的对象。

    夏尽雪在卡莉莱顿学习一年后,深知若想从这金堆玉砌、阶级分明的学院中,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毕业,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低调,不引人注意,尤其不要引起A阶层的关注。

    所谓A阶层,是卡莉莱顿学生内部评选出的特权阶层,全名Aristocracy阶层,由学院中几位家族最强盛、权势最煊赫的天之骄子组成。他们凌驾于规则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人,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

    倘若得罪了他们,便将永无宁日。被欺负或霸凌只是最轻的后果,严重者甚至可能被校方退学。是真正的,一手遮天。

    肖朗星、白洛羽、慕云峥,都是A阶层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一位是光风霁月、温柔和善的学生会长,一位是放荡不羁、四处留情的风流公子,还有一位,是桀骜不驯、不容冒犯的张狂校霸。

    他们性格鲜明,权势耀眼,也备受追捧。

    夏尽雪垂下眼眸,安静地进入教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依旧笼罩着白雾,浓郁的雾气沿着树叶与花丛流淌,如同有生命一般,慢悠悠地翻卷舒展,将万物都浸润在它丰沛的水汽中,结出宛如泪滴一般的晶莹水珠。

    课程还未开始,她拿出手机,打开Soar论坛的卡莉莱顿内部专版,发现置顶的帖子果然是那场议论中的食堂风波,帖后标注着红色的Hot标签,代表该贴正被热议。

    【这个特招生,一定是疯了吧,竟敢这么对慕云峥!】

    帖子的标题十分耸动,打开进去后,首先是一段摇晃拍摄的视频:

    【食堂一楼的转角,一个衣衫凌乱、浑身脚印的瘦削男生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踩着好几只锃光瓦亮的高档皮鞋,牢牢地压制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张扬放肆的笑声中,一位身穿校服的女生跑过去,满脸愤怒地仰起头,喊道:“够了吧!他不过就是不小心,说了你一句坏话而已,你们就要逼人去死吗?!”

    女生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双眸清澈而干净,马尾辫在脑后一下下摇晃,映衬着她眼底灼灼的怒火,显得十分鲜活。

    镜头抖动了一下,缓缓后撤,露出场景的全部: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成一圈,当中一位身形高挑、体格健壮的男生,在镜头中慢慢抬起头。他的五官十分凌厉,剑眉入鬓,眉若刀裁,眉骨下压,眼眸深邃而黝黑,目光危险且阴沉。

    他看向女生,沉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女生握紧双拳,说道:“我知道,你是慕云峥。可不管你是谁,都不该这么欺负同学!”她的脸颊因愤怒而发红,目光看向其他围观的人,喊道:“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

    慕云峥勾起唇角,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傲慢道:“好,你倒是有几分胆色,这个学院里好久没有这样有意思的人了。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有多硬。”然后,他信步上前,突然抬起腿,猛地踹了地上趴着的男生一脚。黑色长裤的包裹下,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又舒展,迸发出骇人的力道。

    男生立刻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女生受惊于暴力,忍不住也尖叫一声。

    慕云峥点了点她,然后散漫地转过身,带着身旁的人扬长而去,留下围观众人对着女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女生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这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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