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竟然在问别人自己在哪里。

    慕曦行感到脸上冒出些不正常的热度,悻悻回到位置上坐好。

    她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姓洛的人又不多。

    而且……更加明显的是,一般工牌上都应该有证件照的,她这张上面却没有,只有字。

    洛瀛啊……

    她端详着工牌想。

    诺亚真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好身份呢。

    不过这个洛瀛的设定似乎和现实中有些不同。

    现实中洛瀛应该是整个项目的主导者,在这里却只是个偶然提取出X的边缘人物。

    洛瀛已经死了,这里不可能是她的噩梦世界,噩梦中心只可能是她的同事之一。

    同事有什么理由特意更换洛瀛的身份呢?

    难道……

    慕曦行设想了几种可能。

    第一种,他嫉妒洛瀛。虽然洛瀛后来被判定为粼水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在那之前她可一直声名大噪,作为发掘出新能源的优秀科研人员到处接受采访。如果是这样,那么噩梦中心一定会在噩梦中取代她的位置,也即是噩梦中心就是现在的组长;第二种,他同情洛瀛,认为这一切并不是她的责任,所以在噩梦中把她放到一个相对边缘的地方,若是这样,那么噩梦中心一定是和洛瀛关系很好的人。嫌疑人嘛……暂时还看不出来;第三种,在噩梦中心眼中,洛瀛不重要,他根本记不得当初到底是谁带队,谁又是第一责任人;第四种……

    第四种,洛瀛本来就是边缘人物,噩梦中心只是如实还原了研究室的情况。

    为什么会有第四种可能呢?

    这个猜想出来的时候慕曦行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可是她的直觉偏偏提示了这种可能。

    这不是骤然冒出来的妄想,反而是她第一次阅读这段历史时就存在的怀疑。

    洛瀛自杀时只有三十几岁,提取出粼水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虽说伊甸因为人数下降造成人才短缺,对与各类“少数”人群的歧视在发展过程中渐渐削弱,但……能源研究所建立在伊甸以前,更何况有些东西实际上是根深蒂固的,一直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人类社会中。

    论资排辈、男尊女卑。

    这些丑陋又老掉牙的东西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整个人类社会运行的基础逻辑。

    洛瀛是女性,又年轻,就算诺亚亲点,她应该还是不够格在整个研究团队里直接占据领导地位吧?

    是不是因为最后只有她死了,所以大家才会心安理得把一切都说成是她的错呢?

    想到这里,慕曦行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受。

    如果这个噩梦世界就是洛瀛的呢?

    在整个团队里,最直面声讨的是她,唯一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也只有她。

    最不甘心,对泥岭人最愧疚的也一定是她。

    所以她会听见X叫自己妈妈,从根本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就是第一责任人,是她第一个提取了粼水,是她的孩子最后害死了那么多人。

    但是……

    这不可能。

    洛瀛已经死了,死人不可能被困在噩梦世界,更不可能成为噩梦中心。

    思考又回到了原地。

    慕曦行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妈妈,妈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里好无聊,那些人好可怕……我们逃出去好不好?好不好?”

    “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假装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慕曦行僵硬地望向X。

    它好像在奋力往外爬,靛蓝色的液体在它坚持不懈的扭动下溢出了一点在桌上。

    想要逃?

    慕曦行垂下眼睛。

    可惜逃不了。

    无论这里究竟是谁的噩梦,X绝对是关键NPC,要么噩梦中心希望它不复存在,要么噩梦中心希望它能够当个无害的乖孩子。

    慕曦行不相信有人会想要看见大片土地变成废土,人类画地为牢,牢外怪物和病患横行。

    她不懂化学,不知道怎么才能过滤X的毒素。

    方法就只剩下一个。

    毁掉X。

    这样想着,慕曦行趴到桌子上,戴上医用手套把溢出来的浓稠液体放回器皿里。

    “放心吧,等下班了我就带你出去。”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谎。

    X很开心。

    “好啊!谢谢妈妈!”

    晚上八点,研究室的工作终于结束,同事们纷纷关上电脑,启程回家,唯独慕曦行坐在原地没有动。

    “Aurora,你不回家吗?”组长问她。

    “嗯,我还有一点研究没有完成,过一会儿再走。”

    “好,那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关灯和收拾器械……哦对了,一定要把X收好,那可是珍贵的样品呢。”组长嘱咐道。

    “嗯嗯,我知道的。”慕曦行冲组长露出一个微笑。

    要让组长失望了。

    幸好这里只是噩梦世界,他并不是她真正的领导。

    否则弄丢实验样品这种事……

    慕曦行打了个寒颤。

    等到人都走光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塑胶袋,将X倒进去。

    倒进去前她还担心X会漏出来,结果证明她的担心完全多余,装在里面的X严丝合缝。

    “妈妈,在袋子里的感觉好新奇啊!我们要去哪儿啊?”X欣喜地在袋子里跳了跳。

    “我们……回家。”慕曦行拿着袋子站起来。

    刚才她用智脑查过了,她所在的H市是一坐滨海城,坐个十几分钟车就能到海边,粼水来自海中,再把它倒回去可不就是送它回家了吗?

    坐在空中大巴上,X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在叽叽喳喳个不停。

    “妈妈,妈妈,这是车吗?车开得好快啊,外面的风景好漂亮。”

    “妈妈,妈妈,我们家在哪里啊?你家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妈妈,我有点饿了,你能让我吃点糖果吗?”

    “妈妈,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慕曦行安静地坐着。

    周围除了她以外依旧没有人能听见X的声音。

    巴士到站了。

    那是慕曦行第一次亲眼见到海。

    尚未被污染的海。

    海风吹拂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潮湿感,脚踩在沙滩上软软的很舒服,就是今天她穿得鞋不对,走了一会儿就全是沙子了。

    她干脆脱了鞋,一手拎着鞋,一手拎着装有X的塑料袋继续往海那里走。

    “哇,妈妈,这就是海吗?”X问她,“好漂亮啊,而且海好大,我一眼都望不见边际呢!”

    “嗯。”慕曦行有一搭每一大大应和着它,“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海。”

    “第一次吗?为什么呀?这里不是离妈妈的单位很近吗?”

    “是呀。”慕曦行眯起眼睛,“为什么呢?”

    她把鞋子放到沙滩上,双手捧着袋子往里看。

    X是液体,进入袋子后就变成了袋子的形状,在那里面没有一个有力的支点,所以它摊成一片,现在慕曦行把它捧起来,它才又团成了一团,乖巧地隔着袋子趴在慕曦行的手上。

    “妈妈,你真好,还想着要带我来看海。”X说,“我最喜欢妈妈了。”

    慕曦行因为这句话犹豫了一下。

    “X,你喜欢海吗?”

    “喜欢哦。”

    “你知道吗,你其实来自大海,海才是你的家。”

    “是吗?原来是这样呀,所以妈妈才会带我来这里吗?”

    “嗯……差不多吧。”她伸出手,把袋子捧到海上空。

    夜晚时海会退潮,露出大片滩涂,慕曦行现在就站在滩涂上,她的袜子上沾满泥泞,湿漉漉的很难受。

    尽快吧。

    她想。

    到时候感冒了可不好。

    她用一只手提起袋子,要把X往海里倒。

    “妈妈!”X惊恐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让你回家。”

    “不要!你不是带我来看海的吗?怎么变成要把我倒进去了?我进到海里会淹死的。”

    “不会。”慕曦行的声音很冷静,“你来自那里,所以把你倒回去你只是回家了,不会淹死。”

    袋子倾斜的角度又大了一些,X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半空。

    可它剩下的半个身子紧紧抓着袋子的边缘不妨。

    “妈妈,不要!”它带上了一点哭腔,“不要抛弃我,我会淹死的!”

    “不对。”慕曦行说,“你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敢这么说?”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活。”

    说完,慕曦行一狠心,将袋子连同X一起扔进了海里。

    “妈妈!妈妈!”

    X很快就被海浪卷走了。

    她再也听不见它的喊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有点难受。

    这是第一个叫她妈妈的东西。

    尽管它根本算不上一个生命。

    “小姑娘,小姑娘!”就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拿着手电筒跑过来了。

    慕曦行侧过脸,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妈。

    “你这么年轻,怎么想不开啊?”大妈焦急地看着她,“别这样了,人间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事情不是么?”

    慕曦行怔愣了一下。

    对方好像误会她要跳海了。

    “不,不是。”她赶紧摆着手解释,“我不是要跳海,我只是来看看风景。”

    “是吗?”大妈看着她放在远处的鞋。

    是啊,她连鞋都脱了。

    难怪人家以为她要自杀。

    “真不是!真不是!”她着急忙慌地往岸上跑,捡起自己的鞋子穿上。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大妈在她身后喊,“小姑娘,你要开开心心的!”

    “嗯!一定会的!”

    第二天,慕曦行回到研究所。

    每个同事的桌子上都有一个器皿,里面乘着一点X。

    她狗屁不通的步骤竟然奏效了。

    X开始被大规模提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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