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溪是在一周之后带着菲利普斯来到了一处河岸。

    虽然星系已经破败不堪,但是也正是因为有些残破,保留了很多这个星系上原有的地貌。

    在河岸的两侧是杨柳。

    杨柳这种植物已经不常见了,但是这里还有。

    此时是正是夏日,所以杨柳上的枝条依旧枝繁叶茂。

    乔楠溪捡了一根柳条,一边走,一边说:“其实我很小就在这里了,我仅有的记忆也是在这里。关于爷爷,关于邻家大婶儿。”

    男人跟在她身后,静静地听着她说着。

    “因为从小没有见过父母,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和老头儿住在一起的。小时候不懂事,看星网上的洗脑小说很多,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因为老头儿的阻止才分开的。”

    “然后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老头儿就会被气的两边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说到这里,乔楠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后来和老头儿接触的越来越多,发现按照老头儿的性子,好像也做不来那样的事。”

    “接着就开始逮着老头儿问,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听到她这么说,菲利普斯也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会很不耐烦地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们走了,把我和他这个老头子放在一起相依为命。”

    “一开始我是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可是后来我就不相信了。一直到某一天,等我在问他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回答我。”

    “但是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睡不着,偷偷地跑下了床。在门口看见了院子里的他。”乔楠溪回忆道。

    *

    老者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从来不抽烟的他,手里难得地夹了一支烟。

    看着头顶上的星空,繁星点点,没有月亮。

    沙哑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和某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你们倒是走的轻巧,把这小妮子留给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啊,现在已经称不上老不死了,她每成长一天,我就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小川,景天。你们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就保佑这孩子能够平安活下去吧。”

    说着,老者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然后看着烟圈一层一层地消失。

    后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不过被这小妮子气一气,我好歹能感觉到我还活着,而不是失去了你们,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

    “楠溪她很好,你们在天上就放心吧。”

    *

    “那个时候我对死亡没有概念,听见老头儿一直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就以为我的父母也在天上。所以我就也学着他的样子,和天空的星星说话。”

    “再往后,他发现了我的这个动作,问我:为什么不问他爸爸妈妈呢?”

    乔楠溪不知道是在给身后的菲利普斯说,还是在给她自己说。

    *

    “小楠溪怎么最近不问爷爷,爸爸妈妈去哪了呢?”

    “爸爸妈妈在天上呀。”女孩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他。

    老者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楠溪为什么说他们在天上?”

    “因为我看见爷爷经常和天空说话,那肯定就是爸爸妈妈在天上。”

    童言无忌,但是却让老者红了眼眶。

    他一把把女孩拉进了怀里,第一次和她说起了他的父母,“他们已经去世了。”

    “去世?”女孩歪着脑袋,有些不解。

    *

    “再长大一些,我就对死亡有了概念,可是当我看见课本上那些死去的人都有陵墓。战士死去有陵园,那些大家族的人死去有墓园,就连平民百姓死去,也有属于自己的墓碑。”

    “老师说,墓碑是家里人为他们做的。只要有家人,朋友就会有朋友。”

    乔楠溪停下了脚步,看向远处潺潺不息的河流,似乎带着空洞与跨越时间的疑惑,“可是我的父母呢?他们也有家人啊,为什么他们没有墓碑?为什么他们要被区别对待?”

    “我以为是老头儿故意不告诉我,他们的墓碑在哪里,所以为此生闷气。直到老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

    “你骗人,你这个大骗子。我的爸爸妈妈也有墓碑,你不是他们的家人吗?我不是他们的家人吗?我们也可以给他们立啊。”

    女孩歇斯底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让老者心如刀绞。

    他不顾女孩的拍打,把她抱在了怀里。

    “楠溪,只有有尸骨的人,才是墓碑。那些没有尸骨的人,他们的地方只会被称为‘冢’。”

    听到这句话,刚刚还在哭闹的女孩瞬间不哭了,但是她还是抽噎着,“什……什么……”

    她不知道“冢”的意思,但是她听明白了老头儿的前半句话。

    她的爸爸妈妈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他们只有,或者,只配拥有“冢”。

    *

    “后来,老头儿带着我,在这个河岸找了一个地方,然后把当时父母遗留下来的东西,挖了一个坑埋了起来。”

    乔楠溪在一棵柳树前停了下来。

    在这棵柳树下,有一个非常小的木牌,上面被人用毛笔写了字。

    虽然很潦草,但是站在她身后的菲利普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苍劲有力的字,就是乔老爷子的。

    在木牌的旁边,有一双小木牌,上面有着稚嫩的字体,经过风吹日晒,现在勉强只能辨认出来,歪歪扭扭的“冢”字。

    “这是我的学会的第一个难写的字,当然,现在看起来它很简单。可是当时对于我来说,却是很难的字。”

    菲利普斯当着她的面,跪了下来。

    对于他突然的动作,乔楠溪似乎毫不意外。

    三个响头。

    她能带他来看这里的木牌,就意味着,这是他来见父母。

    做完这一切,菲利普斯站了起来,“我很抱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楠溪打住了。

    她笑着,“这其实没什么。因为这已经过去了。”

    说着,她的眼神缱绻,看着这两个木牌。

    “书上曾说,亲人的去世将会是一个人,一生的潮湿。”

    “而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乔楠溪继续往前走,但是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悲伤,反而带着些许的释怀。

    “在给我父母做衣冠冢的时候,是我和爷爷。但是后来,爷爷去世之后,给他做墓碑的就只有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另一处柳树下。

    “爷爷的身体从我十六岁之后,就不太好了。我度过十八岁生日之后的一周,他就去世了。”

    “他可能……”

    菲利普斯张了张嘴,但是看见乔楠溪笑着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爷爷的性命掌握在军部的某些人手里。我知道,只不过我知道的太晚了。”

    她直到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

    “所以没有什么用处。军部对我乔家做的事情,我会一件不少,不缺地还给他们。但是现在,我需要隐藏羽翼,装作无害。”

    “诺,你看,这个墓碑是不是比当时的木牌好多了?”乔楠溪让开了身子,把身后的东西让他看的更清楚。

    “是一样的。”菲利普斯轻声答道。

    乔楠溪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无论是对于你的父母,还是对于你的爷爷来说,只要是你做的墓碑,就是最好的。是一样的,没有好坏之分。”

    少女顿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意思。

    她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对,你说的对。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样的,因为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在意我做的墓碑是好看,还是丑陋了。”

    “你知道吗?我讨厌做墓碑,从我开始做那个木牌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可是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不会嫌弃我,我的妈妈也许会像其他的妈妈一样,摸着我的头,说我做的好看。”

    “可是我即便如此,也还是非常讨厌做墓碑。因为那意味着,又有一个重要的人要离开我了。”

    说着,乔楠溪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所以,在了解我这样的家庭之后,你还会喜欢我吗?你还愿意……”

    “成为我的家人吗?”

    微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吹起了他们两个人的头发,带来了一阵凉意。

    乔楠溪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希望能够听到他的回答,可是她又恐惧听到他的回答。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近,但是足够看清对方。

    她知道,他听见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乔楠溪对于得到他的回答这件事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愿意。”男人说道,“我说过,我喜欢的是你,只是你,仅仅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如果你不喜欢动手做墓碑。那么之后的墓碑由我来做。”

    “家人的意义不就在此吗?”

    男人的话好像一簇火苗,将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再次燃烧起来,死灰复燃。

    乔楠溪跑了起来,然后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

    声音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谢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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