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夜已深了，晚风来急，烛火摇曳。
“臣妾来晚了！”浣彤来到阖业硕身边，见他满面苍白，嘴唇发紫。
太医们忙忙碌碌、战战兢兢。
阖业硕躺在御榻上，意志模糊，半睡半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浣彤守于身旁，紧紧地握着阖业硕的手。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当眼眸里模糊的脸庞渐渐清晰时，他的嘴角微微地翘起——睁眼便见最念之人，竟觉欢喜。又见她面色憔悴、双睑肿胀，便是心疼。
“你醒了？太好了。”浣彤欣喜万分，不只自己是否自欺欺人，“臣妾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小小——”阖业硕满头冷汗，脸上不带一丝血色，唇愈发黑紫。
“小小在的！”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被如浪袭来般的层层恐惧吞没。
“见你无恙，朕心甚慰！”阖业硕被浣彤拉着手，“朕有话同翰琼讲！”
太医上前查看之时，却听阖业硕要见几位心腹大臣。
深夜之时，病榻之上，召集心腹大臣。莫非，他自知时间不多？
浣彤这般想过，便觉喘不得气来，险些站立不稳。
陆晋不在，浣彤便只得询问在场之太医们，见他们眉头紧锁，便是已然明白一切。
翰琼上前，同浣彤低语道：“娘娘，皇上要在下送你离开皇城！”
“为何？皇上不是都清醒了吗？这不是好的兆头吗？”浣彤虽是惊问，却心下已然明了，阖业硕自觉命不久矣，才如此嘱托翰琼。
翰琼同太医们言语过，顿觉心凉。
箭头已取，毒却难解！
“所以，他这是回光返照，是吗？”她口出不敬之言，任颊上泪滴噼啪落下。
太医们听得此语，竟是无人出来否认，皆是一副万仞当前的模样。
浣彤突觉眼前一黑，向前跌了过去，幸被翰琼一把接住，才是无事。
翰琼即刻喊了太医，查看浣彤可有受伤。
“求你们，救他！”浣彤顾不得自己，只是恳求不停，几近跪于他们跟前。
“娘娘保重！”太医们见她如此，便是齐齐跪下，“臣等一定尽力。”
大臣们出来时，个个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豫太傅看到浣彤隆起的腹时，更是连连叹气。
“怎么没离开？想再看朕一眼么？”浣彤再进时，阖业硕很是惊讶，便是遣退诸人，只留浣彤一人。
“放心！你会好的，只不要太累了！”浣彤擦掉眼角之泪，又牢牢地握住阖业硕的手。
“朕心里都清楚。”阖业硕很是虚弱地道，把目光移向了她腹，“你受累了！”
“臣妾愈发笨重了！”她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转向了自己的肚子。
“朕想摸摸他！”阖业硕颤抖着抬起手来，只觉那臂重若千金。
浣彤掀开衣衫，握起阖业硕的手，覆于自己的腹上。
“真好！真想亲手摸摸他……”阖业硕摸了两圈，竟是笑了。
笑着笑着，便有眼泪掉下来了。
浣彤头回看到他流泪。
“会的！等他出生了，你就可以摸到他了！”浣彤说着，亦是不觉落泪。
“朕想啊！真的想。可如今，恐怕等不到了……”阖业硕额上涔出冷汗，手亦开始颤抖。
“别说了！臣妾叫太医来给你医治！等你好了，我们再谈！”浣彤匆匆道，知阖业硕身子要紧。
“别！没用的！朕的时间不多了！”阖业硕拉住浣彤的腕，尽力面露平和之色，“朕交待下去了。这次，朕若驾崩，不治太医的罪。朕知道，小小不喜欢朕杀人。”
话落，他的手一摊。汗滴下来时，他的脸上现出笑容。她的泪水随之落入他的掌心。
“驾崩？不许这样说。你存心吓臣妾！”浣彤脸上泪未干，却是笑着，语声亲昵，口气伴着霸道。
“好，朕不说！朕不吓唬你！朕好喜欢你这样子！真希望能同你永远这样过下去。就这么在一起，就这么两个人，就这么依恋着彼此！”阖业硕说着，把手放到嘴边舔，“好苦。”
“确实苦。”浣彤亦舔了舔，“你好了，就自然甜了！”
“朕也想！”阖业硕奄奄而道，满心无力，只去拉她的衣襟，“别着凉了。孩子会冷的。”
浣彤拉回衣衫，盖好自己的腹。
“让朕再摸摸你的脸和头发，可好？”阖业硕切切问出，算做最后之道别。
“嗯。”她欲俯身，被他拦住。
“别！你身子不便！”他看着她的腰身，很是高兴，“真好，弯腰都费劲了！”
他用力侧过身来，摸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发。
“朕永远忘不了，第一眼见到你时之感觉。你就是朕的劫！是你令朕牵肠挂肚。是你令朕改变太多。你让朕费了太多心啊！”他轻轻地用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儿，“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的人，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心。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他却那么早就离开了。要是他还在，现在，朕就可以摸到他了。朕就可以托付他好好照顾你了。”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是又有了你的孩子了吗？他就要和我们见面了。你说过的，要陪着他，做个好爹！臣妾相信你的。你不可以反悔的！”浣彤掏出绘了“醉心曈”之帕子，为他拭汗。
阖业硕握住那帕子，全然哽咽，“朕终究不是个好爹！要抛下你们母子了……”
“不，你会是的！你怎么可以说这话？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你和我要陪着孩子长大的！你怎么可以丟下我们母子不管？孩子还等着你给取名字呢！”浣彤声声不依，甚有责备。
“名字？”阖业硕忍着胸口剧痛，“你不是要给你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思回’吗？朕猜，是为他取的吧！颐心斋的架子里，还有他的画像，不是吗？你藏那画像，朕知道，一直都知道……”
浣彤拍着他的背，揉着他的胸口，泪水直流。
“如果是男孩儿，就叫‘思回’吧！朕无论在哪儿，都永远思念你。也企盼你，能偶尔回忆起朕！”阖业硕又吐了一大口血，“如果是女孩儿，就叫‘思悔’吧。朕后悔囚禁了你，却没能给你幸福！”
“臣妾幸福，真的幸福！被爱，真的幸福！”浣彤泪如雨下，伤心欲绝。
“朕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不要骗朕。也不要可怜朕。”阖业硕用尽全力，握紧浣彤的手。
“嗯。”浣彤点了头，“你问！小小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你爱朕吗？”阖业硕万分不安地问出，甚怕遗憾终生，却知此时不问，便再没机会了。
“爱！爱！我爱你！很爱很爱。求你，别丟下我一个人不管！”浣彤紧紧地攥着阖业硕的手，生怕手一松，便是永难再见了。
“别哭！朕准许你离宫，准许你再嫁！”阖业硕颤巍着身子，为浣彤拭泪。
“臣妾不要再嫁！臣妾就想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啊！臣妾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你！”浣彤泣不成声，不住地摇了头去。
“朕想听了多久的话啊！真好听啊！终于听到了！”阖业硕喜不自禁，边是大笑，边是喘个不停。
“臣妾早该说的！”浣彤泪如雨下，心痛万千。
“不迟！不迟！”阖业硕吐了血，随而苦笑不停，“还有——朕没有弑兄！不要写朕‘弑兄夺位’！”
浣彤紧攥着他的手，狠命点了头去。
“朕咎由自取！死前还揪着名声不放！”阖业硕满嘴是血，咒骂自己，“朕活该！活该啊！”
“太医！”浣彤哭喊道，“会治好你的！”
阖业硕却是不再怨了，甚而眸中泛起点滴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
从认识她开始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不断重演——她撒谎骗他；她和他顶嘴；她为他出谋划策；她扮成白衣公子；她翩翩起舞……
未等看够，他便支撑不住，遗憾满心，不舍不愿，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一沉，从她手中坠落。
她终究没有抓牢！
浣彤顿觉心如刀绞，哭喊不停，“皇上！皇上！你醒醒啊！你丟下我一个人，要我怎么活啊？求你挣开眼啊！别丟下我一个人不管啊！你还没有看到孩子长什么样子哪！”
众人闻声进来，忙碌不停。
浣彤目光呆滞，看着人们来来回回。
狂风把窗嘎吱吹开了。
宫灯摇摆不定，里面的火苗东倒西歪，却终抵不过那悍风，终是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的一刻，浣彤发觉，心一瞬间便被掏空了。
随后便是噩耗传来——“娘娘节哀。”
“不——”浣彤悲痛欲绝地大喊，万念俱焚。这一声响彻心肺，穿透了整个皇宫。
原来，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夜已深了，晚风来急，烛火摇曳。
“臣妾来晚了！”浣彤来到阖业硕身边，见他满面苍白，嘴唇发紫。
太医们忙忙碌碌、战战兢兢。
阖业硕躺在御榻上，意志模糊，半睡半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浣彤守于身旁，紧紧地握着阖业硕的手。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当眼眸里模糊的脸庞渐渐清晰时，他的嘴角微微地翘起——睁眼便见最念之人，竟觉欢喜。又见她面色憔悴、双睑肿胀，便是心疼。
“你醒了？太好了。”浣彤欣喜万分，不只自己是否自欺欺人，“臣妾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小小——”阖业硕满头冷汗，脸上不带一丝血色，唇愈发黑紫。
“小小在的！”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被如浪袭来般的层层恐惧吞没。
“见你无恙，朕心甚慰！”阖业硕被浣彤拉着手，“朕有话同翰琼讲！”
太医上前查看之时，却听阖业硕要见几位心腹大臣。
深夜之时，病榻之上，召集心腹大臣。莫非，他自知时间不多？
浣彤这般想过，便觉喘不得气来，险些站立不稳。
陆晋不在，浣彤便只得询问在场之太医们，见他们眉头紧锁，便是已然明白一切。
翰琼上前，同浣彤低语道：“娘娘，皇上要在下送你离开皇城！”
“为何？皇上不是都清醒了吗？这不是好的兆头吗？”浣彤虽是惊问，却心下已然明了，阖业硕自觉命不久矣，才如此嘱托翰琼。
翰琼同太医们言语过，顿觉心凉。
箭头已取，毒却难解！
“所以，他这是回光返照，是吗？”她口出不敬之言，任颊上泪滴噼啪落下。
太医们听得此语，竟是无人出来否认，皆是一副万仞当前的模样。
浣彤突觉眼前一黑，向前跌了过去，幸被翰琼一把接住，才是无事。
翰琼即刻喊了太医，查看浣彤可有受伤。
“求你们，救他！”浣彤顾不得自己，只是恳求不停，几近跪于他们跟前。
“娘娘保重！”太医们见她如此，便是齐齐跪下，“臣等一定尽力。”
大臣们出来时，个个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豫太傅看到浣彤隆起的腹时，更是连连叹气。
“怎么没离开？想再看朕一眼么？”浣彤再进时，阖业硕很是惊讶，便是遣退诸人，只留浣彤一人。
“放心！你会好的，只不要太累了！”浣彤擦掉眼角之泪，又牢牢地握住阖业硕的手。
“朕心里都清楚。”阖业硕很是虚弱地道，把目光移向了她腹，“你受累了！”
“臣妾愈发笨重了！”她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转向了自己的肚子。
“朕想摸摸他！”阖业硕颤抖着抬起手来，只觉那臂重若千金。
浣彤掀开衣衫，握起阖业硕的手，覆于自己的腹上。
“真好！真想亲手摸摸他……”阖业硕摸了两圈，竟是笑了。
笑着笑着，便有眼泪掉下来了。
浣彤头回看到他流泪。
“会的！等他出生了，你就可以摸到他了！”浣彤说着，亦是不觉落泪。
“朕想啊！真的想。可如今，恐怕等不到了……”阖业硕额上涔出冷汗，手亦开始颤抖。
“别说了！臣妾叫太医来给你医治！等你好了，我们再谈！”浣彤匆匆道，知阖业硕身子要紧。
“别！没用的！朕的时间不多了！”阖业硕拉住浣彤的腕，尽力面露平和之色，“朕交待下去了。这次，朕若驾崩，不治太医的罪。朕知道，小小不喜欢朕杀人。”
话落，他的手一摊。汗滴下来时，他的脸上现出笑容。她的泪水随之落入他的掌心。
“驾崩？不许这样说。你存心吓臣妾！”浣彤脸上泪未干，却是笑着，语声亲昵，口气伴着霸道。
“好，朕不说！朕不吓唬你！朕好喜欢你这样子！真希望能同你永远这样过下去。就这么在一起，就这么两个人，就这么依恋着彼此！”阖业硕说着，把手放到嘴边舔，“好苦。”
“确实苦。”浣彤亦舔了舔，“你好了，就自然甜了！”
“朕也想！”阖业硕奄奄而道，满心无力，只去拉她的衣襟，“别着凉了。孩子会冷的。”
浣彤拉回衣衫，盖好自己的腹。
“让朕再摸摸你的脸和头发，可好？”阖业硕切切问出，算做最后之道别。
“嗯。”她欲俯身，被他拦住。
“别！你身子不便！”他看着她的腰身，很是高兴，“真好，弯腰都费劲了！”
他用力侧过身来，摸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发。
“朕永远忘不了，第一眼见到你时之感觉。你就是朕的劫！是你令朕牵肠挂肚。是你令朕改变太多。你让朕费了太多心啊！”他轻轻地用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儿，“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的人，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心。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他却那么早就离开了。要是他还在，现在，朕就可以摸到他了。朕就可以托付他好好照顾你了。”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是又有了你的孩子了吗？他就要和我们见面了。你说过的，要陪着他，做个好爹！臣妾相信你的。你不可以反悔的！”浣彤掏出绘了“醉心曈”之帕子，为他拭汗。
阖业硕握住那帕子，全然哽咽，“朕终究不是个好爹！要抛下你们母子了……”
“不，你会是的！你怎么可以说这话？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你和我要陪着孩子长大的！你怎么可以丟下我们母子不管？孩子还等着你给取名字呢！”浣彤声声不依，甚有责备。
“名字？”阖业硕忍着胸口剧痛，“你不是要给你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思回’吗？朕猜，是为他取的吧！颐心斋的架子里，还有他的画像，不是吗？你藏那画像，朕知道，一直都知道……”
浣彤拍着他的背，揉着他的胸口，泪水直流。
“如果是男孩儿，就叫‘思回’吧！朕无论在哪儿，都永远思念你。也企盼你，能偶尔回忆起朕！”阖业硕又吐了一大口血，“如果是女孩儿，就叫‘思悔’吧。朕后悔囚禁了你，却没能给你幸福！”
“臣妾幸福，真的幸福！被爱，真的幸福！”浣彤泪如雨下，伤心欲绝。
“朕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不要骗朕。也不要可怜朕。”阖业硕用尽全力，握紧浣彤的手。
“嗯。”浣彤点了头，“你问！小小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你爱朕吗？”阖业硕万分不安地问出，甚怕遗憾终生，却知此时不问，便再没机会了。
“爱！爱！我爱你！很爱很爱。求你，别丟下我一个人不管！”浣彤紧紧地攥着阖业硕的手，生怕手一松，便是永难再见了。
“别哭！朕准许你离宫，准许你再嫁！”阖业硕颤巍着身子，为浣彤拭泪。
“臣妾不要再嫁！臣妾就想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啊！臣妾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你！”浣彤泣不成声，不住地摇了头去。
“朕想听了多久的话啊！真好听啊！终于听到了！”阖业硕喜不自禁，边是大笑，边是喘个不停。
“臣妾早该说的！”浣彤泪如雨下，心痛万千。
“不迟！不迟！”阖业硕吐了血，随而苦笑不停，“还有——朕没有弑兄！不要写朕‘弑兄夺位’！”
浣彤紧攥着他的手，狠命点了头去。
“朕咎由自取！死前还揪着名声不放！”阖业硕满嘴是血，咒骂自己，“朕活该！活该啊！”
“太医！”浣彤哭喊道，“会治好你的！”
阖业硕却是不再怨了，甚而眸中泛起点滴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
从认识她开始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不断重演——她撒谎骗他；她和他顶嘴；她为他出谋划策；她扮成白衣公子；她翩翩起舞……
未等看够，他便支撑不住，遗憾满心，不舍不愿，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一沉，从她手中坠落。
她终究没有抓牢！
浣彤顿觉心如刀绞，哭喊不停，“皇上！皇上！你醒醒啊！你丟下我一个人，要我怎么活啊？求你挣开眼啊！别丟下我一个人不管啊！你还没有看到孩子长什么样子哪！”
众人闻声进来，忙碌不停。
浣彤目光呆滞，看着人们来来回回。
狂风把窗嘎吱吹开了。
宫灯摇摆不定，里面的火苗东倒西歪，却终抵不过那悍风，终是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的一刻，浣彤发觉，心一瞬间便被掏空了。
随后便是噩耗传来——“娘娘节哀。”
“不——”浣彤悲痛欲绝地大喊，万念俱焚。这一声响彻心肺，穿透了整个皇宫。
原来，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只是知道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