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岫岩的话总是真假参半,林轻云已熟知他的套路,下意识养成了个习惯,提前在心里做好充足准备,以便随时应对他带来的任何变数。

    一路疾驰赶赴苍曲,途中并未遭遇昌遥门,姜岫岩主动提出送林轻云姐弟入城见明彰,让林轻云确认姜岫岩本就与他们同路。

    吉州东北边陲与东夷以苍曲江相隔,东夷觊觎吉、顺两州广袤的平原,频频侵扰。苍曲江河道宽大,水流湍急,是天然的屏障,渡江行军不易,所以战事在苍曲江冰封时多发。

    初冬一战,太孙姜峻岩以五万兵力击溃东夷二十万大军,与东夷王君殊死搏斗,取其首级,收复被东夷侵占近百年的沿江九镇,立下不世之功。

    永朝军主营在战后撤至苍曲县休整,身负重伤的姜峻岩被送至明彰的医馆救治,姜岫岩北上苍曲就是为了接他回京。

    每逢朝廷与东夷开战,昭亭山庄都会派明彰带领两宗弟子去前线支援,医治伤兵。

    姜峻岩成为明彰的患者,林轻云并不意外,看见景悠坐在姜峻岩病榻前才让她意外。

    景悠出身接官景氏,祖父是开朝功臣,父亲是抗击东夷的英雄,景氏满门忠烈,景悠是家中仅剩的血脉。

    因为姜峻岩在睡觉,林轻云和景悠只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走出院门,才发现林轻舟好像丢了魂儿似的跟在身后,眼看他差点被门槛绊倒,林轻云伸手扯住他的手肘。

    “多大人了,走路还不看脚下?”

    “姐,怎么办?”

    林轻舟反手抓住林轻云的手,林轻云摸到他手心里都是汗,故作不解地问:“什么怎么办?”

    “四师姐和太孙......”

    “林轻云,我王兄醒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一下你五师兄过来?”

    姜岫岩出现得很及时,林轻云立马接过话,使唤林轻舟去寻明彰。林轻舟也意识到自己险些祸从口出,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待姜岫岩走近,林轻云向他道了一声多谢。

    姜岫岩在林轻云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抱臂,稍稍倾身低头盯着她,“既是道谢,怎可少谢礼?”

    姜岫岩的面容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林轻云没有躲,仰头反问:“你想要什么谢礼?”

    “只要是你诚心相送,什么都行。”

    “你能这样说,就表明你心里有想跟我讨的东西,你还是直接要吧。”

    “万福礼。”

    “就这么简单?”

    姜岫岩站直身,目光越过林轻云头顶,看见林轻舟在连廊上七拐八拐地跑,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脱口而出,“送我回房间,我不认识路。”

    “行。”林轻云草草地对姜岫岩行了万福礼,扭头往右走,“跟我来。”

    医馆的后宅院并不大,从姜峻岩所在的院子出来,绕过游廊,没走多远就是明彰安排给姜岫岩的住处。

    姜岫岩这一路都跟在林轻云身后,默不作声,脚步轻得跟只猫似的。

    林轻云站在垂花门前,越想越不对劲儿,收起伸向铺首的手,猛地回过身,唬得姜岫岩差点从三层台阶上栽下去。

    “你好像认识我四师姐。”

    姜岫岩在第二层台阶上站定,正好与林轻云平视,“她父亲是我父王的义兄,她跟我王兄青梅竹马,若非家道中落,她本该是太孙妃的。”

    他说话声音很小,就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

    看林轻云嘴角抽动了一下,别过眼不再跟自己对视,姜岫岩知道她听明白了。

    “你放心,小舟不会多嘴,我也不会。”

    没想到林轻云低头琢磨了半天,最后会冒出这么句话,姜岫岩歪着头打量她,紧眨着眼仍不敢跟自己对视,忍俊不禁。

    “当事人都不紧张,你慌什么?”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猜到林轻云会立刻反驳,姜岫岩抿嘴偷笑,大步踩上台阶,与林轻云擦肩而过,伸手推开院门的时候对她说:“有劳引路,恕不远送。”

    等林轻云回过神来的时候,姜岫岩已经快走进房门了,她朝他的背影喊话,“姜岫岩,你们明天就走吗?”

    姜岫岩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是。”

    “麻烦你关照我奶奶和嫂嫂。”

    “好。”

    ——

    除夕夜,昌遥门人在苍曲现身,林轻云姐弟和明彰分别带队追踪。

    夜空中响起鸣镝声。

    循声来到县属粮库,林轻云发现自己又被姜岫岩骗了,他没有跟随班师还朝的姜峻岩一起走。

    林轻云第一次见到姜岫岩用昭亭剑法,完全没有想到他在三年之内,竟能用双刀使出她苦练十年才学会的“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实为双人剑招,一人左手持剑,一人右手持剑,同攻同守,交互出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以前林轻舟内力与林轻云相差悬殊,两个人总是不能配合使出“日月同辉”。

    为了练成“日月同辉”,林轻云将剑招拆开,让林轻舟用攻击剑法,自己防守,引导林轻舟熟悉剑诀。但练到不耐烦的时候,林轻云就会从守变攻,一招便可击落林轻舟手中的剑。

    林轻云本来练的是左手使剑,在教林轻舟的过程中,也习惯了右手用剑,后来当林轻舟不上心练剑的时候,她就自己捉摸左右手互搏,用短剑练习左右手同时使出不同的剑招,形成一攻一守的效果,把“日月同辉”的剑诀化用成单人双剑的招式。

    也是机缘巧合,在镜湖救了姜岫岩之后,林轻云发现自己六识开悟,下山三年,在和昌遥门的交手过程中,逐渐掌握真正的通灵感物,能够使用一些清虚境法中的低阶术法。

    在寻芳阁落水后,林轻云又发现决明剑的封印自行解锁,成为可以灵力意念驱使的法器。

    林轻云和林轻舟没有急于插手,飞身站在粮仓上,俯瞰昌遥门这边只有一胖一瘦两个人,算上姜岫岩,皇城司那边统共有十人。

    瘦子在和皇城司暗卫对打,未用内力,单用武功,手起刀落,招招致命,陆续已有五个暗卫倒下。

    和姜岫岩对招的胖子一直在收着打,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和姜岫岩对抗,完全是在引诱他使出全部的本事,探他的底细。

    “姐,这样下去不行,姜岫岩光靠体力拼不过昌遥门的人,这家伙一看就是内力很高,肯定早就看穿他不会用内功。”

    “你要去帮忙就直接去,别婆婆妈妈的。”

    “姜岫岩和我一样是右撇子,我去了,很多双人剑招使不出来!”

    “你不是内力大增了吗,怎么还不会左手?”

    “那不是以前没练到位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人家,不用内功,都会‘日月同辉’了!”

    “光会剑招有什么用啊!防身可以,对昌遥门还不是白费!”

    “那人家也比你强。”

    “姐,这都什么时候了,瞧他俩这架势没准也会什么术法,你还跟我生这气?你喊我来,不是为了救他吗?你到底救不救啊?”

    胖子的刀突然离手悬空,姜岫岩意识到对方开始驱使内力和他对打。

    眼看胖子的刀朝自己的眉心刺来,姜岫岩正准备侧身躲闪的时候,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光,与那刀对击擦出火花,迫使那刀被收回,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握住了那道光。

    光化水注,凝结成剑。

    纤身亭立,长发飘扬,耳坠红线,十分惹眼。

    “林轻云?你怎么来了?”

    趁那胖子被自己的剑气击倒,林轻云回头瞪了一眼姜岫岩,左手握紧剑柄,做出防御的姿态,两眼紧盯对面的胖子以刀遁地,嘴上却在数落姜岫岩。

    “你傻站在这儿等死吗?你忘了你也有内功吗?对方故意吊着打,把你当狗一样遛,你感觉不到吗?”

    “我......”

    “学会了‘日月同辉’也是白瞎,笨死了!”

    林轻云虽是这么说,察觉胖子的刀破土而出又杀过来,挥剑横扫,削退飞来的刀,胖子又被林轻云的剑气震倒在地。

    眨眼的功夫,姜岫岩发现自己转了个身,不知身后何时又冒出来个瘦子,林轻云已飞身出去与他过招,没到三招,瘦子的刀就离了手。

    发现保护自己的皇城司暗卫仅剩两人,姜岫岩恍了神。

    林轻云的剑脱手而出,正对准瘦子的胸口。

    姜岫岩喊了一嗓子,“留活口!”

    林轻云闻声,掐手诀收剑,改唤缚灵术将瘦子手脚捆住。

    “蹲下!”

    没想到林轻云回身朝自己掷出剑,姜岫岩一边听话往下蹲,一边抱头恼道:“林轻云!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啊!”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刀刃对撞的声音。

    姜岫岩刚想仰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林轻云纵身一跃,脚尖踏在他肩头借力飞起,于空中将决明剑变幻成两柄短剑。

    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姜岫岩咧着嘴回头看到林轻云正用“日月同辉”的剑招与胖子对抗。

    林轻云左手横扫胖子腹部,右手挥剑直逼胖子脖颈,上下连攻,胖子节节败退,气急败坏地反手甩出刀,林轻云空翻躲闪,胖子的刀从她耳边擦过,削断了她一缕头发。

    姜岫岩刚站起身,又看到一把刀朝自己飞来,扯着喉咙大叫,“怎么又来?”

    猝然身前闪现一个黑影,一招空手对白刃,化内力为掌风击落了刀。

    见林轻舟来了,姜岫岩一箭步冲到他身后躲着,“轻舟!还好有你!你姐打得热火朝天,完全不顾我死活!”

    胖子丢了刀,改用内力甩出飞刃攻击,林轻云将双剑合一,左手执剑连挽剑花形成盾阵将飞刃反弹。

    姜岫岩看得眼花缭乱,“诶?这剑怎么变没的?林轻云怎么做到的?”

    林轻舟得意洋洋地解释,“我姐参悟了清虚境法,能借天地灵力使用术法了。”

    趁胖子东躲西避,攻其不备,林轻云闪现近身施以缚灵术将其擒获,抬腿狠踹了他一脚,“死胖子!让你伤我头发!”

    “林家姐弟与永姜杂碎狼狈为奸,昭亭山庄果然是江湖败类!”

    看那胖子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瞪自己,林轻舟抓了一把雪握成团,打到他嘴上,“叫你再口出狂言!”

    林轻云让林轻舟协助皇城司的人将这一胖一瘦押走,回头看姜岫岩蹲在地下,不知道在捡什么东西。

    雪地上出现一细长的人影,如黑云压顶一般映在姜岫岩的侧脸上,他扭头一看,是林轻云正朝他走来。

    林轻云双手抱臂,像看傻子一样问姜岫岩,“数蚂蚁呢?”

    “大冬天的,哪来的蚂蚁啊!”姜岫岩笑呵呵地站起身,手掌在林轻云眼前摊开,“给你!”

    看着姜岫岩手心里的长发,林轻云怔住神,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无聊!”

    没想到林轻云看到断发之后不惊不喜,愣了半天之后,冷着脸,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姜岫岩攥着头发,追着她问:“林轻云,又不是我砍了你头发,我好心给你找回来,你跟我甩脸子算怎么回事啊?”

    林轻云猛地停下脚步,姜岫岩紧跟在她身后,离得太近,来不及刹住脚,直接撞到她背上。

    姜岫岩看林轻云向前趔趄一步,怕她摔到,急忙伸手抓住她手臂,“小心!”

    林轻云用力甩开姜岫岩的手,不耐烦地回头问他:“姜岫岩你有毛病吧?不就掉了一绺头发嘛,我都不在乎,你捡它干嘛呀?”

    “我娘说,女孩子的头发都金贵,我是怕你丢了头发不开心,才想给你捡回来的。”

    “捡回来有什么用,断了就断了,也接不上了,我从小到大被剑气割断了不知道多少头发,也差这一星半点儿了。”

    “哎呀,我捡都捡了,你就当留个念想吧。”姜岫岩边说边抓起林轻云的手腕,将断发放进她手心里,轻捏她四指推向掌心收拢,“等你回头得闲了,练练可以接头发的法术,再把这头发接上不就成了。”

    林轻云低眼看发丝从指缝渗出,再抬眼时正对上姜岫岩的笑眼,好像在里面看到了星星,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姜岫岩,我刚刚凶你了,你怎么不生气啊?”

    “谁说我不生气了,我觉得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骂谁是狗?”

    “谁生气谁是狗!”

    “你生气了,你才是狗!”

    “生气的明明是你,头发断了,气得都踢人了!”

    “姜岫岩,你有种别跑!”

    “我不跑,还等着你拿剑丢我吗?”

    “我什么时候拿剑丢你了?”

    “就刚才啊!”

    “我那不为了救你吗?”

    “哪有你那么救人的?”

    “谁叫你那么笨,连背后有人偷袭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时出剑,你现在脑袋都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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