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光阴似箭流,又是一度期末考。

    距离上午的考试开始,约莫还有半个小时,同学们有的已经收了包关了书进了考场,有的则拿着书临时背诵巩固记忆,在教室门口或蹲或立,又或在稍远处花台、树下或坐或站。

    三三两两的同学站在树下阴凉处,谈青鸾也不例外,她最后在脑中梳理一遍知识点,倏地思维断了线。

    呀,那个公式怎么写来着?

    她急了起来,打开包,反复翻找,未果。细一回想才忆起,早上出门前她把那本书拿出去了,遂敲了敲自己的头,懊恼关上包,随意一瞥看向身边。

    书页停在某一页,恰巧是她忘了的那个公式,她将脑袋凑得近了,那书忽地往这头移了一移,那人用又软又甜的女声道:“你看好了没呀?看好了我就翻页了哦。”

    谈青鸾这才抬了头看那人。

    树叶摇曳将遮未遮,点点晨光漏了下来,照出姑娘乌黑卷翘的长睫,一双琉璃的眸,眉目如流水,樱唇琼鼻,小巧脸。

    呀,是殷莺,那个殷莺。

    殷莺牵了她的手,往她身边移了移,微微笑道:“我们一起看吧。”

    至此,凑近的两个头,一本书,窸窸窣窣和着微声细语在晨阳下轻轻吟着。

    一个轻声说,谢谢你,我认识你,还有你真好看。

    一个柔声回,不客气,我也认识你,还有你也好看。

    谈青鸾觉得,眼前这姑娘就像误入凡间的精灵,又像坠入世尘的仙,谁能不喜欢她呢?

    结束最后一堂考试,已是日落西斜,谈青鸾从考室出来的时候,一面推门一面装书,刚好外面有人进,一个不留神,两人就撞到了一起。

    来人手里拿着个木盒,那盒子被撞的散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带着叮叮当当的铃声,顺着轨迹滚到了谈青鸾脚边。

    木盒里装的一个铃铛。

    谈青鸾向后退了一小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铃铛和散在地上的木盒,装好后递给来人:“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有人进。”

    来人没接少女手里的木盒,只因她先认出了谈青鸾,“阿妹,好久不见。”

    谈青鸾看清来人,她慈眉善目,温柔和煦一如从前。

    是那个送她花的老婆婆。

    那朵红花。

    “阿婆是你呀,好久不见,你来这儿干什么?”谈青鸾指了指周围环境,疑惑问道。

    “我来找人,没想到遇到了你,也是巧了。”

    “真是好巧,居然能在这里碰见。”谈青鸾语气惊喜,一手拿着盒子一手牵住婆婆的手,“阿婆,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

    婆婆拉着谈青鸾往外走,“不找了,哪里还用我费心找,到了时候自然会出现。”

    两人出了学校,走在林荫道上,正是:绿槐青柳织碧阴,鸟鸣蝉唱携风吟。

    泉县连续下了几天小雨,即便是三伏天的盛夏,也不觉炎热。

    阵阵风拂过,丝丝清凉。

    “婆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婆婆没做回答只是问,“阿妹,上次我送你的那朵花你可还留着?它开了吗?”

    谈青鸾回想起那朵花,低头暗忖片刻答道:“阿婆,不好意思那朵花被我弄丢了,我不知道它开没开,不过我想它应该是不会开了。”

    婆婆眼眸深邃,如同一汪潭,又像浸了墨,似是看穿了她,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本是天注定,冥冥之中自有缘法。”

    “阿婆不是的,”她继续说道:“非天命非命定,定数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可以去确定实实在在的故事。”

    婆婆只是微笑着,从谈青鸾手里拿过那个木盒,将里面的铃铛取出来递给她:“或许我真是老了,不如年轻人通透,这个铃铛与你有缘你拿去吧,算是你陪我这个老年人说话解闷的谢礼。”

    谈青鸾几番推辞,却也拒绝不了婆婆的好意,只得接过道谢。

    回到家中,谈青鸾才细看那铃铛,铃铛用铜质链条连接铃身,铃身为球状,直径约两厘米左右,其表面刻有精细繁复的镂空图案,每处孔洞都恰到好处地透漏出光线,内有一小铜球,铃身下坠有细小铜片。

    铜片上写有小字:铃音央央,相思茫茫。

    是极其精致的一个小玩意。

    只是奇怪,无论她怎么摇那铃铛也不能响,谈青鸾不由犯了迷糊,难道之前听到的铃音是幻觉?

    那天夜里,耳边似有铃音袅袅,她又做起了梦。

    梦里,她身处云端,云雾缭绕,离她不远处有两人。

    一人身坐莲台,手指拈花,祥光笼罩,瑞气遮迎。

    另一人跪拜在他身前,朦胧间只看得一个背影,披散着的头发很长,不知是男是女。

    不过从声音来判断跪拜的那人应该是位男子。

    云雾迷蒙间,只听得两人的声音。

    他说:我佛在上,弟子有事相求。

    佛曰:万法皆生,皆系缘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众生皆是化相,万事一场虚妄,你又何必执着。

    他答:弟子愚钝,堪不破,放不下。

    佛曰:可她已神魂俱灭消散殆尽,你待如何?

    他答:我愿为她聚三魂寻六魄,不齐不休。

    佛曰:九世佛缘,换一世轮回,值得吗?

    他答:世上难得如意,人间尽是取舍,无关值得与否,心甘情愿足矣。

    佛曰:你可曾想过,她今生杀戮太重,即便轮回一世,也将是无边苦楚。

    他答:弟子十世功德,愿换她来世一生平安康健,欢娱喜乐。

    佛曰:不够。

    佛又问:那你呢?

    他答:无心无为,无欲无求,无痛无忧。

    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竟不知你是悟了,还是没悟了。

    他答:弟子愚钝,戒不掉人间苦红尘,参不透菩提如是观,成不了般若未来佛。

    谈青鸾恍恍惚惚,她想看清那男子样貌,不觉循着声音向他走近。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眼看将要看清男子的相貌,她眼前的景象陡然变换成空,脚下密云散了开,身体不住的往下坠。

    情急之下,谈青鸾不自觉地喊出了声。

    男子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原只有背影的他回了头,只是他的眼里将将只有苍苍一片云雾。

    离恨天幻梦,徘徊云浮动。

    纵是相思人,相思亦难逢。

    客厅电话一直响,也不知响了多久。

    谈青鸾想起身去接,奈何身体似是千斤重,动不了身,意识也是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摸她额头,她睁开眼看见刘栗对她说:“杳杳,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

    “刘姨?”

    “你姥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叫我上来看看。”她扶着谈青鸾坐起来,“得亏我来了,不然你可要怎么办。”

    谈青鸾任由刘栗动作,迷糊中又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趴在吴郁背上。

    原是吴郁背着她在下楼。

    她觉得这背,跟梦中的那个背影无比相似。

    她双手环过吴郁肩膀抱紧手臂,口中含糊道:“我的债我要自己还,不用你去求不要你去换,你去做你的未来佛。”

    吴郁听她梦里呢喃,只听清了什么债,什么佛。

    他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你欠了谁?”

    谈青鸾将脸埋进他后背,喃喃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而后,谈青鸾感觉一股莫名的伤感,眼角的泪无意识自腮边划过,湿了他后背的衣衫。

    母子俩把人送到附近的诊所里,安顿好后,刘栗便回家给肖必报平安,让吴郁留了下来。

    少年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也安静地闭上了眼,嘈杂的医院里似是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呼吸浅浅。

    挂完一瓶水,谈青鸾脑袋似乎清醒些了,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坐在她床侧的人。

    少年好像是睡着了,头靠着墙,乌黑的睫遮了流光的眸,一动也不动。

    谈青鸾突然好想摸一摸他,手刚抬起,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伸出的手迅速收回。

    伸手收手间带起的风惊醒了床侧的人,吴郁睁开眼,倾身向前,伸手探她额头温度:“还是有点烫,你舒服些了吗?”

    谈青鸾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刘姨呢?”

    “她先回家了,待会儿再来。”吴郁笑容如清风明月,一双丹凤眼中蓄着银河满载星海,“谈青鸾,你又欠了我一次。”

    谈青鸾望向他的眼眸,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她一时迷了心神。

    看着他一双琉璃的眸,让她想起有着同样眼眸的那个姑娘,心底忽地一沉,才清醒的脑袋又迷糊起来,说出的话不着边际,“你也欠了殷莺吗?”

    吴郁莫名其妙问:“哪个殷莺?”

    “就是那个仙女般的殷莺。”少女偏过头不看他。

    少年伸出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嘴里说出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上。

    “哦,那个殷莺呀,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起她?”

    多年以后,谈青鸾看着铃铛会回想起那场梦那个背影,那些场景那些话,那个眼眸那个殷莺。

    以及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人间四月天。

    蓬蓬春桃花下,落英纷纷。

    少年将铃铛放到她手上,“杳杳,这是回梦玲,如果以后你忘了我,它会帮我找到你,会让你慢慢想起我。”

    铃音一响,万般回梦。

    是曰:

    时光慢渡,一念痴心,事无常论死生。

    余期空门求灵神,佛前燃尽三千灯。

    念情万重,天不忍抛,朝暮事寄回梦,

    回梦不使人相逢,徒留公子瘦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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