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中,太后正侧着身子在床榻上小憩。这本该是修养精神的时候,太后却像是魇住了,额间因皱眉布满波浪般的纹路,沁出细密的汗。

    她又梦见了从前的事,彼时先皇尚在,她还是皇后,就连她悉心教养的皇儿都尚且是个孩子。

    妃子在她宫里哭诉,她早已记不清那位妃子的模样。依稀记得妃子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娘娘,臣妾知晓铸成大错,但恳请娘娘留下这个孩子。臣妾甘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哪怕是搭上臣妾这条命,臣妾也在所不惜。”

    时至今日,太后仍在想,那位妃子为何执意要留下肚中孩儿?一个孽种,竟妄想染指皇室血脉!

    恰好太后正需要一人帮她除掉昔日的贵妃,那位妃子用自己的命做到了。贵妃残害妃嫔,甚至妄图毒害皇嗣,先皇大怒,将贵妃打入冷宫,没多久贵妃便在冷宫中暴毙身亡。

    妃子果真是个聪明人,只这一招,贵妃便倒了台,那孽种也被先皇看在了眼里。

    太后几度想为先皇证明,那孽种并非皇室血脉。可总有人暗中阻挠,先皇反倒更加心疼孽种。

    “一个孽种,也配与我儿争?”太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孽种养在自己宫中。

    那时的乐宁还是个贪玩的公主,太后让乐宁带着孽种四处玩乐,荒废他的学业。

    事到如今太后才知自己做了何等蠢事。

    孽种的生母看到自己诞下皇子,仅用了数日便布下一盘棋。

    皇帝登基后,太后一直在查那位妃子布下的暗线,一一揪出来斩断。知晓越多,太后越发觉得心惊。

    那妃子也是个高官的女儿,在宫中留下许多眼线,只为了给自己的皇儿铺好一条后路。

    眼看着朝中立太子的声音越发响亮,妃子留下的余孽找了个时机告诉了孽种的身世。

    梦境之中光怪陆离,不知何时,太后发觉自己竟变成了那孽种。

    他一向知自己并非母后所出,竟不知他并非父皇血脉!

    母后早已知晓,若是他的皇兄登基,他又如何能活?

    何况还有乐宁,他的皇姐。

    他自小便喜欢和皇姐一起。可皇姐及笄后开始避嫌,甚至请求父皇将自己许配给那位年轻的丞相。

    倘若他是皇帝,皇姐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

    每每瞧见皇姐与丞相成双入对的恩爱模样,都叫他恨得牙疼。

    明明从前他才是皇姐最亲近的男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等到一个绝妙的机会。

    皇兄南下治水,他只是略微出手,皇兄便再也没能回京。

    父皇本就病重,因着皇兄一事更是雪上加霜,卧病在床。

    他前去侍疾,告诉父皇自己并非皇室血脉……

    太后陡然惊醒,单是在梦中变作那孽种,太后仍觉得恶心不已。

    当年她就该狠狠心,直接除掉这孽障。哪怕先皇会因此记恨她,也好过如今这般田地。

    太后身边的嬷嬷为太后擦着汗,问道:“娘娘又做噩梦了?”

    太后并不作答,起身长叹一声:“去将贵妃请过来,哀家有话同她说。”

    “是。”嬷嬷撂下绢帕,行了礼退出去为太后叫人去了。

    -

    六月正值雨季,除去柒络等人启程那日,这一路上尽是阴雨绵绵,不见日月。

    早先柒络还是自个儿骑马,这些时日她都是和江天唯同乘。她身形娇小,不用戴宽大的斗笠,只管藏在江天唯怀里也能避风避雨。

    她那匹马就交给云久牵着,每半日柒络和江天唯就会换匹马,免得马儿累坏。

    今儿运气倒好,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寻到一处村落。村头有户人家,瞧着院子不小,兴许能腾出两间房借他们一宿歇个脚。

    柒络说话最是好听,带上斗笠主动下马去敲门。

    这里住的是对小夫妻,开门的是这家的丈夫。丈夫隔着门缝见来者是这么一个俏丽年轻的姑娘说着要留宿一夜,还没弄清心中是惊是喜,再一瞧,这姑娘后头还跟着仨人呢!

    敲门的姑娘看着和和气气的,另外那仨却不好惹的样子。

    丈夫掂量了下,婉言拒绝:“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怕是住不下几位。”

    这样的事柒络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了,轻车熟路地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交到丈夫手里:“烦您行行好,您瞧这雨下的,我们实在是没个落脚处了。”

    柒络这话倒也没错。村中有几家有闲房的?偶尔谁家来客要住上一宿,那都是主人家挤挤,腾出来的空房。他这院儿是去年才建成的,打算做些小生意,就多盖了几间打算当库房,这会儿还空着。

    饶是如此,若他们一人一间也是住不下的,他家最多空出两间。可这姑娘出手实在阔绰,若有了这钱,他的买卖马上就能做起来了。

    如此想着,丈夫打开院门,将几人请了进来。

    屋中的娘子闻声出来,丈夫小声与娘子小声嘀咕。娘子也偷偷观察柒络等人。

    柒络在这几人中身形最小,衣着却是最好,此时正指挥着其他人把马拴好。

    娘子从前在大户人家做过工,见过些世面,当下便猜出来柒络是几人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位。如此说来,贵小姐需得单独一间房才是,这样一来他们四人就要三间房了。

    娘子与丈夫商量了下,反正他们钱给的多,家里大多物件再贵也贵不过那块碎银。倒不如将细软收好,拿着先去村中老娘家暂住一晚,把这院子留给他们。

    娘子与柒络说了这话,柒络顿时欣喜万分:“当真?会不会太麻烦两位?”

    “无妨的,我婆母住得不远,两步路便到了。”娘子凑近了才发觉柒络确实年少,举手投足间尽显稚气,说不准是哪家小姐偷跑出来的。

    这家的娘子走之前将卧房的床褥换了新的,念春帮着拾掇的。另外还说了,院中养的家畜以及厨房里的,若有需要他们自个儿取来用便是。

    柒络也承诺说,等他们明早回家再动身,免得有人钻了家中没人的空档。

    他们走后,念春对坐在屋檐下看雨的柒络道:“这户人家倒是好说话。”

    柒络歪头去看念春:“那我们走时多给他们留块碎银得了。”

    闻言,念春沉下脸:“我可都瞧见了,你给的那块都能将他这处院子里里外外全买下来。三爷给你的银钱再多也经不起你这样用。拿这么多钱,换做是我也能说服他们。”

    说罢,念春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做来吃的。淋雨走了一路,大家都有些疲惫,早些吃饭早些歇了。

    云久和江天唯才把空房收拾得勉强可以住一晚,忙活完了江天唯又主动去喂马。云久闲来无事看着柒络悠哉悠哉的模样,再看院里的鸡鸭,一计忽上心头来。

    云久贼兮兮地蹲到柒络面前,怂恿道:“小姐,既然人家都说了,这鸡鸭可以宰来吃,我带你去抓两只来。”

    柒络转过身子,嫌弃道:“你自个儿去不就好了。”

    阴雨天时,家畜排泄物的味道格外重,她躲都来不及,怎可能亲自去抓。

    云久进屋拿了柒络的斗笠扣到她头上,将她拉起来:“哎呀,小姐,保准儿会很有意思的,跟我来就是了。”

    柒络捏着鼻子,眉毛几乎要压到眼睛上,不情不愿地被云久拽到鸡圈前。云久松开柒络,仔细挑着圈里的鸡。柒络本想趁机逃掉,奈何实在好奇云久到底要怎么捉只鸡出来,跟着往里探头。

    云久眼疾手快,一伸手便拎出来只体型中等的母鸡。柒络吓一跳,微仰着身子退了两步。

    “这只如何?”云久拿着鸡给柒络看。

    那鸡在他手里不断地扑腾翅膀,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喊叫。

    柒络怕得紧,又退了两步:“别给我看了。你要吃就赶紧处理好,它吵得我头疼。”

    “好嘞……”云久答应得爽快,手一抬就将鸡扔到柒络面前。

    柒络吓得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后撤。母鸡仿佛是认准了柒络乃自己生命的最大威胁,边叫边追。

    柒络慌忙逃窜,还不忘怒骂:“云久,你个混蛋!”

    听到柒络那声堪称凄厉的尖叫时,江天唯和厨房里的念春就都过来了。江天唯腰间佩剑尚未卸下,抽出剑扔出去将紧追着柒络不放的母鸡插在地上。

    母鸡最后发出几声哀鸣,颤抖着没了动静。

    柒络跑得斗笠掉了都顾不上,像只破碎的蝴蝶般扑到江天唯怀里嘤嘤哭泣。江天唯揽着她往卧房走:“没事了,莫要哭了。”

    念春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比江天唯慢了些。只见她气得一个箭步过去使劲揪住云久的耳朵,骂道:“你又作死!上次江公子给你的教训还是太轻了,若真伤到姑娘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云久疼得弯着腰连连求饶:“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这就去给小姐赔礼道歉去!”

    念春手上继续用力:“轮得到你去碍姑娘的眼?你和鸡一块洗干净到厨房来。”

    说罢,她把手一甩。云久趔趄了两步,捂着被揪红的耳朵认命地去收拾那只被长剑钉在地上的母鸡了。

    云久拔起剑还嘟囔了一句:“难不成连我一起炖了?”

    念春站在厨房门口听到了这句,回头威胁了一句:“把你那脏手洗干净过来给我打下手!你再多嘴就和这鸡在锅里作伴吧!”

章节目录

辰时云间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伊幺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伊幺萌并收藏辰时云间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