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落下雨点,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古人常说: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黎镜恍惚地在人行道上踱步,乌黑的发梢浮现出一片雪白,细雪落在她的肩膀,粘在她的睫毛上,如一只精致苍白的玩偶。

    他们说:“她到底怎么进来的?学校怎么什么背景的人都招进来?”

    他们说:“长得挺好看,但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长得好看也没用。”

    他们说:“她天真得发蠢。”

    黎镜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这个世界的标准。明明自己就是有实力,他们亲眼所见,上一秒还赞赏有加,下一秒就能因为自己的家庭而大肆嘲讽。所以到最后比较的是什么?不是实力,是家世么?

    这世上多的是沧海遗珠,她是大小姐的时候,人人都自荐伯乐,她是苏陌的时候,只能沦为蒙尘明珠。

    即便眼眶再热流出来的泪也会瞬间冷却,路上熙熙攘攘,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大家或撑伞或遮帽,用围巾捂着脸急匆匆地行走,有的回家,有的去吃饭,有的回公司,不像她那样漫无目的。

    今天实在冷得不像话,整日整夜的阴云密布,连一丝阳光也见不着。

    寒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雨水夹杂着雪花叫人睁不开眼睛。

    黎镜低着头,努力把脸埋进围巾里,可惜只能遮住半张脸,还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暴露在外。

    耳边有稚嫩的童声呵道:“不要踩井盖!遇到井盖要跳过去,否则会倒霉!”

    另一个孩子慢悠悠地问道:“啊~真的吗?那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霉运飞走霉运飞走,好运来,好运来,好运从四面八方来~好了,我念咒语你就不会倒霉了!”

    她被两个小孩幼稚的对话逗得发笑,因为踩井盖不会倒霉,大概是长辈怕孩子踩到不稳定的井盖而掉进下水道,才编谎话恐吓他们来着。

    街头一家咖啡店正在播放五月天的歌曲,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国内音乐人作品。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梦。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旋律无比熟悉,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去年冬天,黎镜被沈曼心女士勒令在家练琴,直到晚上她独自一人蜷缩在被窝里默默看着五月天演唱会的新闻,突然跳出一条他发来的消息:演唱会,敢不敢一起去?

    她赶紧拉开窗帘,只见微黄的路灯下,漫天的大雪里,应忱那个傻子正扬起两张票对着她微笑。

    那次是趁机偷溜出去的,爸妈睡着了,所以没发现。

    黎镜故作镇定地对他说:“有何不敢?”

    后来,谁能想到她在去场馆的路上突发肠胃炎,差点儿把应忱吓得半死,就是那次她发现那家伙还有如此慌乱的时候,结果就是他们没去成演唱会,一直都没再去了。

    “如果你快乐再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歌曲正好放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换成另一首欢快的曲调。

    她发现雪好像停了,只是眼前一黑,似乎是自己挡住了别人的去路。

    “抱歉。”她不曾抬头,主动往旁边挪了一步,但那个身影偏偏跟随她往同样的方向移动也了一步。

    黎镜认定来人大概是想“碰瓷”,于是警惕地朝后退去,再猛然抬头——

    也许是逆光的缘故,看不大清,待对方自觉靠近她,将手中的伞明目张胆地朝她倾斜…黎镜看见了,那副熟悉又不羁的神情!

    他轻轻勾起嘴角,微微俯身,似是逗弄她:“小哭包,又想一个人哭啊?”

    见了鬼了,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窜出来的!

    “你跟着我干嘛?跟踪我?”

    “没有,恰好路过,缘分使然。”

    “骗子,你明明是去你的乐队,哪里能在校外碰见我?”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

    黎镜不想跟他扯皮,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可是那把伞始终追随着她,任凭她快一些慢一些都甩不掉。

    身后之人急切地解释道:“别跑了,还下着雨夹雪呢,我这儿有伞!”

    黎镜突然停下脚步,楚尧把伞撑在她头上,乐呵道:“都说了别跑了,你跟个兔子似的。”

    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肩膀已经湿了一片,耳朵也被冻得发红。她看着自己头顶大片完整的雨伞,那伞柄明明白白地倾向自己,持伞的人却不在伞内。

    黎镜缓了缓,淡淡道:“把伞留给你自己,你又不欠我,我最讨厌欠别人。”

    楚尧一脸坦然道:“不然…我俩一起撑?”

    荒唐,做梦呢你!她心中埋怨道。

    “楚尧你听着,我不需要你把伞让给我或者为我撑伞,明明一个人撑伞就能安然无恙,为什么要选择两个人一起撑伞同时淋湿两个?”

    他似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挤到她旁边,顺手搂住她的肩膀。

    “你干嘛?!”

    “看吧,挨紧一点儿就能同时遮两个!”他说。

    苏陌足足比他矮一个头,瘦而无力,黎镜被她死死扣住,想跑也跑不了。

    楚尧目不斜视,洋洋得意,嘱咐道;“别乱动,你一折腾就会被淋到,你被淋到的话我不得不把伞偏向你,伞一偏向你被淋湿的就是我了,那样一来你还是欠我。”

    他知道的,她的口头禅是“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没办法,黎镜承诺道:“行,我答应同行,你把我送到公交站可以嘛?”

    “当然。”

    行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忙。

    楚尧把她箍得很紧,像是好不容易抓住猎物而生出了戒备感,两人默不作声地并肩走着,平时话多无状的楚尧反倒出奇地缄口不言。

    她以为他吃错药了,这个节骨眼上对方突然来了一句:“你想加入天文社啊?”

    “还说你没跟踪我!”

    “路过,恰巧路过。”

    要不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不能粗鄙,黎镜真想狠狠踩他一脚!

    楚尧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天文社?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些破石头吗?而且离这么远,触手不可及,至于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她偏过头去,反驳道:“你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他的手搂得更紧了。

    “你想知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我还没对谁说过,你可不要觉得我幼稚。”

    “苏陌同学跟‘幼稚’两个字本来就没有关系,你放心说吧。”

    黎镜酝酿了一会儿,开口娓娓道来:“你想想看,我们目之所及的那些星星,它们或许距离我们有几十、几百、几千乃至数万、数十万、上千万光年,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每一束光,或许是几万年甚至千万年前发出的。也就是说,我们跨越了时间,什么都不用做就见证了千万年前的产物。一束光自诞生起历经光阴来到地球时,地球已经从一片荒芜变成现代人类社会。人类个体的渺小自然不能做到像光一样用一生去见证沧海桑田,但在有限的时间里我总想做点儿什么,不枉短短数十年光阴。”

    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饱含倔强和坦然,带着希望与憧憬,完全不像平时冷漠的样子,楚尧若有所思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星星和宇宙。”

    黎镜点点头,问道:“你能明白吗?”

    “其实我听不懂,”他说,“但感觉挺伟大呢,跟科幻片似的。”

    “……”

    得,她就知道这个愣头青不知道,他的应和全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不扫兴、爱捧场的个性,不过至少不全是对牛弹琴。

    “那你很想加入天文社,成功了吗?”

    “测试毫无难度,但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被拒之门外。”

    “所以…你觉得不公平,一时难过忧郁,才…”

    “嗯。不过我现在不想加入天文社了,除了经济基础,我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原来我心心念念的天文社里有一群自视甚高的人,即使我加入了,肯定少不了矛盾,他们会一直看低我,玷污我心中纯粹的宇宙个星空,没加入反而是好事。”

    楚尧见她眉目舒展,应该不是违心的话,她能那样想就再好不过了。他还是故作惋惜,略带愤怒地指责道:“他们将失去一位优秀的…天文爱好者!没眼光!这种人以后搞投资绝对掉坑里!”

    黎镜笑道:“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学渣中的战斗机!下周就要月底测试了,你该不会想一直待在F班吧?”

    “考试就是一种有悖人性的活动!”他不以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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