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快跑啊。

    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徐醒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小莹追不上她,锦波追不上她,浮白也追不上她。

    她们跑得可真慢。徐醒在心里这么想。

    可来不及停下来等她们了,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到承明殿去。

    徐醒的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她要去找她的父皇,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扑进父皇怀中诉说数月未见的思念。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承明殿门外。抬起手,指尖刚一碰到门环,那扇紧闭的门就自己开了。

    “父皇,母后?”随着那扇门的缓缓开启,徐醒正面迎上了准备往外走的父皇和母后,还没来得及激动,便注意道他们身后随侍的宫人,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什么东西。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醒儿?”他们看起来有些惊讶,“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父皇母后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徐醒更加疑惑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眼前的人说的话了,“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是高兴得过了头了?”皇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脸颊,“今日是你的生辰呀。昨晚不还念叨着问父皇母后要送你什么礼物吗?看,这些都是我们给你准备的,满意吗?”

    后面的宫人纷纷掀开用来盖住各式奇珍异宝的红绸,俯身颔首,齐声道:“公主殿下生辰吉乐。”

    “什么生辰——”眼前所有人都看着她笑,可徐醒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生在春天,如今已是孟夏时节,早就过了今年的生辰了。

    她还能记得,在那几乎要堆满半个库房的生辰礼中,她最喜欢的是母后送的孔雀大氅,还威胁父皇说若是明年生辰不给她送个比孔雀大氅更好的,便要父皇亲自去猎老虎回来给她做地毯。

    “儿臣刚从青州回来,”徐醒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紧张地抓住皇后的手腕,看着面前二人的眼睛,试图让他们想起什么,“是母后您给儿臣传的信啊,还有舅舅说父皇您先前上朝时晕倒了,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现在怎么样了?”

    可他们好像听不懂徐醒说话,只是笑。

    徐醒又看向那些宫人,可宫人们也只是不停地向她说着吉祥话,说着这样宝贝产自哪里,那样宝贝又是何年何月进贡上来的。

    好吵,好吵!

    她不断后退,那些人的说话声却越来越清晰,吵得她头疼。

    最终,这些嘈杂的声音化为一道嗡鸣钻入徐醒脑中,就像一柄利剑,射穿了她、将她的灵魂也带出了那副躯壳。

    疼。

    手腕的刺痛迫使徐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床幔。

    这里,是凤阳宫?

    她回宫后,不是去见了父皇母后吗?怎么会在凤阳宫?

    “殿下醒了!”小烛正跪在榻边,协助李医师针灸。发现徐醒手指微动,她激动地立马站起来,“快!快去禀告娘娘和殿下!”

    视线缓缓下移,徐醒看见正在专心给她扎针的人,声音却不大好听:“……净初?”

    “殿下别动。”李净初迅速按住徐醒的手腕,避免她乱动弄得针扎不准地方。

    下完最后一针,李净初这才抬起头来:“殿下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醒眨了眨眼。其实她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觉得浑身没力气,不想动弹。

    “我睡了很久吗?”

    “您是晕过去了,”李净初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这样啊,”徐醒的视线其实还是有点模糊,思维也跟着涣散了。她的目光游移了半晌,才发现什么似的,嘴比脑子先一步动了。

    “净初,你怎么穿成这样?”

    眼前的李净初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憔悴。

    凤阳宫内静了片刻。

    不对。徐醒慢慢发觉了。

    不光是李净初。被褥、床幔、一旁守着的宫人。

    都是素色的。

    发生了什么?

    徐醒的头又开始疼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回荡,一下、两下、三下……

    钟声。

    她想起来了,是钟声。

    那时她正在前往承明殿的路上,她是在听到钟声后晕倒的。

    一瞬间,徐醒感觉浑身泛起一阵冷意。明明身处凤阳宫,却好像到了什么极寒之地,冷得刺骨。

    心口迟来的钝痛让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张开嘴想说话,那些话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里,无论多么努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紧接着,她开始大口呼吸,用一种明显不正常的速度攫取周身的空气,却因进气多出气少而止不住地咳嗽。

    宫女们手足无措地扶着徐醒坐起来,两个宫女在李净初的指挥下拍打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另外两个则帮忙按摩她的胳膊和小腿。

    “殿下,不要去想,”李净初握着徐醒的一只手,双手交替着按揉着她的虎口,“来,慢慢呼气,慢慢呼气——对,就是这样……”

    李净初引导着徐醒将呼吸调理回正常状态,她的手脚渐渐有了一点点温度。

    就在这时,门开了。

    从门外跑进来两个焦急的身影。徐醒一见到他们,郁堵在心中的万般痛苦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随着徐醒的眼泪溢出眼眶,所有宫人纷纷跪了一地。

    “母后,哥哥,”她被圣后,不,现在的太后紧紧搂在了怀中,徐望旌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

    泪水很快浸湿了太后的衣领。

    “我是不是回来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快点回来的,要是我能再快一点,要是我能……”

    “对不起,”

    “对不起……”

    徐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地将她抱得紧一些、更紧些,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耳朵:“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她没有父皇了。她没有父亲了。

    这一认知不断冲击着徐醒的脑海。她看见一旁的小烛,又想起了被吞没在黑暗中的小莹,想起将她从马车中救出来的锦波,想起喊着让她快跑的楼珂。

    又想起母后送来的密信上的那两个字。

    速回。

    可她还是没来得及。她没能保住那么多人的性命,也没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山匪要杀她。

    为什么她的父皇没有撑到她回来。

    为什么……

    “父皇究竟为什么会,”待徐醒冷静一点,她立刻想起了这个问题,“从我离开皇城到现在,短短两月时间,为什么。”

    她看向她的母后,又看向她的哥哥。

    最终,她看向小烛。

    “小烛,你说。”

    被点了名的小烛顿时像被放在了火上烤。太后和殿下都没有表态,公主又一直盯着她,她只能跪在地上,有些犹豫地开口。

    “半……半月前,陛下下朝时忽然晕倒,御医诊断是疲劳过度。但当晚陛下便口吐鲜血不止,最后发现是,是中了毒。”

    “李医师说,那毒凶险异常,不过几日就已经侵入了陛下的心肺。诸位御医用了很多办法,都只能暂缓毒性蔓延,无法根除。”

    “直到,”说到这,小烛有些害怕地抬起头看了徐醒一眼,又连忙低下。

    “直到三日前,殿下遇刺的消息传入宫中,陛下听闻后又吐了血,到次日清晨,便……”

    便离她而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她。徐醒静静地靠在太后肩上,一动不动。

    屋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出了声会惊扰了此刻不知在想什么的徐醒。小烛更是努力压低了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过了很久,久到跪在地上的众人双腿已经麻木,徐望旌试着晃了晃她的手。

    “不对。”

    徐醒突然出声,她推开太后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我午时遇刺,消息怎么可能当天晚上就传到宫中。”

    今早她见谢家人的时候,他们明显不知道徐醒遇刺的事情,甚至以为她此刻还在青州。

    那么这个消息是怎么避开一众密切关注着皇城一切动向的权贵,悄无声息地传进宫中、传进她父皇耳中的?

    “半月来,皇宫上下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是谁传的消息。”

    “父皇病重,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件事告诉他的?”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从那场刺杀中逃脱的只有徐醒和浮白两个人。在那样的山间,能第一时间得知她遇刺、又能第一时间让消息直达御前,徐醒无法得知他们究竟是计划了多久,才让一切这样“顺利”。

    徐醒不信她的母后和哥哥不会想到这里,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在她昏迷期间已经查出并处置了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

    但她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

    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迫不及待的,想要父皇去死。

    “醒儿,都已经解决了,”太后用手擦去徐醒脸上的泪痕,看着她通红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不。事关父皇,徐醒无法不想。

    她执拗地望着徐望旌。

    “好吧,”徐望旌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徐醒垂下眼眸,声音沙哑而平静地说出几个名字。

    她看见母后的那双眼睛露出无尽的哀伤。太后再次将她拥进怀中。

    “这些人,和他们下面的人,连根带叶,都处理干净了。”

    “所以醒儿,你不要怕,有母后和哥哥在,再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也不是你的错。”

    “千万,千万,不要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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