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很多人都不在了。

    林越转学去了临市,夏安安不知为何也不在一中了,而她的离去,姜亿连一个缘由都无法觅得。

    每当她以为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种朋友时,剧情总会陡转直下,要么因为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然后沉默地离开,要么因为距离的拉长,然后渐渐淡去。

    姜亿站在纵横交错的走廊上,心乱如麻。

    体育课依旧是大多数学生最喜欢也最期待的课,那个喜欢讲故事的女同学谢淑怡身边,总是会围上一圈人。

    “虽然你们可能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我身边真的发生了好多这样的灵异事件,很奇怪很奇怪。

    “我记得我九岁那年,我外公生了很严重的病,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妈妈在梦里梦见了我外公,我外公在梦里对她说,我要走了,让她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外婆,然后第二天,我外公就真的去世了。

    “还有有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从老家搬到江城的新住处,我就总是梦游。然后有一次我跟妈妈一起睡一个房间,半夜的时候我妈妈突然发现我不在床上,起来看见我披着一个毯子站在窗户前,然后我妈妈问我怎么了,我却跟她说‘女儿,我想你了’。然后第二天,我妈妈再跟我说起这件事,我却没有一点印象。”

    有时候灵异故事分享会又会变成鬼故事大合集。

    “有一说一,被吓到了可不负责精神损失哦。”

    一群满怀期待不知所谓的人,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有一对情侣,本来很相爱,但是有一天,女生被男生抛弃了,然后那个女生很伤心很伤心。然后有一天,她偷偷地剪了男孩的头发,穿着红色的裙子跳楼自杀了,就死在男生的面前。然后有个道士就走到男生的身边,对他说他会有危险,女孩死后的某一天,一定会来找他。男生虽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存在,但是还是很害怕,然后他就问那个道士他该怎么办。”

    “道士对他说,鬼没办法抬头,也没办法低头,只能跟人平视,你只要躲在她看不到你的地方,就能平安。然后那之后的每天晚上,男生都躲在自己床底,然后几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男生觉得自己被道士骗了,结果那天晚上,他就听到了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男生很害怕,连忙又躲到了床底,然后那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

    谢淑怡无疑很懂得怎么渲染气氛,她故意把那一声声“咚……咚……咚……咚……咚……”拉得很长很长,众人的心也跟着她的声音高高地悬起。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女鬼在说,找不到,找不到,我怎么找不到你。”

    “然后呢?然后呢?”谢淑怡适时的停顿,成功吊起了众人的胃口。

    “然后第二天警察就发现了男生死在自己的家里,睁着眼睛,表情很害怕,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为什么男生还是死了,他躲在床底,女鬼不是应该看不到他了吗?”

    “你猜呀。”谢淑怡故意保持神秘。

    “因为女鬼有透视眼。”

    “不对。”

    姜亿说:“因为女鬼在床边绊倒了,所以看到了床底的男生。”

    众人点着头,对姜亿的脑洞纷纷表示赞同。

    谢淑怡还是摇了摇头:“不对。”

    “那是为什么呢?”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女生是跳楼自杀的,所以是头先着地,所以变成鬼之后,她是倒立着走的。”

    “咦~”众人被这个答案吓得连连后退。

    光是想象这种画面,姜亿的身体都忍不住地瑟缩了。

    这也导致了当天晚上,姜亿躺在床上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联想到女鬼倒立着靠近的画面,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直。她把被子拉过头顶,神经紧绷,很久很久之后才在身体再也无法忍受的困倦中彻底进入了梦乡。

    初一,姜亿的同桌变成了集美丽、懵懂可爱、强势于一体的丁茜。虽然姜亿也觉得把这些带着截然相反特质的词放在一起很不可思议,但丁茜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她很好看,甚至可以说得上明艳。在身体还在不断变化的同龄女生,大多都青涩的面孔中,丁茜的脸上却已经能看到精致的美丽。

    但是这个上课不喜欢听讲,练习册也永远崭新地垫在最底下的小女生,总是喜欢拉着姜亿的胳膊软软地撒娇。

    “姜亿,我没听懂,你再给我讲一遍这题呗。”

    姜亿无奈地停下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动作,拉过丁茜整洁异常的数学练习册:‘这一题是这样的,我们已知x大于0,y小于0,那么x-y就一定大于0……’

    她会在无聊的时候一个一个扣着自己的指甲,不小心拔掉了指尖的倒刺,也会无比夸张地朝姜亿喊道:“姜亿,我手破了,快给我拿张纸,要流血了!”

    看到姜亿包装精美的书壳,想要得到同款的书壳却怎么也学不会,又会展现说不出的强势:“我不管,我学不会,你必须给我包。”

    上完洗手间会神秘兮兮地凑到姜亿的耳边:“姜亿,我来那个了,然后我去上厕所,发现坑里有血!”

    初经人事的姜亿不禁害羞脸红:“你是第一次吗?”

    “当然不是。但是为什么会流血?”

    姜亿连声音都带着不确定:“那……是血吗?”

    丁茜回得斩钉截铁:“应该是。”

    两个生理常识储备不足的人面面相觑。

    而曾经那个仅跟她有一桌之隔的李雪,突然之间,与姜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时候姜亿不得不感叹,上帝之手是如此的巧妙。

    每天放学,李雪都会和姜亿同行,手里推着的自行车形同虚设。

    在她说出明天要和姜亿结伴上学后,姜亿很开心。

    然而她们显然没有考虑到现实的可行性。李雪家和姜亿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这意味着李雪要多骑一个从家到学校的距离,然后再从姜亿家出发前往学校。

    然而这并没有改变李雪毅然而然的决心,她五点半就在闹钟的呼唤中准时起床,然后骑了二十分钟的自行车,六点多就抵达了姜亿家楼下。

    姜亿拉开窗户探出头,看着未明了的天色,和楼下倚着自行车笑眯眯朝她挥手的李雪,心情雀跃。

    已经起床的妈妈看着匆忙收拾的姜亿,神情迷惑,无法理解她们多此一举且徒增麻烦的行为。

    姜亿却很感动,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动。

    她拽起书包,兴奋地跑到一楼,李雪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噘着嘴抱怨:“你好慢啊。”

    然后她拉开放在车篮里的纸袋:“看!我给你带了吃的。”好几个面包安安静静地躺在纸袋里。

    那是姜亿生命中,许多个值得记忆的早晨之一。

    她骑着李雪的自行车,在后座坐着的李雪双手紧紧把着坐垫,就这样穿梭在带着薄雾的朦胧清晨,她们一起从陡坡疾驰而下,一起开怀大笑,直至天明。

    很久很久以后,姜亿再去回忆过去的时光,大多时候,记忆向她呈现的都是白色墙壁、黑板、课桌、台灯和伏案疾书的自己,但又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旋律穿插其中。

    那几年,偶像剧的风潮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了一颗颗少女的心,从《恶作剧之吻》到《放羊的星星》,再从《公主小妹》到《一起来看流星雨》,然而偶像剧的龙卷风尚未平息,随之又掀起了一股与之相似的青春校园文学风,身世不凡的主角在校园里度过了精彩纷呈的青春,同样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爱恋,千篇一律的剧情,却正中少女们的下怀。

    每天放学后,丁茜一行人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广场,自导自演着“书中的青春”,她们有人当编剧,有人当导演,有人是演员,尽管没有任何的镜头,她们仍然依靠完美的想象力让一切无限接近于现实。

    也只有这样,她们才能短暂地成为梦想中的角色,拥有期望中想要拥有的显赫家世,以及轰轰烈烈的人生。

    丁茜自导自演的创意让李雪很是心动,她无比亢奋地向姜亿表示自己也要像她们一样,筹划一部史诗级影视。

    姜亿问她:“你想好怎么拍了吗?”

    “没有。”

    “你找到人了吗?”

    “没有。”

    “你有剧本吗?”

    李雪的激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脸上褪去:“没有。”

    姜亿对李雪一问三不知,头脑发热的决策很是不赞同。

    她却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你先把剧本写出来再说吧。”

    姜亿瞪大眼睛看着她,手指向自己:“我?”

    “对啊,你不写难道我写吗?你作文写那么好,剧本当然是你写啦。”李雪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让姜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亿的脑子里,其实一直上演着各种精彩纷呈的剧情。

    小时候喜欢童话故事,总是把自己代入故事中公主的角色,把自己幻想成一个集勇敢、善良、美丽于一体的女人,一个总是能冲破一切艰难险阻,和同样具有高尚品格的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的人。

    看着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也会贪婪地想要拥有记忆面包、任意门、时光穿梭机这样神奇的法宝。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幻想慢慢从动画片延伸到现实,开明的父母,城堡一般的房子,以及无尽的宠爱。她的脑海中上演着各种自编自导的剧情,然而永远逃脱不了影视剧最老套的设定,美丽的女主角凭借自己非凡的能力和高尚的品格,实现理想又获得了一直憧憬的真爱。

    每一个陷入幻想之中的人,不是不知道幻想的虚假面孔,他们只是甘愿沉迷于虚假的幻想之中,借以逃避现实的无助和失望。

    梦中人只是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

    姜亿为每个故事都设置了自己期望中的完美结局,也只不过是为了聊以安慰现实中失落的自己。

    可是,在她们创造剧情,假装自己是主角的时候却忘了,在她们的世界里,她们一直都是主角。

    姜亿翻开新买的草稿本,拿出自己最喜欢的那支黑色水笔,然而一上午过去了,白色的纸张上只有一只随手勾画的小熊。

    她抓了一把自己头发,颓废地趴在桌子上。

    啊,没有任何写剧本的灵感啊。

    姜亿没看过言情小说,也对李雪口中类似于《公主小妹》中女主角公主一般的设定不甚理解,她只能在李雪只言片语的描述基础上,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

    两天后,姜亿不负李导的重任所托,成功地上交了第一集的剧本。

    姜亿紧张地看着李雪和她招募的若干“演员”,捧着那张新鲜出炉的单薄剧本,兴致勃勃地开始读稿。

    “姜亿,你的字好好看啊。”

    一上来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夸奖,姜亿很骄傲,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觉得自己有一个大家都看不到的鼻子,像撒谎的匹诺曹一样,一直不断地延伸出去。她表面上装作谦虚的样子,说“就那样了,就那样了”,心里却忍不住沾沾自喜。

    她听到脑子里有个像蜡笔小新一般搞怪又有些欠揍的声音说:“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啦!”

    剧本的内容是这样的——

    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一遍又一遍,然而睡在粉色公主床上的上官月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上官月才很不耐烦地接通。

    “喂,上官月,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没起,今天开学典礼你想迟到吗?”欧阳沫雪好听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

    上官月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对哦,差点又睡过头了。”

    欧阳沫雪说:“你快点,我可不想陪你迟到。”

    早上八点,一辆宝蓝色的兰博基尼和一辆粉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了校门口,一行人从车上下来了。

    凌珊儿搂着紫曦的手臂,朝欧阳沫雪和上官月打招呼。

    “月月,沫雪,好久不见啊。”

    欧阳沫雪和上官月也向她们打招呼:“好久不见。”

    突然,一辆蓝色的跑车又驶了进来,停在她们面前。四个男生走了下来,分别是学校的高冷校草韩烁,上官月的哥哥上官寒,温柔王子端木谦,还有幽默活泼的欧阳海。

    欧阳沫雪小声地对上官月说:“月儿,我听你哥说,韩烁会在今天的开学典礼上发言。”

    上官月疑惑地问道:“我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啊。”

    上官月等人和男生们一一打了招呼,韩烁还是跟以前一样,像一座冰山。

    然而经过上官月的时候,他竟然笑了!

    凌珊儿取笑脸红的上官月:“小月月,韩烁不会是喜欢你吧?”

    “你别乱说。”

    学校的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她们一起去了礼堂。开学典礼结束后,就是开学舞会。

    凌珊儿兴奋地拉着三个人说:“走,我们去挑礼服,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

    看到最后,草稿纸的右下角,用花体字写着一个“未完待续……”。

    那时候少女的心脏,被偶像剧撩拨得轻飘飘,只能依葫芦画瓢,用生涩的句子好不容易拼凑出一集剧情。

    十二岁的姜亿,因为这个奇妙的契机,好像成为了真正的导演,写定很多人的故事,而她,也是主角之一。她初次体会了掌控自己人生,并随心所欲的快感,尽管一切只是假的,却让本就向往自由的心愈加充满期待。

    导演和一众演员(两个)看得意犹未尽,并对姜亿的字和剧本赞口不绝。

    姜亿被夸的天花乱坠,心也跟着飘飘然。

    然而在姜亿未能知晓的背后,和丁茜一起发起这个点子的女生,对李雪的模仿行为颇有微词。甚至当着众人的面,不留情面地讽刺。

    “就知道学我们。”

    李雪的神经在这些话语中“啪啪”断裂,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了下去,然后失控地冲出了教室。

    还没等“剧组”开机,他们的影视大业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中,不了了之,姜亿这个编剧也跟着一同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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