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姜亿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就这样靠在周序的怀里，失声痛哭。他的羽绒服敞开着，拉链剐蹭着她侧脸的皮肤，额头贴在他柔软的毛衣上，那里有和凛冽空气截然相反的温度。
天气实在太冷了，姜亿已经打出了第五个喷嚏，周序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地围在她脖子上。
他站直身体，朝姜亿伸出手：“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两个都要冻成冰雕了，我先带你回去，你不想回家也好，总之，先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好吗？”
姜亿嘴上说着“嗯”，身体却没有动。
“你为什么还不站起来？”
姜亿撇开视线，声音沙哑，有些不自在：“腿麻了。”
周序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那个时候姜亿已经长大了，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她也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轻飘飘的小女孩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幼稚和笑脸，加入成人的世界。
可是在这一片冰冷中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脑壳一阵阵地疼，脑子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她乖巧地伏到周序背上，然后低头埋在他轻软的羽绒服上。
“你不用上课吗？”她在周序的后背闷声开口。
“翘课了。”
尽管他的语气轻松，姜亿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丝丝愧疚。以前放假，
她喜欢住在二舅家，妈妈每次都会阻拦她，责骂她，说她不懂事还有麻烦别人不好。可是那时候姜亿有种不知哪里来的笃信，觉得舅舅舅妈很喜欢自己，所以一定不会觉得麻烦。
可是后来长大了，别人提出恰当的请求时，她学会出于礼貌的妥协，所以也懂得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姜亿说：“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话。”
江城很多老旧的房区已经被拆除了，房地产公司在这座城市大刀阔斧地建起了一栋又一栋楼盘。基建发达的当下，在隔栋才开始动工时，旁边另一栋的楼盘已经开始交付，现代化崭新的外观让人忍不住幻想其中的格局，还有生活其中的美好。
广场不远处开了很久的肯德基，自开店就大受江城人的喜爱。周序带姜亿进门，找位置坐下，然后自顾自地点餐。
他把汉堡推到姜亿面前：“吃点东西吧。”
姜亿拆开包着汉堡的淋膜纸，咬下一口，然后机械地咀嚼着，一口，两口，直至吃完整个汉堡。
“我吃饱了。”姜亿出声制止了周序企图继续投喂的动作，她真的没有胃口。
从进到室内开始，他们之间就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姜亿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可是姜亿难以启齿，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不着边际地说：“周序，你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周序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回答了她：“好像没有。”
他定定地看着她，就着她的话问她：“你呢？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想要逃离，逃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越远越好。”
从店铺的透明玻璃往外看，不远处林立的楼盘，其中某栋的某层楼，是姜亿未来的家。从前姜亿的梦想，是要赚钱，给妈妈买房子，然后让爸爸不要那么辛苦，只要一家人，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什么都好。后来他们家购置了新房，她总是会幻想她们一家四口住在漂亮的房子，未来的生活都美好可期。
可是现在，别人问她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逃跑，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身边的人。
姜亿的眼睛又红又肿，泪水已经被吹干，糊在脸上黏黏腻腻的，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
她说，世界上的妈妈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话。
周序，我知道我这样一遍一遍地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很无聊，在他们眼里，只会因为这样的举动给我打上叛逆少女的标签。我也知道，就算我短暂地逃离了那个地方，我还是要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我永远也无法摆脱，而等我再次回归，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
故事对主人公的考验会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重新上演，我逃不开，也无法改变。但是周序，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亲人，不是仇人，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也是会伤心会疲惫的啊。
经年累月，姜亿的心中有一股痛彻心扉的恨意缓缓上身，摧毁了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想象。
恨比被恨要痛苦得多，不是吗？她不想那么痛苦，所以就让她离开，以此结束所有的故事。
这个世界很多的东西，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破镜不能重圆，人死不能复生，姜亿也无法改变她的妈妈。
当我们无法改变外界的时候，总是迫不得已企图改变自己。
周序不会知道，姜亿开解自己的方式，就是将“不要期待”这四个大字，刻在心中那座碑塔之上，然后等待带着所有的伤心失落和不甘出走的那一刻。
周序其实想说，姜亿，这个世界是一个怪圈，你逃过了现在，依旧会有新的考验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的。
可是这些话在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月亮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像一个追踪仪，因为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姜亿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往不同的方向跑，看到的天空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一会儿往左跑十步，一会儿往右跑十步，跑到一个地方就抬头观察月亮的位置，就是为了确认月亮是不是一直跟着我。然后我发现，无论我跑到哪里，它都在那，像是紧紧跟着我的脚步，不离不弃。我很开心，月亮竟然会跟着我跑，那可是月亮啊。这个认知带来的兴奋程度完全不亚于拥有超能力，所以那时我很喜欢很喜欢月亮。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其实无论我跑到哪里，我头上的天空，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一直都被笼罩在那无边无际的苍穹之下，渺小到可怕。
“可是即便我知道了真相，我还是觉得月亮是一个很浪漫的东西，你想，无论它走到哪，都会跟着你到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走到世界的那个角落，它都会悬挂在你抬头就能看到的夜空中。像一个忠诚的旅伴。”
姜亿的笑容有些淡，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力量：“真的哎，这么多年来，好像真的只有它一直守在那，从来没有离开过。”
“不会的，姜亿，”周序说：“一定会有人一直都在的。”
姜亿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接近十点的居民楼很安静，只有一楼昏黄的楼道灯沉默地点着，等待一个个归家的人。周序把姜亿送到楼下，很快就要回学校了。
周序已经一米八了，姜亿每次跟他说话，都要仰起头，很是考验脖子。距离上次见他，才过去四个多月，那个夏天那片海，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亿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闷声开口：“周序，谢谢你。”
“小朋友，哭什么？”
“小鬼，你哭什么？”
她不知道记忆里，到底装下了多少声周序的“哭什么”，她也记不清了，周序在多少个浓稠的夜色里，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
那么多年里，姜亿一直把他当成了荒海里的一根浮木，唯一的一根浮木。
周序抬起手揉她的发顶，眼神柔和得像一湖春水：“说什么话。”
她有太多想对他说的话，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安慰这个迷途失意的少女，谢谢你带来的安慰，谢谢你……可是有时候，尽管是言语也会有无能的时候。
“周序，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周序笑了，随即朝姜亿张开了双手。
姜亿抱着他，闭上了眼睛，企图从他身上那股安定汲取某种力量。
寒风依旧，只有这个怀抱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停留。
天气实在太冷了，姜亿已经打出了第五个喷嚏，周序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地围在她脖子上。
他站直身体，朝姜亿伸出手：“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两个都要冻成冰雕了，我先带你回去，你不想回家也好，总之，先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好吗？”
姜亿嘴上说着“嗯”，身体却没有动。
“你为什么还不站起来？”
姜亿撇开视线，声音沙哑，有些不自在：“腿麻了。”
周序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那个时候姜亿已经长大了，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她也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轻飘飘的小女孩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幼稚和笑脸，加入成人的世界。
可是在这一片冰冷中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脑壳一阵阵地疼，脑子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她乖巧地伏到周序背上，然后低头埋在他轻软的羽绒服上。
“你不用上课吗？”她在周序的后背闷声开口。
“翘课了。”
尽管他的语气轻松，姜亿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丝丝愧疚。以前放假，
她喜欢住在二舅家，妈妈每次都会阻拦她，责骂她，说她不懂事还有麻烦别人不好。可是那时候姜亿有种不知哪里来的笃信，觉得舅舅舅妈很喜欢自己，所以一定不会觉得麻烦。
可是后来长大了，别人提出恰当的请求时，她学会出于礼貌的妥协，所以也懂得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姜亿说：“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话。”
江城很多老旧的房区已经被拆除了，房地产公司在这座城市大刀阔斧地建起了一栋又一栋楼盘。基建发达的当下，在隔栋才开始动工时，旁边另一栋的楼盘已经开始交付，现代化崭新的外观让人忍不住幻想其中的格局，还有生活其中的美好。
广场不远处开了很久的肯德基，自开店就大受江城人的喜爱。周序带姜亿进门，找位置坐下，然后自顾自地点餐。
他把汉堡推到姜亿面前：“吃点东西吧。”
姜亿拆开包着汉堡的淋膜纸，咬下一口，然后机械地咀嚼着，一口，两口，直至吃完整个汉堡。
“我吃饱了。”姜亿出声制止了周序企图继续投喂的动作，她真的没有胃口。
从进到室内开始，他们之间就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姜亿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可是姜亿难以启齿，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不着边际地说：“周序，你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周序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回答了她：“好像没有。”
他定定地看着她，就着她的话问她：“你呢？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想要逃离，逃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越远越好。”
从店铺的透明玻璃往外看，不远处林立的楼盘，其中某栋的某层楼，是姜亿未来的家。从前姜亿的梦想，是要赚钱，给妈妈买房子，然后让爸爸不要那么辛苦，只要一家人，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什么都好。后来他们家购置了新房，她总是会幻想她们一家四口住在漂亮的房子，未来的生活都美好可期。
可是现在，别人问她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逃跑，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身边的人。
姜亿的眼睛又红又肿，泪水已经被吹干，糊在脸上黏黏腻腻的，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
她说，世界上的妈妈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话。
周序，我知道我这样一遍一遍地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很无聊，在他们眼里，只会因为这样的举动给我打上叛逆少女的标签。我也知道，就算我短暂地逃离了那个地方，我还是要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我永远也无法摆脱，而等我再次回归，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
故事对主人公的考验会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重新上演，我逃不开，也无法改变。但是周序，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亲人，不是仇人，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也是会伤心会疲惫的啊。
经年累月，姜亿的心中有一股痛彻心扉的恨意缓缓上身，摧毁了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想象。
恨比被恨要痛苦得多，不是吗？她不想那么痛苦，所以就让她离开，以此结束所有的故事。
这个世界很多的东西，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破镜不能重圆，人死不能复生，姜亿也无法改变她的妈妈。
当我们无法改变外界的时候，总是迫不得已企图改变自己。
周序不会知道，姜亿开解自己的方式，就是将“不要期待”这四个大字，刻在心中那座碑塔之上，然后等待带着所有的伤心失落和不甘出走的那一刻。
周序其实想说，姜亿，这个世界是一个怪圈，你逃过了现在，依旧会有新的考验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的。
可是这些话在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月亮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像一个追踪仪，因为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姜亿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往不同的方向跑，看到的天空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一会儿往左跑十步，一会儿往右跑十步，跑到一个地方就抬头观察月亮的位置，就是为了确认月亮是不是一直跟着我。然后我发现，无论我跑到哪里，它都在那，像是紧紧跟着我的脚步，不离不弃。我很开心，月亮竟然会跟着我跑，那可是月亮啊。这个认知带来的兴奋程度完全不亚于拥有超能力，所以那时我很喜欢很喜欢月亮。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其实无论我跑到哪里，我头上的天空，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一直都被笼罩在那无边无际的苍穹之下，渺小到可怕。
“可是即便我知道了真相，我还是觉得月亮是一个很浪漫的东西，你想，无论它走到哪，都会跟着你到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走到世界的那个角落，它都会悬挂在你抬头就能看到的夜空中。像一个忠诚的旅伴。”
姜亿的笑容有些淡，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力量：“真的哎，这么多年来，好像真的只有它一直守在那，从来没有离开过。”
“不会的，姜亿，”周序说：“一定会有人一直都在的。”
姜亿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接近十点的居民楼很安静，只有一楼昏黄的楼道灯沉默地点着，等待一个个归家的人。周序把姜亿送到楼下，很快就要回学校了。
周序已经一米八了，姜亿每次跟他说话，都要仰起头，很是考验脖子。距离上次见他，才过去四个多月，那个夏天那片海，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亿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闷声开口：“周序，谢谢你。”
“小朋友，哭什么？”
“小鬼，你哭什么？”
她不知道记忆里，到底装下了多少声周序的“哭什么”，她也记不清了，周序在多少个浓稠的夜色里，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
那么多年里，姜亿一直把他当成了荒海里的一根浮木，唯一的一根浮木。
周序抬起手揉她的发顶，眼神柔和得像一湖春水：“说什么话。”
她有太多想对他说的话，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安慰这个迷途失意的少女，谢谢你带来的安慰，谢谢你……可是有时候，尽管是言语也会有无能的时候。
“周序，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周序笑了，随即朝姜亿张开了双手。
姜亿抱着他，闭上了眼睛，企图从他身上那股安定汲取某种力量。
寒风依旧，只有这个怀抱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