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洲你知道吗?”

    “就那个普通班特别帅的那个?”

    “对对对,我今天看到他了,真的好帅。”

    姜亿已经不止一次在班上听到这个名字了,女同学夸张地捧着自己微红的脸,神情和语气都已经失去了控制。

    每每这时,她都忍不住腹诽这些外貌协会,有那么帅吗?

    姜亿也不止一次看到,每次陆之洲这三个字的声波被林嘉华捕捉到,她都会兴奋地循着声音望过去,一双眼散发出热切的光芒。

    姜亿第一次真正见到女生们口口相传的陆之洲,是在七班的教室门口。

    高一下学期,三班的英语老师换成了郭老师,和当时的七班是同一个。下了第二节课的大课间,姜亿陪作为英语课代表的林嘉华去办公室分卷子,分完卷子,郭老师让她们顺便把七班的卷子也送过去。

    林嘉华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手指无意识收紧,最上面那张试卷被她抠出一个又个褶皱,她却浑然不觉。

    “林嘉华,你紧张什么?让你去送试卷,又不是让你去考试。”姜亿看着林嘉华,脸上挂着笑,不明白此时此刻的她为什么露出一副小媳妇一般的表情。

    被打趣的人立刻调整好表情,明明心脏混乱地跳动着,还要死鸭子嘴硬:“我不紧张啊,谁紧张了?”

    考试算什么?

    林嘉华叫住了七班门口的一个男生,很是礼貌地微笑:“同学你好,能帮我叫一下陆之洲吗?”

    姜亿扭过头看向她:“叫陆之洲干嘛?”

    林嘉华抿唇:“当然因为他是课代表啊!”

    当然因为他是七班的英语课代表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林嘉华努力忽视姜亿眼里令人心虚的疑惑,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七班讲桌的方向。

    “哦。”

    等等,陆之洲!课代表!仿佛窥得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姜亿猛然看向林嘉华,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林嘉华被她盯得发毛,直直地目视前方,不打算搭理她。

    七班的前门旁边就是六班的后门,坐在最后一排的吴聪翘着两只凳脚,把凳子当成老爷椅晃呀晃。

    姜亿和他四目相对,吴聪立马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贱贱得会让人忍不住一拳打在脸上的那种:“哟,大学霸,来这有何贵干啊?”

    姜亿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作势制止吴聪起身的动作:“朕体察民情,不用行此大礼。”

    吴聪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对面前戏精上身的人一时只能做出无语至极的反应。

    几乎同时,另一边就传来了“噗嗤”一声笑。

    姜亿头转过九十度,陆之洲那张人神共愤并且还没来得及收回笑的脸就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浓密的黑发蓬松,肉眼可见的质地柔软,剑眉走势向上,带上了几分凌厉,高挺的鼻梁显得那双漆黑的眼睛很是深邃,唇不点而红。

    原来班上的女生真的没有夸张!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狗眼:“这人是真的存在的吗?”

    这下连站在陆之洲旁边的林嘉华都笑出了声。

    姜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三个人直挺挺的目光下强装镇定,好像刚才那个没骨气的人不是自己。

    陆之洲很快捧着卷子进了教室。

    “唉,我坐这每天目睹了不知道多少个花痴来这看老陆,天天假装路过,那双眼睛却恨不得钉在人家身上。没想到你也好这口,课代表你太让我失望了。”吴聪不赞成般地开口,背着手,颇有几分老学究的模样,然后就这样晃着头踱步进了教室。

    直到回了教室,林嘉华还没有止住笑,她把这次“事故”当成笑话讲给她的同桌听。

    姜亿表情冷峻地盯着笑成一团的人,这个歹人肆意宣扬她的糗事,她还要不要脸了?

    林嘉华喜欢陆之洲,林嘉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姜亿。

    江城中学的开学典礼上,作为提前批次被学校录取的林嘉华,和一众学生站在主席台接受表彰,而仅一眼,她就看到了正对面,站在队伍最后方的陆之洲。

    林嘉华觉得她的脑袋死机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懒懒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九月的阳光正正好好从他的头顶流泻而下,照得他眼睛亮亮的,连头发丝都好像在发光。

    主席台下密密麻麻站着都是人,林嘉华的眼里却好像只剩下了他。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台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主席台上的人,经过自己时停顿了一下,林嘉华心虚地迅速移开目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要爆炸了。

    到最后,她也只能在下台前凭借着自己班级的队伍,一个个往左边数,四班,五班,六班,七班,才没有将他丢失在人群中。

    他在七班,这个认知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下,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方子洛早就停了下来,回头等那个莫名其妙地开始低头傻笑的人,察觉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他两撮眉毛像是要拧成一团:“你中暑了吗,脸怎么那么红?”

    林嘉华回过神,一瞬间收敛情绪,拍掉他企图摸自己额头的手:“热的而已。”

    陆之洲和林嘉华的正式会面,是在行政楼的楼梯上。她抱着英语老师复印的一堆词组知识点回教室,她下,他上,两人只是撞了肩,资料却洒了一地。

    林嘉华蹲下身,着急去捡,慌乱之中跟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他同样蹲下来,帮她整理地上的材料,一开口声音纯净:“不用道歉,是我撞上来的。”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声音迷惑,林嘉华这才想起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下一秒却直接定在原地,脑袋里像是升起了一把火。

    陆之洲抬头去看愣住的人,那张满脸通红的脸近在眼前,下一秒,他就笑弯了眼:“你脸红什么?”

    那把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燎原,林嘉华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在冒烟,不然为什么脸上灼热难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异常清晰——他睫毛好长啊。

    她不记得陆之洲是怎么把重新整理好的材料交到自己手中,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只有那声轻飘飘的笑,还有那句调侃“你脸红什么”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她身体里,撩拨着每一根神经。

    十六岁的少女初尝爱情的甜蜜,少女的心事,在那个浪漫的秋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为了提前完成高中课程,进入最后的总复习阶段,每门科目的老师上课都变得火急火燎。英语老师仅用两节课就能讲完一个单元,数学老师用一节课能讲完占课本三分之一的《概率》,只有生物老师依旧保持着独有的细致,仅仅是减数分裂和受精作用这一小节就用了整整两节课。

    在这样的节奏中,连姜亿最喜欢的阅读课,也被试卷和写作替代。所以她只能从课间,从晚自习,从在家休息的间隙,像挤海绵般挤出一点点自由的时间。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晚自习上撑头看书的姜亿被前来巡查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然后就被友好地请到了办公室——喝茶。

    姜亿站在办公室,接受一众老师目光的洗礼,三分钟过去了,曾老师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教案,下定决心要给姜亿一个下马威。

    好半天才瞅了眼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人:“你知道你在看课外书的时候,别人都在干什么吗?”

    “你知道多做一道题,高考多考一分,会有什么差别吗?”

    状似平和的目光直直打在姜亿脸上,没来由地让人不安。

    他掀开青色花纹水杯的杯盖,悠然地抿了一口水滋润干涩的嗓子,然后重新盖上杯盖,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姜亿不知道,这漫长的停顿,是不是在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等她说出那句:“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改正的。”

    曾老师看着面前沉默的女孩,甚至没有犯错时该有的局促,眼神愈加严肃,随即语重心长地叹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喜欢看书,但是高中是你整个人生的关键,毕业后,大学后,你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些你想做的事。不仅是这件事,我觉得你现在的态度也很有问题,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你掐着上课铃进教室了。在别人都已经早早地来教室早读预习的时候,你却抓紧时间在家能待一会是一会。你这种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投机取巧的态度,怎么行?”尾音跟着指关节一同落下,后者重重落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三声不大不小却足够醒耳的“叩叩”声。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姜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不要把自己的未来毁在自己的手里。”她走出办公室前,老师重重甩出这句话,凝重的表情仿佛在说,我言至义尽,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可最后他摇着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分明像在看一个误入歧途无药可救的孩子。

    然后姜亿真的像“不知悔改”的迷途少女,无所谓地笑了出来。

    她喜欢看“杂七杂八”的书,看别人的欢笑与眼泪,然后一齐笑或是一齐哭。她也喜欢在实验楼的实验室里做物理小实验,用打点计时器测加速度,用小车测算摩擦力。而这些都是曾老师眼中的无用功。

    高一下学期,徐凯的成绩稳步上升,上学期成绩平平无奇的他,不鸣则已,一叫就能吓死人,在下学期稳稳坐在班级前三的宝座,甚至能和郭华一较高下。

    尽管我们都下定决心努力,可真正成功的人屈指可数,姜亿叹于徐凯的行动力。连他的同桌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转性后的徐凯,夸张大叫:“完了,完了,徐凯一定被班主任灌了迷魂汤,把以前那个不求上进的徐凯还给我。”

    徐凯只觉得他有病。

    姜亿不知道在其他人马不停蹄的追赶分数时,她醉心享受这些“歪门邪道”,是不是对的。

    曾经的她,会因为无法赶上别人脚步感到惶恐不安,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在那条别人都争先恐后往前赶的路上,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优哉游哉。

    我有些不懂我自己了,不懂为什么一直在大人和老师面前维持乖巧形象的自己,突然“转性”了。

    她不再“听”妈妈的话,听到“女生就应该多干活”这种话,会毫不留情地反驳“哪条法律规定的”,然后不免得引来一场大吵,她觉得从始至终妈妈的观念都是有问题的,妈妈却觉得她在逃避做家务的义务,可是这样的争吵永远不会有结果,她和姜妈妈都是寸步不让的思想上的匪石。她不认同老师说的“这些课外书根本就没有用”,总会在心里展开一场无声的辩论,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拼了命地学习,也会在老师布置的作业上耍小心思,故意少做语文练习册,或是故意忘记写英语卷子上的作文。

    叛逆的声音从心底一点一点冒出,却找不到任何源头。像个桀骜不驯的小怪兽。

    可是她觉得那和人们口中所谓的“叛逆”是不一样的,她不是小孩子心性想要和大人作对,从别人的无可奈何中得到变态般的满足。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追求某些的东西,那些被他们描摹得不值一文的东西,单纯地不想成为一颗任由摆布的棋子罢了。

    可是她也会想,也许从一开始,她本来就不是大人眼中,甚至自己眼中的乖乖女,她只是熟练地,扮演者社会和亲人所期待的角色,并且用出神入化的演技蒙蔽了自己。那很好地被隐藏部分,沉寂已久面目全非,才是她身上真正的核心。

    可是除了这些东西,姜亿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贫瘠的土地。看得越多,越是觉得自己局限。没头没脑行至半路,她才想起问自己为什么出发,她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什么都不问,继续闷头往前冲了。

    人在没有决心的时候,是很难完成一件事的。没有特别想成为的人,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就连“先变得优秀,然后再做选择”这样的理由都在姜亿心底都开始变得虚无缥缈。

    可是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也始终无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在这忙碌的时间中,她只能像以前一样,把问题暂且搁置,等待时间为她解答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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