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内,大雨滂沱。

    “啊,那是不是昭姐儿?”

    下雨天,还留在田里忙活的村民,隐约地看见,有人冒雨跑回家。

    ******

    “阿爹,阿爹,你快出来!”

    白昭昭一脚踹开院门。

    这雨大到,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一路走来,院里积满了不少水洼,她脚下一滑,差点要摔倒了。

    “阿爹,阿爹,出大事了,你快去请大夫!”她边走边叫,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惶恐。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不该放着他一人不管的。

    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叫嚷声,白骡子心中一阵不安。

    “别叫了,别叫了,我马上出来了。”

    他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就踩着一只鞋,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你再急,也得穿鞋啊!”原本在关窗的舒海雪,回头看到,他一路跑得东倒西歪的。

    她一把抓起他搁在屋里头的外袍,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这院中的雨下得正大。

    自家姑娘一身的狼狈,而她的背上正卧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阮知微。

    他不会去了有一回儿了吧。舒海雪停下了脚步,正想开口问问。

    又觉得她这话一说出口,活像咒人去死。

    怪不吉利的。

    “昭昭,你……”舒海雪想招手让她过来,却发现她两边膝盖都摔惨了。

    这一路,她该不会是摔了不知有多少次,才能把人背回来?

    她愣一愣神,没敢深究,提着外袍走了过去。

    “你随阿娘来。”她把外袍盖在了阮知微身上,一手扶着白昭昭,带着人进屋。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白骡子回头扫了她们一眼,张口想骂人,又找不到人来骂。

    他烦躁地跺了跺脚,连手中的伞都顾不上拿了。

    “我马上去请郎中回来。”他一把推开家门冲了出去。

    等白骡子请来郎中。

    一时间,屋内又是兵荒马乱。

    直至雨势渐弱,唯留下雨落屋檐的滴答声。

    “现在就等郎中-出来了。”白骡子不由地瘫坐在木椅上。

    “白昭昭,你过来。”

    现在手头的事不多,他刚好可以收拾人。

    “来,过来。”他深呼吸,语速放慢,硬扯出一脸笑。

    “我想听听,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好端端的一个人跟着她出去,结果回来时,就差一口棺材等着厚葬他了。

    这事如果传出去,不要说他白骡子是杀猪,说是杀-人的,都会有人信。

    他的一世英名,全毁在了自家姑娘手上。

    “阿爹,我……”白昭昭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白骡子怪她一向胆大包天,不懂后果。

    他气得脸色铁青,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扇了白昭昭一巴掌。

    他说过多少回,她哪一回听进去了?

    全当他在放-屁,没听一会儿,就带着人跑的无影无踪。

    腿脚那么好,怎么脑子没跟着一起好?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多少回!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得把人看紧了。”她以为,他只是担心阮知微会看上别的小姑娘?

    她应该不会没脑子到这地步吧?

    大概,也许,可能……

    还是算了,她是真的没脑子。

    “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一个姑娘家,愚笨点不碍事。”白骡子气晕了头,发狠地拍打着扶手。

    “都是我的错,是我放纵了你。”

    这么多年,他以为一个姑娘家懂点字,把自己大名写清楚就差不多可以了。

    没想到,阮家真的会同意昔日的娃娃亲,把嫡幼子送来结亲。

    一个生来云端没下凡过,一个活着像个搅屎棍。

    “昭昭,从今日以后,我会让你阿娘教教你识字。”

    实在不行,等庙里开光,他去花个大钱,请个得道高僧,给她的脑子开开光。

    “好好,我教她识字,你也别生气了,郎中现在正忙于看诊,你稍后问问,别一味地怪昭昭。”舒海雪心疼地望着脸被打-肿的白昭昭。

    她怀胎九月,生的是女儿,不是面团子,由着人打。

    “让阿娘看看你的脸。”她拉着白昭昭的手,目光又落在她被雨水浸-透的衣裳上。

    “你呀,你呀。”她本想责备几句,但怒气一下子又没了。

    自家姑娘有没有坏心,她这个当阿娘的,还看不出来吗?

    “你快去换身衣裳再出来,免得着凉生病了。”

    她边说边拨开白昭昭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没想到落到手心的是她的泪珠。

    “别哭了,昭昭。”她心疼地擦去白昭昭脸上的泪水,一心想要安慰她。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泪水在白昭昭的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终于大颗大颗的滴落。

    她真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阮知微会真的出事。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留在雨中那么久。”她不该去水沛若家借伞,更不该在那里过多停留,心存侥幸以为不会出事。

    一听这话,白骡子憋红了脸,手指直指着白昭昭破口大骂起来,“你听听这像话吗?”

    “白昭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与你大哥不同,他们不是一类的人。”

    天杀的贼老天,把这闺女送他时,怎么就忘了把脑子一起送下来?

    白骡子气得再三的深呼吸,努力把事情摊开给她说清楚。

    “他有心让着你,是因为你是他定亲的姑娘,不然你以为一个世家子,会平白无故地跟在你后面跑。”

    一个世家子,再不济,也多的是人愿意嫁的。

    扯了扯嘴角,白骡子气郁在心,“他身子骨不行,你知道什么叫不行?就是时日不多,算了,你听不懂,我给你说,你当他快死就得了。”

    阮知微能多活一日,实属上天恩赐。

    白骡子说不下去了,眸底深处满是惋惜,这人就是不能太出色,容易被天公收走。

    “小相公的身子骨……”雨水沿着她额前的发丝滑落,白昭昭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强行压抑着抽泣声,想问个清楚。

    她是想问,他是从小生来如此,还是后天遭人迫-害?白骡子瞥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有些事,即便是自家姑娘,没阮知微同意,他也不好开口。

    毕竟那些事儿,说出来,都有些脏了他的口。

    “豪门世家的日-子,你以为当真人人仁善?昭昭,他能活到今日,绝不是一句良善能撑下去的。”

    看着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世家豪门,内里狗苟蝇营,败絮其中。

    他看破不说破,现如今,为了自家姑娘,有些话不得不说。

    “昭昭,昔年你阿爷得罪了不少人,逼-得我们不得不举家远走锦州,我们是家道中落,不代表你阿爹我没见识。”

    白骡子从前还有个大名。

    但自从他做了屠夫后,就懒得回想起往昔。

    只是连累了他家的婆娘。

    一个大家闺秀,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生火做饭都一无所知,如今却陪他吃尽了苦头。

    一想到这些,白骡子对她满心愧疚。

    他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年,舒海雪不曾料到,过了多少年了,这事依旧压-在他的心头。

    “别哭丧着脸,没多大的事,我能受得住。”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别太往心里去。

    她心甘情愿地陪他来锦州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她不怀念上京,无疑是假话。

    只是再怀念,也不过是从前。

    “当年拜过天地,我说过的话,自然会认。”她不后悔,也不许他后悔。

    “娘子,还是你最好。”他老泪纵横,捞起她的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

    行了,行了,他都多大岁数了,还哭哭啼啼的。“这是我刚买不久的衣裳,你还是别抹在我袖子上。”

    抽回袖子,她略带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裳。

    呜呜,他白白的感动了半天。一脸委屈的白骡子想哭,人老了容易克制不住感情,他还是想抱着她哭。

    从袖中拎出手帕,舒海雪将手帕抛到他的脸上。

    “擦一擦吧。”她嫌弃他哭的满脸都是皱褶。

    “想想当年,你也是相貌堂堂,说一不二的小郎君,怎么如今说哭就哭?”

    被赶出上京的时候,她都没见他哭的如此伤心。

    他就知道,她已经嫌弃他年老色衰,不复当年的俊俏模样。摊开手帕,他捂住脸,准备嚎啕大哭。

    装什么死相,他当她是第一回认识他吗?舒海雪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帕,“别嚎了,你哭得我耳朵都难受了。”

    她回头看了白昭昭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回房换衣裳。

    “别担心,你赶紧进去换身衣服,至于你阿爹,有我在。”有她在,他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出来声。

    “等你换好衣服,我就让你进去看他。”

    人死之前,还有回光返照的一天,她不信阮知微连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如果他非要让自家姑娘伤心,那就别怪她,为他尽早安排身后事。

    好转头为自家姑娘备下另一个小郎君。

    虽然三条腿的癞蛤蟆难找,但活着的能喘气的小郎君还是很多的。

    她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家姑娘吗?这样显得他特别恶毒。眼睁睁地看着白昭昭冲进屋里换衣服,白骡子张了张口,想要拦着她。

    阮知微一介病夫,再好看,也不如她亲爹来的重要。

    何况现在他还没醒过来。

    她不如来陪陪他这个失意的老爹。

    “唉,你说知微这身子骨还能撑多久?”他看着自家姑娘走远了,才敢问舒海雪关于这事的看法。

    祸害遗千年,阮知微一肚子坏水,不是今天才有的。

    看来他还能再苟且偷生几年。

    “呸呸,你少说几句。”什么好赖话都随便说出来。

    舒海雪算是看出了白昭昭的性-子像谁。

    她还指望着,在他们两老死后,会有人护着自家姑娘,别让她受尽苦楚。

    那人是谁都好,只要是真心对自家姑娘,她都当他是上好的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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