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萧小姐你好。”

    蒲菁颤着心尖走出隔间,在萧喻秋身旁的水龙头前强装镇定地洗手。

    她刚刚打电话的声音不算大,说不定这洗手间隔音效果出奇的好,她没听到也说不定呢。

    萧喻秋用无名指指腹蹭掉唇边多余的口红,漫不经心地丢下一记惊雷:“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蒲菁瞬间石化,好好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萧喻秋转向蒲菁,郑重其事道:“蒲菁,你错了,你不需要把我当成对手,我对你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蒲菁在镜子前倏地半仰起脸,惊诧不已。

    她稍稍一睨就将蒲菁心里的想法看到底,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块粉底,漫不经心对着镜子补妆:“你介意我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停下动作突兀地冷笑一声,“我也是到现在才确定——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还不错,好男友该做的事情他一件不落,出门逛街帮我拎包、生理期帮我煮红糖水、生病了他也会彻夜照顾我……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像个领了任务的NPC,只顾对我好,我看不到他的灵魂,他也不顾我灵魂的出口。一起吃饭,我吃不完的东西他宁愿浪费也不愿意帮我分担,我原先还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医学生比较讲卫生’,直到今天跟你们一起吃饭,我才看到他爱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她喟叹一声,耸了下肩:“你知道吗?我跟他原本都要结婚了,婚纱照都订好准备约时间拍了,结果还是我提的分手,我不能接受未来一辈子都跟一块没有灵魂的木头相处。分手的时候,我能感觉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就像两个型号不对的齿轮终于放弃为对方磨掉自己身上的棱角。”

    蒲菁被这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喻秋,是由淳配不上你。”

    “是吧,”她狡黠地朝蒲菁抛了个媚眼,“我也这么觉得。”

    “快出去吧,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出去,由淳该以为你被我吃了。”

    出洗手间,并不见由淳,蒲菁给他打电话,电话铃声在不远处响起,他对上蒲菁的视线,将手里原本拎着的东西背到身后,信步朝她们走来。

    “去哪了呀?”蒲菁问他。

    他将手里的东西提到她们眼前:“去给你们买了柠檬茶。”

    那是两杯独立包装的柠檬茶,他按着杯子上的标签给两个女生分发。

    萧喻秋接过到眼前一看,弯起唇角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还记得给我点少冰半糖。”

    他轻轻嘟喃,“我记性一直都还可以的。”,继而转向蒲菁,“要回去了吗?”

    “嗯。喻秋你呢?需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

    蒲菁亲昵地勾住她的手臂:“还是让我们送你吧,外面在修路,怕是不好打车。”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先不用好心,”她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男朋友一会儿会过来接我。”

    告别了萧喻秋,蒲菁用吸管扎破注塑杯的薄膜,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柠檬茶,满足地咂吧嘴:“谢谢,真好喝。”

    “你跟喻秋在洗手间说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满脸狐疑,“不会是在说我坏话吧?”

    原先一起吃饭还全然不熟的模样,进了趟洗手间出来两人就变得那么亲昵。

    女生的友谊他实在无法理解。

    蒲菁气鼓鼓地别开脸:“不告诉你。我之前问你跟我爷爷说了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

    由淳:“……”

    *

    中秋节由淳带蒲菁回家见了他的父母。

    登门前去商场挑选礼物时,蒲菁在柜台前犹豫不决:“买烟怎么样?”

    由淳淡淡答道:“不用,我爸抽不了烟。”

    “那酒呢?”

    “他也喝不了。”

    蒲菁误解了他的意思,兀自感慨:“那你爸还真是一股清流,我身边的男性长辈除了我爸之外,其他的都抽烟喝酒赌博样样不落。”

    结果到了由淳家,蒲菁才知道实情:

    不是由淳爸爸不爱抽烟喝酒,而是他根本抽不了喝不了——他爸爸于前几年一次脑出血后就瘫痪了。

    老旧的铝合门开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家。

    由淳父亲原本在客厅的轮椅上看电视剧,听到门口的声响艰难地侧头,浑浊的双眼随后泛出光亮,兴奋地用右手反复拍着轮椅扶手,调动脸部肌肉,使出一个笑脸,很用力地对蒲菁说了声“你……你好”。

    蒲菁窥见始料未及的一幕,有片刻的手足无措,温和地鞠躬叫人:“叔叔阿姨,中秋节快乐。”

    由淳母亲招呼蒲菁入座,看了眼丈夫,羞赧道:“蒲菁,让你看笑话了。”

    蒲菁忙摇头:“没有的事。”

    “由淳他爸从三四年前就这样了,一直都是我照顾的。”

    蒲菁惋惜:“那您一定很辛苦吧。”

    被安慰的人笑而不语,眼尾细纹丛生,眼眸无比晶亮。蒲菁不合时宜地将她比作一块被生活浸透的玉,温润无瑕,韵致超绝。她让蒲菁感到亲切。

    到了做午饭的时间点,由淳妈妈起身要去做午饭,由淳闻言说要帮忙,蒲菁见状着急得去揪他的衣角。

    由淳恍然大悟,由淳妈妈也回过头来笑道:“你还是陪着蒲菁吧,我自己做饭都做了那么多年了,一个人就行。”

    蒲菁“嘿嘿”尴尬笑了两声。

    饭做好后,由淳妈妈让他们先吃,自己一手端着翻车一手推着丈夫进了房间。

    看蒲菁抻长手几欲想要开口叫住他们,由淳向她解释:“我爸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想让你看到不体面的场面。”

    回去的路上,蒲菁缄默不语。

    等红绿灯的间隙,由淳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不是很介意我爸的情况?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叔叔阿姨都很不容易。”

    “我爸四十多岁就患了高血压,但他一直都不重视,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症状加重了才开始就医,但他管不住自己,身体稍微好一点就熬夜、酗酒样样不落,然后就成了这样。”

    蒲菁听后更加恍然:“他一开始就去就医,大概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事情没发生之前,总有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蒲菁默然地垂下眼,膝上交叠的手背遍布几条结痂的细痕。

    按照礼尚往来的平等交往原则,由淳也去了蒲菁家。

    相对于蒲菁见长辈的局促,由淳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即使对方是四个长辈,他一对四也不在话下。

    此时此刻,由淳正在跟蒲承叙、徐阿姨、以及徐阿姨丈夫组排搓麻将;蒲菁将切好的水果端到麻将桌时,看到由淳面前抽屉里一拉开,还放着绿晃晃且皱巴巴的钞票。

    蒲菁夸张地喟叹:“你们还玩钱,玩这么大呢。”

    徐阿姨丈夫接话:“小菁,你男朋友牌玩得真有两下子,我们几个都快被他赢完了。”

    徐阿姨也有些忿忿不平:“就是咯,刚开始还骗我们说他不会打,我们等反应过来都快被他赢完了。”

    由淳谦虚地说:“都是叔叔阿姨让着我,不然我哪能赢得了。”

    后来差不多要走的时候,蒲菁眼看他故意放水把钱都输了出去,两手空空告别了蒲家。

    *

    第二天是八月既望。

    晚上他们一起去凝绿公园散步,晴明星疏,清风徐徐,一轮圆月更甚前一夜,不少拎着灯笼还没从节日里抽出身来的小孩,手里星星点灯的人造光虚弱地照耀着草坪。

    他们走到木荷树前,由淳看似不经意实则相当刻意地指向树枝,蒲菁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树上一枝苍劲的分枝上面挂着一个小盒子。

    “咦?怎么会有个盒子挂在这里?”

    “拿下来看看?”

    蒲菁立即摇头:“不好吧?这万一是别人特地放的,没打招呼就动了别人的东西,不好的。”

    “就看一眼?”

    “这样不太好。”

    后来在由淳好说歹说的劝诫下,蒲菁才同意把它拿下来看看。

    由淳微躬下身圈住蒲菁大腿,再直起腰,蒲菁伸手将那个盒子树枝上摘了下来。

    盒子是酒红色的,绒面的质感。

    他站在她身后,下巴搁在她一侧肩膀:“打开看看。”

    那是一枚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戒指。

    他凑近她耳边,低沉着嗓音说道:

    “昨天八月十五,是个团圆日,而今天是八月十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还要圆,你不是说你喜欢圆满过后的残缺吗?可是你看,圆满过后还会更加圆满。”

    “我跟你爷爷见面那次,他让我们早点结婚,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全心全意地对你好。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一直在等着这天,等到圆满之后还有更加圆满。我不是因为你爷爷的话才决定跟你求婚的。蒲菁,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认定我这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人。”

    他缓缓款来的声音使得蒲菁浑身战栗了一下。早先她指尖拿到盒子的那刹那,心思敏感的她已猜到了七八分,而此刻心脏更加剧烈跳动,周身被一种狂喜裹挟得动弹不得。

    “蒲菁,嫁给我好吗?”

    “你要是同意就把身子转过来,不同意……不同意也没有关系的。”

    蒲菁闻言立即转身:“我同意!”

    由淳大大松了口气,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没有告诉蒲菁,她把那个戒指盒从树上摘下来的那瞬间,好像他的心也被她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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