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南之后给蒲菁推过一个微信号，是工作室的客服。蒲菁跟她约了见面详聊拍摄套餐的内容。
蒲菁跟由淳都是晚上才有时间，于是见面时间只好约在晚上。
客服是一个跟蒲菁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讲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广普，将他们迎进招待室后，利索地给他们泡了一壶茶。
一盅滚烫的水倒进茶壶，窄窄的茶壶嘴冒出一道纤细的白雾，茉莉的芳香四处飘溢。
蒲菁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芳香，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随之舒展开。
客服点开桌上的电脑，边带他们观览婚纱照的风格边讲解:“婚纱照主要拍的就是风格嘛，我们家婚纱照风格有很多的，两位可以大致看一下，不同的套餐内容会根据客户喜欢的风格调整，比如说室内棚拍跟外景，外景又分海景、草坪、街拍、旅拍等等，根据距离、景点门票，都是有不同价位的。”
原先蒲菁对于婚纱照没什么概念，想意思意思拍几张到时候婚礼上可以用就行，可眼前的电脑不停变换着各种各样令人眼前一亮的婚纱照风格，配合着客服不间断地讲解，她才像第一次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见什么都新鲜有趣。
客服敏锐地察觉到蒲菁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拍摄时间分一天、两天，拍摄三到四种风格正常情况下一天时间就可以拍完，拍五到六种风格就需要两天时间了，这个看客户自己的选择，要是喜欢的风格比较多就可以对应选择两天的拍摄时间。”
蒲菁原本放空地看着客服一张一翕的双唇，听到最后一句才如梦初醒:“我们选三、四种就行了，”她友善地解释，“拍太多太累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
“可以呀，选择拍三四种风格的客户也会偏多一些，那我先给你们看看套餐，你们的婚期也算是比较紧张的了，套餐确定下来后也比较好安排拍摄的时间，婚纱照风格只要在拍摄前三天左右确定下来就可以了。”
蒲菁点点头，再次抿了一口杯里稍留余温的茶，由淳见状提醒她:“不要喝太多，茶里面也含有咖啡因，喝太多小心晚上睡不着。”
蒲菁应了一声，放下茶杯。
敲定婚纱照套餐，顺带着约了拍摄的时间，在最近的一个周日。
回去后，蒲菁捧着平板电脑反复观看客服给她发来的婚纱照风格，他们的套餐包含四种风格，两套室内棚拍，两套在凝绿公园拍摄外景。
她正凝神看时，一双青筋暴起、指节干净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头处捏了捏:“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看风格，”蒲菁将平板电脑往他眼前凑了凑，“你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只要你喜欢就行，我没什么想法。”
蒲菁扭头快速眨眨眼睛:“那你能不能给点意见？我有点纠结……”
“这样啊……”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了一下，指着其中一张图片道，“这个风格应该挺适合你的。”
那是一组光影的婚纱照，女主角穿着白色抹胸的缎面婚纱，化着简约大气的妆容，没有夸张的举止动作，照片呈现出来的感觉端庄郑重，确实是蒲菁会喜欢的类型。
“还有呢？你觉得还有哪些适合我的？”
他又给指了几套，蒲菁满意地点头:“那就选这些。”
“好，你喜欢就好。”他将下巴搁置在她肩颈处，“老婆别看了，先睡觉好不好？”
听到“老婆”二字，蒲菁精神为之一凛，两臂瞬间攀爬满鸡皮，羞赧着用软软的语气凶他:“都跟你说了，别这么叫。”
由淳在她红透的颊边印下一吻，低哑着声音提醒她:“我们都快结婚了。”
“那你也别这么叫……”
“为什么不可以？”
蒲菁一时找不出反驳的有力话语，索性缴械投降，关掉平板电脑屏幕，以迅雷不及盗铃之势几步弹上床盖上被子闭眼:“好了好了，睡觉吧。”
另一边的被角很快被人拉起，他的气息由远及近，指腹戳了戳她的脸:“又脸红了？你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最喜欢你，在我的注视下红了脸的模样。”
他后半句话是在前不久蒲菁生日时，他给她写的长信当中的一句话，此刻听来诱惑十足，他的手掌也一刻都不闲着，灵活地在她身上引诱出一场可度量的洪水。
那天晚上，蒲菁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跟由淳紧紧相拥着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他们全程松弛地紧闭眼睛，当他们落下，他们触着地上的弹簧床飞上了天空，作为他们真心相爱的奖励，被准许从繁星中拾走其中一颗星星。
*
婚纱照拍摄前，蒲菁特地跟沈念南交代过，请他尽量多拍一下新郎。她浏览大量婚纱照风格后发现，焦点大多都是放在新娘身上，新郎沦为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她不希望这样，婚纱照对于新娘来说很重要，对于新郎，应亦复如是。
拍摄当天沈念南作为摄影师，化妆师是一位蒲菁没见过的女孩子，还有一位灯光师兼助理，摄影团队相当专业，拍摄顺利得很进行。
到凝绿公园拍摄外景时，原本一直无条件积极配合的由淳忽然多了很多想法:
“摄影师老师，我想到木荷树下拍一张把我老婆抱起来的照片。”
“摄影老师，还要有一张从背后抱着拿出戒指的。”
“毕竟这都是我们求婚时的真实动作，很有纪念意义，想复刻一下。”
沈念南脸上露出吃到苍蝇的表情，但只是转瞬即逝，好脾气地应和:“好好好，可以可以，都可以……”
全部拍完已到傍晚，由淳给摄影团队的工作人员点了晚餐，蒲菁在化妆室卸完妆也出来了，朝他伸出手:“走吧。”
走出门口几步，蒲菁猛地折返回来，气喘吁吁跑到沈念南跟前:“沈念南，差点忘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的。”
沈念南好整以暇:“什么东西啊？用得着这么着急嘛。”
蒲菁从包里面翻出红色喜帖，恭敬地双手递上:“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但是你，我一直都当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
沈念南嘴唇微张，浅浅笑了下:“好，我也提前恭喜你们了。”
人走后，沈念南捏着请帖在楼梯席地而坐，正红色微带着逼人香气的喜帖在他手中缓缓被翻开，从左到右的格式依次写着:
结婚日期:葵卯年十月初十
办席地址:小锦市鼎好酒楼三楼
新郎:由淳
新娘:蒲菁
草草扫过一眼后，他猛地定住，眼睛退回至新娘那栏，红色底布的映衬下，黑色的钢笔字一撇一捺都郑重有力，他不可置信地念出声:“蒲菁，蒲菁，蒲……”，意识到什么，他从地上弹跳起来，胸膛剧烈收紧，血液充盈他的脸，呈现一种骇人的诡异。
相识了那么长时间，他从未过问过她的名字。
小锦才多大，姓蒲的更是少上加少，再一细想她先前的笔名龚叶，龚，公，公页，颂……
他如雷轰顶。
下了班他沿着工作室附近一条江边专门给人散步的绿道一直行走。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一直行到夜色彻底变浓，一直行到水穷处，最终停在水迹逐渐干涸的小锦中学附近的一座古桥。
桥上搭建着适合拍古风照片的亭子，他在那个亭子上多次看到扎着马尾、踩着帆布鞋，一脸学生样的蒲菁，隔着马路总能看到她匆匆走过，去赴另一个人的约。
他站在桥上，视野比桥下人高，他便误以为他在暗，所有情绪都可以被藏起来，殊不知她不知不觉中凌驾于他。
曾经有一次拍摄，因下暴雨而被困在桥上，他站在亭边望雨望风望行人，蒲菁撑着一把墨绿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个老年人在桥下走过，他当时觉得那真是一个适合画成画的画面。
他看着她在桥下风景如画，他将那画面裱成框，用来装点自己的梦境。
可事后他兴冲冲地跟蒲菁说看到她了，蒲菁却一脸茫然地反问他:“我有车的，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会陪着那位老人家一起走在路上？”
他详细地描述了蒲菁当天的穿着，可她仍是摇头否认。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见鬼了。原来装点他梦境的，更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倒影。
*
蒲菁是直到选完片才知道沈念南辞职的事情。
提起沈念南，那个客服也很诧异:“做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走了，原本后面还给他排了客户的，可他宁愿交毁约金也要走啊，真搞不懂他。”
另一个工作人员闻言，也顾不上还有客户在场，当即凑过来讨论:“他唱歌火呀，我听说都有经纪公司要送他去选秀节目当练习生呢，这一对比，要我肯定也走咯。”
蒲菁给沈念南打去电话，“噔啷”声响了足足半分钟才被接起。
“你……”蒲菁手足无措地问候他，“你好吗？”
回以蒲菁的是沉沉的呼吸声，蒲菁还以为他不打算回复时，听到他反问:“……你叫蒲菁？”
“嗯，对哦，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蒲菁发现他声音里的异常情绪，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对不起……”
“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念南深吸一口气，飞快道:“对不起蒲菁我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他放缓了语速，接着道，“我改过姓，沈这个姓是后来才跟着我妈改的，我原来姓费……”
“费……”蒲菁的眼神从迷茫到豁然开朗，心口像鼓面一样突突跳动，猛然伸手切断了通话。
“怎么了？”由淳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
“沈念南……”蒲菁情绪仍未平复，抓着他的手颤抖地说道，“他说他原来姓费……费，跟那个杀人凶手一个姓……”
*
蒲菁再次听到沈念南的名字已是在一年后。
短视频平台给她推送一则娱乐新闻，用Ai合成的女性声音如此说道:
“今日，选秀节目人气选手沈念南被爆出其父亲是杀人凶手，多年前曾残忍杀害一名学生。根据知情人士爆料，其行凶原因竟然是因沈念南的母亲出轨，被发现后要与其离婚，沈念南的父亲受到刺激，精神恍惚之下拿着水果刀在街上随机捅了两个人，一死一伤。”
点开评论，热评这样写道:
“这事是真的，当年在我们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在网上还能搜得到当年的新闻。”
“沈念南竟然是那个人的儿子，亏我还天天喝酸奶给他投票，我呸!肠子都给我悔青!”
“父亲杀人，儿子还想当idol敛财，做梦!!坚决抵制沈念南!!!”
“刚补完老瓜回来，沈念南的父亲长得丑得要死，传闻还家暴，就这条件他老婆会出轨似乎也在情理当中（bushi）。”
“我之前是他们家邻居，沈念南他爸开了家烧烤店，生意还很不错的，不过大半夜的总有一些客户发酒疯，吵得不行，被其他邻居投诉很多次了。”
“刚补完瓜，被杀的那个人竟然还是高考状元，原本大好的人生就这样被毁了，真该死真该死啊他，恨屋及乌，沈念南也别想好活!”
蒲菁从爆炸的消息堆里抽出身来，疲劳且平静的双眼望向病房窄窄的一小口玻璃，窗外的木棉树已经结满红色的硕果，在湛蓝的天空下，鲜红得如同一滴血，它悄悄往下坠落，安详地扬起一地的尘埃。
蒲菁跟由淳都是晚上才有时间，于是见面时间只好约在晚上。
客服是一个跟蒲菁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讲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广普，将他们迎进招待室后，利索地给他们泡了一壶茶。
一盅滚烫的水倒进茶壶，窄窄的茶壶嘴冒出一道纤细的白雾，茉莉的芳香四处飘溢。
蒲菁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芳香，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随之舒展开。
客服点开桌上的电脑，边带他们观览婚纱照的风格边讲解:“婚纱照主要拍的就是风格嘛，我们家婚纱照风格有很多的，两位可以大致看一下，不同的套餐内容会根据客户喜欢的风格调整，比如说室内棚拍跟外景，外景又分海景、草坪、街拍、旅拍等等，根据距离、景点门票，都是有不同价位的。”
原先蒲菁对于婚纱照没什么概念，想意思意思拍几张到时候婚礼上可以用就行，可眼前的电脑不停变换着各种各样令人眼前一亮的婚纱照风格，配合着客服不间断地讲解，她才像第一次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见什么都新鲜有趣。
客服敏锐地察觉到蒲菁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拍摄时间分一天、两天，拍摄三到四种风格正常情况下一天时间就可以拍完，拍五到六种风格就需要两天时间了，这个看客户自己的选择，要是喜欢的风格比较多就可以对应选择两天的拍摄时间。”
蒲菁原本放空地看着客服一张一翕的双唇，听到最后一句才如梦初醒:“我们选三、四种就行了，”她友善地解释，“拍太多太累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
“可以呀，选择拍三四种风格的客户也会偏多一些，那我先给你们看看套餐，你们的婚期也算是比较紧张的了，套餐确定下来后也比较好安排拍摄的时间，婚纱照风格只要在拍摄前三天左右确定下来就可以了。”
蒲菁点点头，再次抿了一口杯里稍留余温的茶，由淳见状提醒她:“不要喝太多，茶里面也含有咖啡因，喝太多小心晚上睡不着。”
蒲菁应了一声，放下茶杯。
敲定婚纱照套餐，顺带着约了拍摄的时间，在最近的一个周日。
回去后，蒲菁捧着平板电脑反复观看客服给她发来的婚纱照风格，他们的套餐包含四种风格，两套室内棚拍，两套在凝绿公园拍摄外景。
她正凝神看时，一双青筋暴起、指节干净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头处捏了捏:“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看风格，”蒲菁将平板电脑往他眼前凑了凑，“你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只要你喜欢就行，我没什么想法。”
蒲菁扭头快速眨眨眼睛:“那你能不能给点意见？我有点纠结……”
“这样啊……”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了一下，指着其中一张图片道，“这个风格应该挺适合你的。”
那是一组光影的婚纱照，女主角穿着白色抹胸的缎面婚纱，化着简约大气的妆容，没有夸张的举止动作，照片呈现出来的感觉端庄郑重，确实是蒲菁会喜欢的类型。
“还有呢？你觉得还有哪些适合我的？”
他又给指了几套，蒲菁满意地点头:“那就选这些。”
“好，你喜欢就好。”他将下巴搁置在她肩颈处，“老婆别看了，先睡觉好不好？”
听到“老婆”二字，蒲菁精神为之一凛，两臂瞬间攀爬满鸡皮，羞赧着用软软的语气凶他:“都跟你说了，别这么叫。”
由淳在她红透的颊边印下一吻，低哑着声音提醒她:“我们都快结婚了。”
“那你也别这么叫……”
“为什么不可以？”
蒲菁一时找不出反驳的有力话语，索性缴械投降，关掉平板电脑屏幕，以迅雷不及盗铃之势几步弹上床盖上被子闭眼:“好了好了，睡觉吧。”
另一边的被角很快被人拉起，他的气息由远及近，指腹戳了戳她的脸:“又脸红了？你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最喜欢你，在我的注视下红了脸的模样。”
他后半句话是在前不久蒲菁生日时，他给她写的长信当中的一句话，此刻听来诱惑十足，他的手掌也一刻都不闲着，灵活地在她身上引诱出一场可度量的洪水。
那天晚上，蒲菁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跟由淳紧紧相拥着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他们全程松弛地紧闭眼睛，当他们落下，他们触着地上的弹簧床飞上了天空，作为他们真心相爱的奖励，被准许从繁星中拾走其中一颗星星。
*
婚纱照拍摄前，蒲菁特地跟沈念南交代过，请他尽量多拍一下新郎。她浏览大量婚纱照风格后发现，焦点大多都是放在新娘身上，新郎沦为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她不希望这样，婚纱照对于新娘来说很重要，对于新郎，应亦复如是。
拍摄当天沈念南作为摄影师，化妆师是一位蒲菁没见过的女孩子，还有一位灯光师兼助理，摄影团队相当专业，拍摄顺利得很进行。
到凝绿公园拍摄外景时，原本一直无条件积极配合的由淳忽然多了很多想法:
“摄影师老师，我想到木荷树下拍一张把我老婆抱起来的照片。”
“摄影老师，还要有一张从背后抱着拿出戒指的。”
“毕竟这都是我们求婚时的真实动作，很有纪念意义，想复刻一下。”
沈念南脸上露出吃到苍蝇的表情，但只是转瞬即逝，好脾气地应和:“好好好，可以可以，都可以……”
全部拍完已到傍晚，由淳给摄影团队的工作人员点了晚餐，蒲菁在化妆室卸完妆也出来了，朝他伸出手:“走吧。”
走出门口几步，蒲菁猛地折返回来，气喘吁吁跑到沈念南跟前:“沈念南，差点忘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的。”
沈念南好整以暇:“什么东西啊？用得着这么着急嘛。”
蒲菁从包里面翻出红色喜帖，恭敬地双手递上:“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但是你，我一直都当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
沈念南嘴唇微张，浅浅笑了下:“好，我也提前恭喜你们了。”
人走后，沈念南捏着请帖在楼梯席地而坐，正红色微带着逼人香气的喜帖在他手中缓缓被翻开，从左到右的格式依次写着:
结婚日期:葵卯年十月初十
办席地址:小锦市鼎好酒楼三楼
新郎:由淳
新娘:蒲菁
草草扫过一眼后，他猛地定住，眼睛退回至新娘那栏，红色底布的映衬下，黑色的钢笔字一撇一捺都郑重有力，他不可置信地念出声:“蒲菁，蒲菁，蒲……”，意识到什么，他从地上弹跳起来，胸膛剧烈收紧，血液充盈他的脸，呈现一种骇人的诡异。
相识了那么长时间，他从未过问过她的名字。
小锦才多大，姓蒲的更是少上加少，再一细想她先前的笔名龚叶，龚，公，公页，颂……
他如雷轰顶。
下了班他沿着工作室附近一条江边专门给人散步的绿道一直行走。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一直行到夜色彻底变浓，一直行到水穷处，最终停在水迹逐渐干涸的小锦中学附近的一座古桥。
桥上搭建着适合拍古风照片的亭子，他在那个亭子上多次看到扎着马尾、踩着帆布鞋，一脸学生样的蒲菁，隔着马路总能看到她匆匆走过，去赴另一个人的约。
他站在桥上，视野比桥下人高，他便误以为他在暗，所有情绪都可以被藏起来，殊不知她不知不觉中凌驾于他。
曾经有一次拍摄，因下暴雨而被困在桥上，他站在亭边望雨望风望行人，蒲菁撑着一把墨绿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个老年人在桥下走过，他当时觉得那真是一个适合画成画的画面。
他看着她在桥下风景如画，他将那画面裱成框，用来装点自己的梦境。
可事后他兴冲冲地跟蒲菁说看到她了，蒲菁却一脸茫然地反问他:“我有车的，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会陪着那位老人家一起走在路上？”
他详细地描述了蒲菁当天的穿着，可她仍是摇头否认。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见鬼了。原来装点他梦境的，更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倒影。
*
蒲菁是直到选完片才知道沈念南辞职的事情。
提起沈念南，那个客服也很诧异:“做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走了，原本后面还给他排了客户的，可他宁愿交毁约金也要走啊，真搞不懂他。”
另一个工作人员闻言，也顾不上还有客户在场，当即凑过来讨论:“他唱歌火呀，我听说都有经纪公司要送他去选秀节目当练习生呢，这一对比，要我肯定也走咯。”
蒲菁给沈念南打去电话，“噔啷”声响了足足半分钟才被接起。
“你……”蒲菁手足无措地问候他，“你好吗？”
回以蒲菁的是沉沉的呼吸声，蒲菁还以为他不打算回复时，听到他反问:“……你叫蒲菁？”
“嗯，对哦，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蒲菁发现他声音里的异常情绪，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对不起……”
“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念南深吸一口气，飞快道:“对不起蒲菁我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他放缓了语速，接着道，“我改过姓，沈这个姓是后来才跟着我妈改的，我原来姓费……”
“费……”蒲菁的眼神从迷茫到豁然开朗，心口像鼓面一样突突跳动，猛然伸手切断了通话。
“怎么了？”由淳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
“沈念南……”蒲菁情绪仍未平复，抓着他的手颤抖地说道，“他说他原来姓费……费，跟那个杀人凶手一个姓……”
*
蒲菁再次听到沈念南的名字已是在一年后。
短视频平台给她推送一则娱乐新闻，用Ai合成的女性声音如此说道:
“今日，选秀节目人气选手沈念南被爆出其父亲是杀人凶手，多年前曾残忍杀害一名学生。根据知情人士爆料，其行凶原因竟然是因沈念南的母亲出轨，被发现后要与其离婚，沈念南的父亲受到刺激，精神恍惚之下拿着水果刀在街上随机捅了两个人，一死一伤。”
点开评论，热评这样写道:
“这事是真的，当年在我们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在网上还能搜得到当年的新闻。”
“沈念南竟然是那个人的儿子，亏我还天天喝酸奶给他投票，我呸!肠子都给我悔青!”
“父亲杀人，儿子还想当idol敛财，做梦!!坚决抵制沈念南!!!”
“刚补完老瓜回来，沈念南的父亲长得丑得要死，传闻还家暴，就这条件他老婆会出轨似乎也在情理当中（bushi）。”
“我之前是他们家邻居，沈念南他爸开了家烧烤店，生意还很不错的，不过大半夜的总有一些客户发酒疯，吵得不行，被其他邻居投诉很多次了。”
“刚补完瓜，被杀的那个人竟然还是高考状元，原本大好的人生就这样被毁了，真该死真该死啊他，恨屋及乌，沈念南也别想好活!”
蒲菁从爆炸的消息堆里抽出身来，疲劳且平静的双眼望向病房窄窄的一小口玻璃，窗外的木棉树已经结满红色的硕果，在湛蓝的天空下，鲜红得如同一滴血，它悄悄往下坠落，安详地扬起一地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