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大德元年三月,楚州,东来县,某村落。

    “小姐,小姐,好消息,老爷少爷他们要回来了!”樱桃兴奋的跑进内院。

    “你说什么?!”身着灰色劲装的“少年”猛地站起,晃了晃眩晕的头部,又猛地坐回去,露出的衣服下摆还有斑斑新鲜血迹。

    不用丫鬟再说话,她已经听到院门外的欢呼和大喊。

    这几个月恍若做梦。

    她于十六年前穿越投胎到了多国混战的世界,不知道算不算幸运的是,她赶上了“分久必合”的大一统“前夕”,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年,她父亲的母国(昭国),叩开了她母亲国家(燕国)的大门,大一统的战争正式打响了。

    她的每一天都在经历一个历史事件,每隔几年就听说某个国家被吞并了,就在她第无数次想像,是战争先结束,还是自己的生命先结束的时候,终于只剩下北国和她所在昭国,就在她以为会爆发一场大规范的战争时,几个月前,突然有消息穿来,老皇帝病逝,新帝百里靖继承皇位的同时,迎娶北国女帝……

    天下大一统了!

    建国大昭,年号大德,今年为大德元年。

    统一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当年以“和平”方式打开燕国国门的皇帝陛下,最后也以“和平”的方式结束了这场长达十六年的战争。

    这个和平来的太快了,太突然了,快的所有人的心中都对此没有概念。

    就像当初家中男丁被征走,战争突然打响,她们只能被动的接受。

    史上第一个大一统,那又怎样呢?是没有杀戮了,还是能填饱肚子了?

    既然是第一个,就没有人见识过统一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上一辈的人也许还体会过身处强国底层的“安稳”日子是什么滋味,连翘这代起,连安睡都是奢望。

    于是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该清理的山匪流寇只多不少,地里的粮食依旧不够吃,身上的衣服依旧沾满污渍,不敢哭,不敢笑,不敢闭眼,不敢开门。

    直到今天又传来新的消息,大量士兵即将退伍返回原籍,她们才真的有种,战争真的结束了,的真实感。

    连翘恍惚回想着父兄的样子,却只能记起他们爽朗的笑声,而模样,早已模糊,早在她小小的时候,父亲就被征召入伍,只剩下她和同样年幼的哥哥。

    后来战事吃紧,朝廷再次征兵,他们村原本应不符合条件的,却因小人作祟,村里所有十岁以上的男丁,只要还能走动的,都被征走了,偌大的村子,只剩下妇孺。

    一个大争之世,一村的妇孺,就像美味的糕点,谁都能来咬上一口。

    在拿起剑以前,连翘从不知道自己的手可以这么稳。

    在拿起剑以后,连翘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心可以这么硬。

    乱世出英雄,人命如草芥,从来只听说男人建功立业,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她,一个女人,会面临什么。

    那是连史书都不敢记载的地狱!

    她们的十六年,不过是记录者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是男人们改天换日的动力之一。

    哪怕她父是小有名气的药商,惠及一方,也抵不过一张征兵令。

    哪怕她兄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交游广阔,也抵不过小人一张嘴。

    一直在父兄保护下的连翘,没有哪一刻,有征兵那一刻深刻认识到何为“命如蝼蚁”。

    之后的日日夜夜,看着世界被染成红色,听着声声惨叫和哀嚎,她问过自己,为何不自尽?

    这原本也不是她的世界。

    这个野蛮,落后,让自己痛苦的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

    自尽吧,自尽吧,也许能回到魂牵梦萦的世界。

    可连翘撑下来了,如离了水的鱼,每一步都要大口呼吸,去争取那微薄的氧气,每一步行走,都痛彻心扉。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活,她也想过寻求死亡的安宁。

    可每次熬过一日,看着那初升的太阳,她又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坚持。

    你看,她不就等来了希望吗?

    没人见过统一后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她见过。

    没人知道盛世的滋味是什么,她知道。

    可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经历两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世界,又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真的有轮回转世吗?死后真的能获得安宁吗?

    她不知道,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人间还是地狱。

    于她而言,生无欢,死亦无惧,绝望已浸透灵魂。

    只是前世是疲惫到绝望,此生是绝望到疲惫。

    但,她不会主动求死的。

    也许哪天她会死去,却不该是由自己放弃。

    我会痛苦的活下去,直到为自己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毕竟黑暗可能迎来光明,闭眼却再也睁不开了。

    这大千世界,她都不曾好好看过,如果对得起来这两遭?

    时间无穷无尽,生命千千万万,却只诞生了一个“她”。

    哪怕她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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