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没有窗台,所以清晨唤醒陆白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床头柜上那盏晃人的感应灯。

    陆白还是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过,往日里行尸走肉般的游离感竟出奇的消散,让他有些贪恋软被下的暖意。

    回想了会昨日的记忆,他却完全想不起来喝了那个名为“酒”的液体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脖颈处的圈环仍旧卡着他的呼吸,陆白在枕边摸索了会,果然摸到了崭新的衣物。

    他磨蹭了好久,才走出了卧室。

    见他走进实验室,郁黎从一堆实验器材中抬起头,她身前的台面中,两道黑白的细丝在透明瓶身中不断交缠,陆白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视线。

    她总是在捣鼓些没有用的东西,这个实验室也总是对她的无所事事格外宽容,陆白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坐上了实验台。

    “睡得还好吗?”

    “开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空气冻结了一瞬。

    郁黎一怔,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陆白还是第一次在她嘴中听到和实验无关的话语,他有些诧异,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天不拿你做实验,你很自由。”她指了指了角落里的包裹,“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陆白看着她,思索着她的目的。

    这些日子他们两人的相处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几乎只会被锁在实验台上一整天,最大的自由也只有在她实验结束后随意走动而已。

    但郁黎是个不知疲倦的疯子,陆白还从未见过哪个哨兵三点睡五点起还能活那么久,仿佛像个永远不会死机的机器。

    “什么意思?”他问。

    郁黎摆摆手,“字面意思。”指尖敲起了桌面,椅子转了个身,她面向陆白,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说道:“有个条件,你要配合我治疗。”

    陆白不解,他指了指颈环,“如果你说的是精神疏导,我觉得你大可放心,我根本无力反抗。”

    那张苍白的面孔翻阅着资料,眼镜中倒影出电脑屏幕中的亮光。

    “我说的是你的心理问题。”郁黎调出了陆白初次进入十号实验室的影像记录。

    屏幕中的少年撕扯着不堪入目的伤口,嘲讽地笑着。

    “看来你还没发现,你只要感到焦虑,就会无意识的伤害自己。”

    陆白并不赞同她的话,“或许我只是在寻求快.感。”

    “若是你长期处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以你的处理方式,长此以往,会用自残寻求快.感也不足为奇。”

    “所以呢?”他学着她最常说的句子,反问道:“这和你的实验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实验体四肢残缺,发育不全,和你的精神体实验又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一个强大的精神体而已。”

    陆白不明白她又在发什么神经。先前听过的传闻总是被她出乎意料的行为打破,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人真是的光屏上那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吗?

    郁黎看着他,眼中盛满了寒冰,“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服从。”

    “呵,我也不想知道太多,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你的要求未免也太多了。”

    陆白拆开了角落的盒子,过于随意的行为使得盒中的圆环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圆环在地面旋转了几圈,最后直直倒下,仍旧□□,没有被摔出裂纹。

    那是一个终端,陆白认得它,他曾经在前线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见过这东西,可惜也只是一眼而已。它很快便被清扫部队收走了。

    因为高层不希望哨兵接触到这些东西,就像是害怕圈养的猛兽汲取到自由的思想,害怕他们逃出牢笼,再吸干他们的骨髓。

    陆白捡起那个终端,傻在原地。

    这算是礼物?她在开什么玩笑?

    “我把终端与光脑的链接切断了,所以有些功能不能使用,但也足够了。”郁黎解释道:“你可以看些与外界有关的视频和资料,转移一下注意力,总比你看着墙顶发呆好”。

    总结来说,她把终端的网络切断了,这个终端也只能用来学习和阅读,而不能传递任何消息。

    她的目的太过明显,陆白不敢相信,他瞥了眼角落的摄像头,“你不怕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郁黎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实验室的监控被打开,里面的情形一切正常,她仍是在敲着电脑,而他还被锁在实验台上。

    这明显不是此时此刻的监控录像。

    “用之前的监控录像不会被发现吗?”

    她摇摇头,“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不知为何,陆白总觉得这女人的语气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生硬了,而他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再多想,打开了终端,光幕投出,终端的背景照片是略显青涩的长发少女站在阳光下,身后是Vista大学的字样,他微微一愣,看向郁黎。

    “这是我大学时用的终端,没来得及清理资料,凑合着用吧。”她头也没回,又敲起了乱码。

    陆白的心和她敲出的乱码一样杂乱无章,他不知道该如何作想。

    又或者说,他从没有从任何相关事件中学到如何处理和应对这些杂乱的情绪。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终端,陆白说服着他的心,想让它的跳动恢复正常,但却是徒劳无功。

    “你上过学?我还以为……”

    “以为我和你一样,也在基地长大?”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陆白在心中想到,他划开了终端的相册,里面全都是各种风景的图片,似乎整个终端只有背景墙出现过她的身影。

    “让你失望了,我是博士毕业后被抓到军队的。”她转过身,盯着她手边破烂的终端,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对了,那些照片都是给你留的,希望你喜欢。”

    这句话让陆白想到了一些模糊的回忆,可他又很确信他绝对不可能和郁黎产生交集。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与他同批次的哨兵没有被一起派往前线,等他前往前线作战的时候,熟悉的面孔早已换成了陌生容颜,而郁黎这个传说也早已被人淡忘。

    但他没有忘记郁黎,他一直靠着那些影像支撑下去,只希望有一天能和郁黎正面对上。

    他想让郁黎这个强劲的对手终结他的生命。

    既然他做不到,那就让他的对手来做。

    可是……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陆白很疑惑。

    似乎是从越来越不稳定的精神体开始,他想。

    “我想和你打一场。”他将终端塞进了口袋,走到了郁黎桌前。

    郁黎回过头,像是早就想到他会这么说般,“等我忙完,你先自己玩。我已经给你的终端上下好了离线虚拟训练,会用吧?”

    陆白点点头,一丝兴奋划过眼角,给他的眼角添上了些许柔意,像是撤去了一层坚硬的伪装,变得有些孩子气。“我会用。”

    为了防止人数折损,哨兵训练用的一直都是虚拟训练系统,陆白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他高兴地坐回实验台,摆弄起了终端,翻出一个又一个视频刷了起来。

    郁黎静静看着他,忘记了她要做的事情。

    直到手边的终端闪烁了一瞬,才将她唤醒,打开消息页面。

    小阳:【抱歉,我只是按要求完成我该做的。】

    小阳:【你失约了,&*很不满意。】

    小阳:【%$@#^&*ksjdfh98324kjsdaf8234%¥……】

    看着那串乱码,郁黎握紧了手中的终端,暴起的青筋在纤细的手腕浮现,似乎有无数触手在皮肤下疯狂涌动,她不得已用另一只手将那股异样压了下去。

    一阵急促的消息提示音打断这场无声的争执。

    陆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停下这阵嘈杂的声响。

    郁黎打开她的终端,罗茜的信息轰炸一个接着一个。

    罗美人:【美人,在忙什么呢?】

    罗美人:【你又对我的监控做了什么!】

    罗美人:【祖宗啊,你不会又对实验体图谋不轨吧!!!!!】

    看到那“图谋不轨”四个字,郁黎眼角一跳,将终端静音后,她才回道。

    。:【没死,还活着(随手抓拍了一张图片)】

    罗美人:【?那不是你大学用的终端,好家伙,你是真敢想,要是被发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有你兜着。】

    罗美人:【……】

    一分钟后。

    罗美人:【行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好,姐护着你。】

    。:【谢谢。】

    罗美人:【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罗美人:【对了,你让我查的结果出来了。】

    郁黎抬头看了眼陆白,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罗美人:【所有基地目前还没有类似的实验项目,高层把哨兵当宝似的,应该不会研究扰乱精神力的芯片或者药物。你给我发的序号我也查过了,看起来不像我国的排列序号,序号库里也没有任何资料。】

    罗美人:【要么这东西是其他国家研制的,要么就是保密计划,我没有权限查询,我只能查到这里了。】

    罗美人:【(星星眼)宝贝能透漏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吗?】

    。:【保密。】

    罗美人:【……忘恩负义的女人,我要诅咒你(画圈中)】

    郁黎已经能想象出罗茜画圈圈诅咒人的模样了,她关闭了终端,打断了脑海中幽怨的小人。

    她刚放下终端,陆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我认得她,她是这个基地的舰长。”陆白将新闻中的照片放大,罗茜张扬的红唇和大波浪卷几乎要钻出屏幕。

    “她叫罗茜,是我的大学同学,你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找她,我想她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尽力帮你。”郁黎缓缓说道。

    陆白不觉得他会有什么紧急的事,反倒是郁黎越发的怪异,他没有回复这无厘头的话,反而转过身,背对着郁黎,隔绝了她的视线。

    “吃饭吗?”郁黎没有在意他的沉默。

    陆白沉浸在终端中的世界,其他声音完全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郁黎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保温饭盒打开,递到了陆白面前。

    朦胧的眼眸抬起,很是疑惑,“这是什么?”

    “拌饭,你尝尝。”

    喷香的饭菜带着金黄的色泽,饱满的饭粒吸满了汁水,这些和无色无味的营养液完全不同,陆白吞了吞口水,只是看着郁黎,没敢动手。

    郁黎取出餐勺,先吃了一口,才将饭盒塞到了他怀中。

    “谢谢。”他不再掩饰,大口吞咽起来。

    还未伸回的手一顿,郁黎眼底的黑意越发深沉,却没有人注意到。

    “你经常说谢谢。”

    陆白点点头,差点被饭粒噎到,直到狂饮了一瓶水后才停下了咳嗽。

    她的手伸向了起伏的后背,最后又收了回来。

    不要心软,郁黎,你要把所有的一切埋在心里,这样他才能更安全。

    黑眸中翻涌的情绪在他抬起头时平静下来,又变成了一滩死水。

    “它说过,要说谢谢。”陆白回道。

    郁黎看着他,没有说话。

    被她的话激起回忆,陆白咀嚼的动作缓慢下来,仔细回忆着那段模糊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些人称那人为“它”。

    那时他还小,很多记忆都丢失在时间的长河,也再也记不起它的消息了。

    只依稀记得,它似乎是被那些带着防护罩的士兵射杀了,回忆中只剩下了一片鲜红。

    一滴热泪无意识地落下,陆白盯着那滴水珠发起了呆,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细小的触手缠上了他的掌心,那股莫名的恨意又瞬间消散,变成了一道温流。

    这让陆白想起了一些事情,“你的血为什么会对我有那种作用。”

    那种作用——像是结合热时哨兵会对向导产生的强烈渴望般。

    郁黎信手拈来,“这很正常,我们的精神体契合度很高,我的血对你来说就是催.情剂。”

    还是百倍浓度的催.情剂,不过她没点明。

    既是毒药,又是解药,矛盾似乎集合在她身上,将她附上枷锁,不可挣脱。

    “是吗?”陆白对向导和哨兵的结合了解不多,他最清醒的时候也就只有这几天了,其他时候都不过是浑浑噩噩而已。

    “是的。”她点点头。

    “这是你和你的哨兵尝试出来的吗?”他笑了起来,清澈的瞳孔中带着探究,但这一幕在郁黎眼中却看出来些许嘲讽。

    “这是常识,不需要特地尝试。”她神色不变,正常回道。心底里却已经开始庆幸没有在中端里放什么向哨常识大解。

    她又在说谎,她总是在编造谎言。

    “他是怎么死的?”陆白问道:“连你也有护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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