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了这么久?”陈助理看着无声融入秘书群的季清冉低声说,“下午会议提前了,文件都校对过了?”

    季清冉回来之后不说失魂落魄,也是有点心不在焉,她强撑着笑了下,“已经校对好了。”

    她低着头等待会议结束,心中五味杂陈。

    季清冉出生在一个山村,家里还有个妹妹,父亲常年外出打工,母亲每天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口对放学回来的她破口大骂回来得这么晚,还不快去干活。

    后来母亲生了个弟弟,便开始围着这孩子打转,父亲回到镇上做些小生意,情况改善了一些。

    但同村的女孩们念到初中就各自回家,或者嫁人,或者打工,她成绩不算是最好的,但却一定要念高中。她高一下了课就在学校附近的饭店端盘子,高二的时候妹妹说什么也不念高中了,去了城里打工,每个月给她单独寄一点钱,她在学校生活才不那么窘迫。

    每个月回家的那天,母亲依然会站在门口骂她还知道回来?

    季清冉上高三的时候已经是班上前几名了,她每天都扑在试卷里,连家也很少回。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取换洗衣服的时候,母亲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睛滚动了一圈,说,“你可真自私。”

    她那时候二模成绩非常不错,正满心欢喜等待高考后走出村子奔向美好未来,母亲当头棒喝让她瞬间被打回现实。

    “你说什么?”她满肚子都是对母亲重男轻女或者养不起就不要生的控诉,就等待这个时刻蓄势待发,她觉得自己张口就能把没受过什么教育的母亲定在耻辱柱上,让她羞愧难当。

    但母亲只是说,“你妹妹住院了也不敢跟你说,怕影响你高考,你真是个好姐姐。”

    母亲说她是自私,她想随便你说,我这叫野心。

    她最后也没有给妹妹去一通电话。

    出成绩那天,她去了妹妹的城市,她们两个窝在网吧里等分数,在那个劣质二手烟能呛死人的灰暗空间里,她如愿以偿。

    季清冉平静地泡了一碗泡面,对当时的她们来说这堪称奢侈,她把泡面放在妹妹面前,说,回去读书吧,你的成绩比我好。

    她上大学后根本没有时间打理自己,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打工的路上,现在换她供养妹妹,助学贷款只够她的生活,打工的钱全都用来补贴家用。

    她才意识到,考上大学,自己的生活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她还是在生活中疲于奔命。

    季清冉忙于打工,成绩并不算太好。大三专业课多起来的时候,她选择在学校工作,尽量减少去外面的时间免得挂科,她在各个实验室和项目组打杂,也去图书馆或者食堂打临时工,赚得比以前少了些,但又因为妹妹是高三的关键时刻,她不能少给生活费,只好什么类型的工作都接。

    她还是漂亮,但多数男生对她的评价就是:啧,那姑娘是好看,但是太穷了。

    她并不蓬头垢面,也不灰头土脸,就只是很努力地赚一点微薄的薪水,在五光十色的校园里洗得泛白的衣角让人失去欲望。甚至有些自以为是学长“怜悯”她,对项目组的同伴说,“你找季清冉,她缺钱,什么垃圾活都能做。给她点钱,她能老老实实看一晚上实验室,叫她都不走。”

    “别把人说得像看门狗一样,”同伴皱眉,然后嘴上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她还挺好看的,怎么没人包她?”

    “你没跟她说过话吧,”学长撇嘴,“她身上不是食堂那股油烟味就是馊味,再好看也萎了啊。”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季清冉正在门后狗一样地看实验,她拿了学长不少的钱。

    她正想着如何把脸上那股子伤心盖住,或者是不是要花点钱买个贵点的洗衣液的时候,一道很冷的声音打断了门外的对话,“你俩身上那股盐酸的味道就好闻了?”

    学长干笑了两声,“哥你怎么来了?”

    “来学校参加个活动,你说话注意点,你妈听到了又要骂你。”那个声音还是冷淡,“几点实验结束?你妈叫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再给学妹点钱就好了,”学长嬉皮笑脸,“学妹家里缺钱,我也是变相帮她了。”他说着就给季清冉的微信里转了几百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家里条件很不好吗?”季清冉听到声音渐行渐远,才偷偷探头出来看那个背影,学长的表哥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走廊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刚好投射在实验室的门口,季清冉发呆的时候那道身影拐了个弯,影子与季清冉一触即分。

    第二天季清冉在学校的某个会议厅看到了学长的表哥,他为学校捐献了新的图书馆并成立了以集团公司命名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她在最后跟着鼓掌,听学长跟同伴说我表哥帅吧?同伴感叹原来传说是真的,这年头还真有青年才俊。

    深紫色的屏幕上,苏璟的名字跟他本人一样熠熠生辉。

    没多久她就接到了辅导员的通知,说她可以申请新成立的助学金。

    后来她毕业时毅然决然地投递了集团的工作,陈助理来面试,说还不错,不过这份工作初期可能有些琐碎了,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

    当时季清冉说什么来着,哦,好像是无论如何都想回馈集团这么多年的帮助。

    其实她只是想离苏璟更近一些。

    陈助理的嘴不是很严,或者说他其实对老板的情史也不太清楚,于是在知道老板初恋是那个旅欧小提琴家的时候就在饭桌上把这件事八卦了出来,季清冉那时觉得太合理了,苏璟就应当爱这样的高岭之花,他们的爱情故事也算是跌宕起伏,但最后嫁给苏璟的,却是平平无奇的江郁。

    她是那么普通,算不得优越的家境,算不得女强人的工作,算不得出众的外表…

    大婚那天员工都放了假,陈助理去帮忙领了个大红包,然后在群里直播,季清冉看着苏璟走向江郁的背影,多年前的记忆突然重合,走廊的阳光洒下来,苏璟的影子如同指针,跟她的身影一触即分。

    她微妙地嫉妒着江郁。

    江郁并不记得,季清冉还是基层助理的时候被主管找茬训斥,那个中年妇女戴有色眼镜看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季清冉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搭男人,可偏偏她就是喜欢苏璟,对这些阴阳怪气无从反驳。不过主管也想不到她敢肖想董事长,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想接近一个脱发秃顶的离异高管。她气得快要窒息,江郁路过的时候替她解了围。

    那其实才是江郁第一次见她。

    不过很快她们再次相见,江郁请陈助理转告说不要喷太重香水的那天,她其实也在,那个瞬间她想起了在实验室门口窘迫的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她在市中心豪华的CBD工作,有几件昂贵的行头,绝大多数时候都光鲜亮丽,她戴着精巧的奢侈品,走在光可鉴人的写字楼瓷砖上,当年说她一股子穷酸味的学长再见她时候也会真心夸赞一句学妹真是清水出芙蓉……有很多人追求她,也有很多人恭维她,她吃白人饭,做普拉提,晚上与万家灯火相拥而眠,就好像融入了这座城市。

    可这些都没有用。

    但她还是被困在那栋实验楼里。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呢,你不过只是成功的灰姑娘。

    季清冉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输给白若冰她心服口服,可是江郁明明就那么普通,她们甚至念的是同一所大学。

    她把江郁给苏璟做的报告打印出来又碎掉,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在她打印的几百张纸快把碎纸机填满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那边有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季小姐,想邀请你共进晚餐。”

    那就是她跟虞宋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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