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宋完全不在意身上的刚换的西装会不会窝出褶皱,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浑然不觉这里其实是苏璟的公司。江郁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手机放在一旁,她没再继续跟虞宋聊博古架的文物,反而说,“你是生怕前台记不住你,故意换的是吧?”

    “这可是John Galliano的设计,我没苏璟那么讲究什么都要手工定制,但在审美角度还是胜出一点吧?”

    “你非要跟他比什么呢?”江郁不笑了,“两家的核心产业八竿子打不着,你又是阻止他收购,又是在期货市场跟他打对台,何必呢?”

    “怎么能这么说,芯片产业谁不想分一杯羹,市场不小,但也不能让他一家独大,我们家还是投了些科技公司,他收购成功,独占技术的话,我的成本就会大幅提高,针对他的可不止我这一家,反垄断行业不都开始调查了?至于期货,我家里本身就有矿,做个风险对冲无可厚非,谁让他的经理人贪心不足,非要重仓。”

    “但如果他能交货的话,你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姐姐是在关心我吗?”虞宋笑了,“小钱而已,我相信苏璟也不会在意的。”

    “非要这样吗?”

    “你了解我的。”

    “有意义吗?”

    “能让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就算我最后亏了也是物超所值。”

    虞宋环视这间办公室,精致的欧式沙发,宽阔冰冷的办公桌面,博古架上摆满了先锋艺术品,“其实苏璟真是个蛮无聊的人,他有了解过你喜欢什么吗?”他起身走到那堆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前,眼睛却一直盯着江郁,他抬手抚摸艺术品的轮廓,动作轻柔地像在描摹江郁的脸颊,“你哪里会喜欢这些东西,唯一能看得上的就是这块木雕。他那么无聊,会陪你深夜看动漫和偶像剧吗?”

    “我早就不喜欢那些了。”江郁没有回避虞宋的目光,“人是会变的。”

    “真的吗?”虞宋饶有兴味地笑了,他看向江郁纤细的脖颈,“但你是个很恋旧的人,喜欢这条项链就会一直戴,即使坏掉也会想着买条同款,还会因为买不到怅然若失。比如你脖子上这条其实是舶来品,我知道国内买不到了,特意从法国带回来的,只是请柜姐卖给了你。”

    江郁沉默了很久,“但这并不代表人不会变,比如曾经的我,无论你跟苏璟怎样头破血流我都不会插手其中。”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觉得苏璟只是你的伙伴,你不够爱他,也不想为了他跟我这个前男友打交道。”虞宋像发现了新大陆,“他跟女人牵扯不清,人又只是那么回事,现在你愿意给我打这个电话,证明我在你心里也不是那样十恶不赦。”

    “你总不至于真的觉得我原谅你了吧?”江郁有种深沉的无力,跟不上虞宋的脑回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

    这话却像是触动了虞宋的逆鳞,他甚至有些愤怒了,“别这样,这样就不像你了,你哪里是为了一个名头委屈求全的女人,就算是要钱,你也有更好的选择。”

    “哪里有更好的选择,苏璟起码没打算跟我签婚前协议。”江郁反唇相讥。

    婚前协议四个字浇灭了虞宋所有的热情,他来的时候有点心虚,换上最衬他脸的西装却把跑车开得很慢,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太光明,他迫切地想见江郁又有几分胆怯。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只是有个想法就去做了,他有大把的金钱和时间准备耗在这上面。

    其实虞宋也没什么恋爱的经验,以前的感情中他靠着脸和身价无往不利,从来都是女生迁就他。但江郁虽然纵容也不是无底线的,他总要想办法让江郁脸上出现只为他绽放的笑容。

    他那些情话和伎俩都是在江郁喜欢的言情小说和乙女游戏中学来的,他以为让江郁发现苏璟也不过如此后就能重新拥有一个机会,直到婚前协议四个字再次刺痛了他。

    虞宋一度认为江郁最大的问题是苏璟,毕竟他拥有自己都没有拥有过的丈夫的身份,虞宋是那么嫉妒那个男人。他跟江郁好事将近的时候无数次幻想着未来江郁介绍他的场面,“这是我的丈夫。”这两个字其实一点都不温柔缱绻,发音上还很是坚硬,但他想到从江郁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就觉得胸腔里充盈着莫名的责任感,像是拥有了被依靠的权利。

    他以为让江郁知道苏璟并非良配之后,他就会有新的机会,毕竟江郁眼里那么容不得沙子,可是他刚刚那个瞬间,他意识到,跟苏璟是怎样的人也许没有那么大的关系,江郁不能原谅自己,才是最大的问题。

    江郁看着虞宋脸上风云变幻,从愤怒到伤心,最后甚至有些无力,她很少见这样的虞宋,即使在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这样的表情,那双淡褐色的瞳孔看起来那么虚弱,让她想起多年前他家里刚破产的时候。

    虞宋蹲在她家门口,说,“姐姐,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向你道歉。”最终虞宋说,“我始终没有认真地跟你道过歉,我那时候总以为其实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你知道,那真的并非我的意思,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

    他说这话时乌云刚好散去,太阳从云间探出头来,虞宋背对太阳站着,江郁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说这话时候非常伤心。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我还是想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虞宋又回到桌前,他双手支在桌面上,像是把江郁环绕起来,“当然可能已经不太公平,毕竟我让你难过了。我只想要个机会证明,看看我是不是比苏璟更适合你。”

    “我已经结婚了。”江郁很是无奈,“而且不要说你针对苏璟是因为我,我觉得幼稚。”

    “随便你怎么想,”虞宋靠近江郁,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椅子困在当中,逃无可逃,“但他还算能让我高看一眼,”虞宋意识到江郁躲不开后又往前靠近了一些,他温热的呼吸洒在江郁耳边,克制了很久才没有吻上去,“你就当享受我的追求好了,这是你的权利,并不代表什么。”

    “或者,”他退回原位,“你把我微信加回来,我可以不大张旗鼓地追求你,也不告诉你丈夫。”

    谈话不欢而散,江郁坐在办公室里很是头疼。虞宋已经走了,她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他一直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很多时候随意得让人无奈。

    但这次也并不算毫无收获,起码她知道目前逼仓的主力就是虞宋,接下来她得费些心思去计算虞宋手里到底有多少库存,苏璟能不能耗得起。

    冷静下来后,她大概搞清楚虞宋想做什么了,很简单的小把戏,声东击西。苏璟忙于收购分身乏术,很难抽出精力关注其他板块的业务。集团关联企业很多,结构错综复杂,但总归同在一个体系,现金就这些,给了芯片公司钢铁和房地产就要勒紧腰带,收购占了多少现金,其他公司就得做好拿不到临时拨款的准备。

    比如现在收购ANM的主体就是堂哥苏照清继承的科技公司,为此集团在科技公司和财务公司都预留了大量的储备金,主要还是外汇,如果这时候哪家公司在国际期货交易市场的对冲出了问题,就要强行掏货或者交钱补亏。

    而苏璟马上就要去应对反垄断机构的调查,一旦开始打拉锯战,集团和他本人都必须有只能赢不能输的决心,哪怕头破血流也是要拿下项目的,失去这个机会,市场就会对他们关闭。

    “还是不太想让他头破血流啊。”江郁想。

    她正在整理有人在期货市场做空的消息,提醒苏璟注意,但消息来源还是很难说得明白,干脆什么也不讲,总不能跟丈夫说,我的前男友跟你不对付吧?

    江郁一直没觉得虞宋想跟她旧情复燃,她的观点里,结束就是结束,两个人就应当桥归桥路归路,虞宋只是还没能往前看。

    理智来说,她也没觉得虞宋的举动有任何意义,就像任性的孩子想通过赢过一个人获得肯定。但虞宋就是这样的人,他会因为江郁多看一眼某个男生就在球场上好勇斗狠,一定要把对方打得心服口服。江郁随口一说觉得谁哪方面不错,他就要在另一个方面胜过他。

    虞宋大概是觉得在财力和外貌上都难以完全战胜苏璟,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更完美。

    江郁觉得他还是没有长大,人不是只有完美才值得被爱。

    于是她也这样说了。

    虞宋离开的时候,她对着他的背影说,“你没有必要一定要战胜他,这没有意义,无论他是否完美,他都……是我的丈夫。”

    “我也同样不完美,你不能继续爱我吗?”虞宋脊背僵硬了一下,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也不过如此。不用劝我,也别觉得我浪费时间。”

    江郁回想了下虞宋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涩,她毕竟那么努力地爱过他。

    但当时她想说什么来着?“无论他是否完美,我都会爱他。”

    爱这个字对江郁来说太难说出口了,即使是跟虞宋热恋的时候,她都没有说过几次我爱你,跟苏璟在一起的时候更加顺其自然,两个人几乎没有争吵,也没有过负面情绪。

    她爱一个人,会愿意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他可能出现的每个角落耐心地等上一天;会站在房间里等在风暴里冲浪的回到温暖的家,她从不忍心苛责对方或说什么重话……她不改变任何人,她爱什么人,就会等待什么人爱上她。

    但她很难对人坦白说我爱你。就好比她可以耐心等待一天装作偶遇,却不愿意大张旗鼓地去找那个人,她可以为男人准备好温暖的房间,却不愿意歇斯底里地拦住男人说,我担心你,不要去。

    江郁觉得,对男人说我爱你就像刺猬躺在阳光下露出最柔软的部分,男人知道你爱他,就会变得肆无忌惮。

    所以当爱这个字出现在她脑海的时候,她迅速把那句话吞了回去,可她忍不住想,我爱上苏璟了吗?越觉得爱,就越无法忍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即使知道他真的算得上洁身自好,也不免因为那张照片和为季清冉放的烟花而感到气闷。

    江郁不想承认她有所怀疑与嫉妒,不想在这场博弈中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这件事结束后,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江郁整理好了邮件发到了苏璟的邮箱。她开车回家,熔金色的路灯光照在脸上,为她涂上油画般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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