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风衣的女生独自漫步在重庆的街道上,这座城市道路纵横交叠,她因为错过了一个拐弯,已经偏离地越来越远。耳机里的导航不断提示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江郁却一点也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

    她来这座城市陪朋友散心,朋友临时买了加价票去看演唱会,她就出来逛逛。

    江郁听说重庆的夜景很美,于是想去码头看看,但也不是一定要打卡的景点。她下来地铁随意地在附近闲逛,买了杯奶茶,又在小吃街买了点零食,快到达洪崖洞码头的时候已经比预计晚了一个小时,她还是不着急。她穿梭在充满浓郁火锅味道和吆喝声的小巷里,看到某间火锅店的外墙有灌篮高手的涂鸦,江郁走到前面拍了张湘北的合影,跟流川枫自拍,又特写了一张三井寿,想发给头像也是三井寿的男人。

    但她犹豫了一下,不仅没发,反而把对话框删掉了。

    然后她又恢复了欢脱的状态,换了首能让人高兴的歌,继续漫无目的地往码头方向踱。

    苏璟是在江郁的朋友圈得知她去了重庆的,她问晚上哪里夜景好看。

    不久后又问,码头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有空去旅游都不理我。”苏璟看着停留在几天前的那条消息,江郁约他去看比赛,他要加班去不成,但还是很想一起的,于是问下周或者其他的时间有没有安排,江郁说不能确定,然后再也没有回复。

    江郁一个人去看了比赛,她买的是vip坐席,直播的时候扫到了她的镜头,旁边空着一个位置。苏璟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找不到理由张嘴,难道要问,“票贵吗?怪可惜的……”

    他在高铁上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觉得真的问出来那句话就太可笑了,但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去找江郁更有种神经错乱的美感,他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总能找到的吧?他想。

    但其实并不容易,重庆那么大,他只知道她大概要去哪里,能到达码头的有三四条轻轨,更何况还有其他很多方式,太阳刚落,车辆就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人流车辆交织如梭,异常喧闹。

    苏璟想自己还是了解一点江郁的,再随心所欲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打车过来,她最怕堵车。那就只有地铁了,他点开地图看几个地铁出口分布,她是个懒人,大概率会选择离目的地最近的那条线……可他还不知道江郁住在哪里……

    苏璟来不及想这么多,他随着人流在街头穿行,看到好看的纪念品随手就买了下来,想着送给江郁,不久他就提了一袋子东西了,那些小玩意单看轻飘飘的,堆在一起还有点分量,但他暂时还不想找个地方休息,想见的人他还没找到。

    他有些气馁和沮丧,在某层台阶上停了下来。

    这时一个小女孩捧着花走到了他面前,她扯扯他的袖子,“哥哥你在等人吗?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那女孩不算漂亮,但很可爱,晚上有点冷了,她小脸冻得通红,说话时还抽着鼻子。

    “哥哥找不到女朋友。”苏璟想逗逗她。

    “哥哥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因为我还没找到嘛。”苏璟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然后拿起她脖子上挂的二维码,“天冷,早点回家吧,这花多少钱?”

    “百合一支15,玫瑰一支20。”

    “小丫头你卖得有点贵啊,”苏璟扫了一眼,“这得有三十多支花吧?”

    “哥哥你长得帅,我10块钱卖给你。”

    “嘴真甜啊。”苏璟付了两倍的价格,“你的花我都买了。回家玩去吧。”

    他说着就要离开,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哥哥,你的花。”

    “哥哥把花送给你,你可以送给其他人。”苏璟笑。

    “嗯,我要去送给漂亮姐姐,让她们做你的女朋友。”小姑娘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四下扫视,突然举起手,“哥哥,那个姐姐超漂亮!”

    苏璟抬头看去,不远处的小巷里,江郁抿着嘴给面前的涂鸦拍照,神情严肃认真。

    “你可真是幸运星。”苏璟摸乱了小女孩的头发,把小女孩交给找过来的母亲。他不远不近地跟上去,留下小女孩在风里满脸激动。

    他提着礼物走在江郁身后,风吹起她的头发,明明人声鼎沸,他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江郁走完了整条商业街,却不着急离开,她调转方向走了一小段回头路,找到了记忆里的乘船入口。

    她摸了下包确认带了身份证,在手机上买了张票,又站在江边吹了好一阵子的风,才决定检票进去。

    苏璟也跟着扫二维码买票,对他来说算是很新奇的体验,出差的话助理会帮他把一切安排好,跟江郁出门旅行也是她来安排行程……毕竟少爷连电子校园卡都申领不明白。

    他对着页面五花八门的船票犯了难,根本不知道江郁要坐哪一班。于是他买了页面上所有的票,安检的时候却被拦下,工作人员说你还没出票。

    “出票?”

    “就是信息还没同步,等个十分钟或者给客服打电话。”工作人员很不耐烦,“让一让,后面还有人呢。”

    “这班船几点开?”苏璟再抬头却找不到江郁的身影了。

    “滚动的,运气好马上就开。”

    他于是侧身走向一旁,又打开手机,在繁琐的页面上找客服的电话,有个人轻声说,“要等短信才算出票成功,买的时候没看页面吗?”

    江郁站在安检内看他,“出票得等十分钟。”

    苏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过来的时候,你个子太高了,广告牌没挡住。”

    “哦。”苏璟有点手足无措。

    “这就是个普通航船,不是什么邮轮。”江郁叹气,“回去吧。”

    江郁走了,没有跟他告别。

    她运气不好,没有赶上刚走的那班船,她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只是耐心地等着。

    江郁独自站在扶手前面,她旁边是一对情侣,后面是一个来旅游的大叔,他乡遇故知,大叔聊得兴起开始用方言讲自家女儿生了对龙凤胎,退休了他一直帮带孩子了,这才得空出来。

    江郁一边玩手机一边默默听着,时不时回几条微信。她前几天跟苏璟因工作的事情大吵一架,苏璟想开除并起诉泄密的销售人员,她却觉得开除就可以了,毕竟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也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两个人从经营理念吵到做人,最后还是江郁先让步,“你的公司,你做主。”

    最后的结果证明苏璟是对的,那确实是个不老实的销售,他痛哭流涕求江郁的时候还想着怎么从她办公室里偷走一份报表。

    苏璟没把这件事告诉江郁,怕她因此怀疑自己的恻隐之心是否正确。

    但江郁还是知道了,她给苏璟打电话说你做得对。

    苏璟是那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人,他当然任性,很多时候都像被惯坏的小孩,比如他记性很差,搞不清时间,不喜欢的科目要靠突击才能不挂科,……可他想做或能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即使不能立刻成功,他也从不为失败担心。

    当然,苏璟有优渥的家境做后盾,但他确实也输得起。他不是没拿过第二名,但也不会因此自卑,反而风度翩翩地祝贺对方,然后在下次比赛中赢回来。

    江郁很羡慕他这种认准目标一往无前的性格,毕竟她经常胆怯,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犯错。

    如果只是因为这些江郁更多是钦佩,但他同时还拥有天赋才华。

    江郁很喜欢写作,但又迅速放弃,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还因为她偶然读到自己喜欢的作家的一篇短文,说是他失恋时候花了一个晚上写的,三万多字,俗套的故事,以江郁对他风格的熟悉程度,连哪个片段会插入回忆,铺陈的节奏都一清二楚。江郁读这篇故事的时候正在公交车上,看完怅然若失,公交站牌旁有两个小孩拉着勾,她想起了文中的回忆,潸然泪下。

    真俗套,但真美好。

    江郁认识到天赋是没法靠努力得来的,可惜作家早就隐退了,文章憎命达,他成名后,满腔愤懑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俗套,不努力的话,天赋也会被收走。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羡慕作家的天赋。

    苏璟也是这样的,她偶尔会看他画画,脱离了设计的他业余爱好之一是油画。他带江郁参观自己的画室,兴致勃勃地说我想把你的作品放在最中间,你想画什么都可以。

    江郁写得一手好字,飘逸潇洒,但绘画一窍不通。她审美倒是不错,选了苏璟的一幅作品临摹,然后把苍翠的远山画成了奇怪的天幕……然后调出了完全不像银杏的,莫名其妙的黄色。

    苏璟笑着说着怎么行呢?他就着江郁调出来的怪异颜色画了一轮月亮,他握着江郁的手,用黑色的颜料随意涂画,最后江郁才看出,那是女人的长发。

    苏璟根本不需要看江郁,她的脸就印在脑海里,他描绘额发和侧脸,小巧的鼻子,樱花般的嘴唇……她没有画眼睛,但江郁认出了自己。她没有那么美丽,但在爱人的笔下,她灿烂如春天坠落的花枝。

    她有一丝微妙的嫉妒,即使画里的对象是自己。

    他什么都有,现在连经商都做得比自己好。那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自己了呢?

    江郁在知道苏璟不能陪她看球赛的时候有些轻微的惶恐,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担心失去苏璟的爱,于是她选择冷处理,爱得太投入不是好迹象,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心底是个很敏感柔弱的少女,江郁在生活里把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标榜自己浑身都是铠甲,但她又是那么需要一个人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不管她在哪里都会找到她。

    你什么都不怕,是因为知道有人在爱你。

    她胡乱想着,随着人流上了船,又被热情的服务员拉到vip区,仓促间多付了一笔升舱费。她想这也蛮好,她走了很久,刚好有些累了。

    船只缓缓启动,她塞着耳机听不清导游的解说,只知道行程大概要45分钟,经过两个港口才会返回,他们会在宽阔的两江入口兜个大圈再靠岸。

    她忽然想看一眼苏璟,不知道他是在岸边等待还是坐上了另一艘船,可是只是徒劳,夜已经深了,即使港口那么亮,苏璟那么显眼,可几百米外的人还是渺小。

    她惶乱地意识到自己在江面上,无天无地,就像停留在船铉上的飞鸟,她感到眩晕。

    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口袋里是一沓船票,苏璟气喘吁吁地说,“我找到你了。”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男人轻声说,他因为奔跑体温升高,针织衫带着温暖的水汽,江郁被他抱在怀里,两个人的心跳重如擂鼓,“我买了好几个黄牛的票,就怕进不来。但好像确实一张就够了,怎么黄牛的还便宜点?”

    江郁刚想笑他,却发现男人换了一张脸,她从船头坠落,沉入水底前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一个声音,“看,你还是一个人。”

    那不是苏璟。苏璟不会画画,也没有跟她一同来过这里。

    时隔多年,万米高空上,江郁再次梦到了虞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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