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跟着江郁走完了最后的几天旅程,他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她,江郁觉得好笑,“你其实可以在国内等我,我总是要回去的。”

    他们是夫妻,但各自开了一间房,苏璟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但依然坚持每天跟江郁出门,游客们在死海漂浮放松的时候他坐在沙滩椅下签数不清的文件,江郁很是无语,说你这么忙就不用过来。

    “很抱歉你受伤的时候没能第一时间在你身边。”苏璟垂下头,有点丧气,“我接到夏颐的电话就订了机票,但我还有几个合同要签……”

    “没关系的,”江郁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跟夏颐讨论过,如果你放下工作来找我我才觉得可怕,几百亿的项目和上万人的心血,怎么也比吵架的夫人更重要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阴阳怪气或者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江郁面容平静,“我理解你,真的,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

    “那你还是因为别的问题在生气,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苏璟说这话的时候很紧张,但江郁却突然又累又失望,“我想好了会跟你谈的,现在我累了,想休息,晚安。”

    她关上了门。

    随后几天江郁强硬地拒绝了苏璟的陪同,他们再次见面就是在机场,虞宋坐着轮椅执意来送她,她对虞宋还能有几分好脸色,跟苏璟话都一句不说。

    飞回国要十个小时,江郁接过空姐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她完全不理苏璟,戴着蒸汽眼罩就开始睡觉。

    苏璟茫然且不知所措,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江郁大多数时候是个很好沟通的人,公司流传搞不定老板就去搞定老板娘,前提是你能知道她的行踪……但是她一旦拒绝沟通的话就谁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苏璟没有遇见过这种场面,只听自己的岳母讲过江郁是个脾气很倔的人,一旦真的认定做什么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种时候跟她讲道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跟你大吵一架,另一种是不跟你说话。

    苏璟是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的,江郁从来没有跟他发过脾气,她好像完全不会生气,就算是“破产”的那天,也只是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但是从此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僵在了这里,除了劝他回去,江郁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要靠查看江郁手机的定位才能知道她在哪里,即使他们就住在酒店相邻的两个房间,她既不跟苏璟打声招呼说自己去哪里了,更懒得关心苏璟的行程。

    一夜之间他们就从抵足而眠的夫妻变成了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飞机平稳地飞行,离落地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空姐小心地唤醒江郁,问她是否需要用餐,她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说麻烦给我一份水果和气泡水,谢谢。

    苏璟坐在一端看她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空姐把水果放在她面前,她没有吃,反而又鼓捣起手机来,苏璟看到她是在发微信,但不知道是发给谁。

    江郁做好全部的准备工作后轻声叫了下他的名字,“我们谈谈。”

    苏璟悚然。

    “我们可以回家谈。”苏璟下意识地说。

    “不,选择这个时间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不想回家谈。”江郁不看他,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平静地看着座椅前的屏幕,那上面是这架飞机的航线图,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江郁就是需要看点东西,她不想面对苏璟的脸,许久她说,“我其实在想一件事,我为什么会因为你不告诉我你还有期货的事情如此生气。”

    “我想虞宋跟你说的是我讨厌别人不信任我,是的这确实是,但我没有想明白我对不信任的定义。我不是那种有人否定我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给别人看的人,比如我的领导觉得我的工作做得并不尽人意,我可以坦然地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找别人。一般来说,跟我相处得比较久的领导会立刻为自己过激的措辞道歉,有一部分领导会真的去找别人来做,当然我接受所有的评价,我也不是神,总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那么下次项目被安排给别人我也不会生气,技不如人而已,我已经尽力了。”

    “我很想说我在这段婚姻中已经尽力了,我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甚至是你工作上的好伙伴,如果你有任何的不满,也可以去找别人,好聚好散嘛。”她轻轻地笑了,“我原本是这样想的,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不应该生气的,那确实是价值万金的商业机密,如果是我的话,也会犹豫到底该让几个人知道。”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苏璟嘴唇颤抖,他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江郁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他几乎是在乞求了,“我们回家再谈好吗?”

    “但我就是生气,不仅生气,而且伤心。”江郁完全不理会苏璟的话语,“我在那个瞬间都有点茫然了,我为什么要伤心呢,明明结果皆大欢喜,我没有破产,你的收购计划也不会收到双线作战的困扰,至于你跟苏照清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按理来说不至于的,真的不至于,你的做法非常合理,比虞宋要跟我签婚前协议合理多了。虞宋在病床上向我道歉,因为他觉得我爱上了你,他这种行为无形当中又伤害了我一次。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是爱你的。”

    “多好笑啊,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太当真,把你当客户对待就好了,我做了这么久的乙方,利益关系才是最牢靠的,你会爱上你的客户吗?他们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吹毛求疵的一群人。”

    “但我又在想,爱上你也不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英俊有钱,还有一颗性感的大脑,年年高居你们集团非官方评选男神的第一名,即使你在工作中一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样子,但还是有那么多女孩,哦,听说还有男生喜欢你。”

    苏璟没有想到江郁说的是这些,飞机准备降落,他不知道是气压造成的不适还是自己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他只能听见江郁说我好像是爱你的。

    他试探过那么多次,江郁总是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他总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爱上我呢,是下一秒,还是要我再等十年?我愿意等,却不想等太久。

    他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爱上她的呢?

    也许是她在家里为他等候的每一个深夜,也许是她专注地聆听他抱怨手下人都是一堆笨蛋的时候,又或许更早一点,在那个寂寞的雨夜,他倾诉完内心的苦闷,第二天却看到站在酒店大堂前披着风雨的江郁,她对他粲然一笑,比整个东京都要闪亮……

    在病房外看到她跟虞宋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得到她全部的爱。他从堂哥口中得知这位竞争对手浪漫、热情、才华横溢,肯为江郁一掷千金,也愿意浪费大把的时间为已经分手的前女友不断打磨自己的设计,即使他知道,那是一份可能永远都送不出的礼物。他曾经为了她得罪最大的合作伙伴,现在也同样愿意为了江郁去死。

    作为男人苏璟也同样认为虞宋那是个无伤大雅的错误,毕竟只是一个调查,但虞宋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

    苏璟站在病房外,听她说你总会找到跟你相守一生的那个人,听她用温柔的话说那个人不会是我,一边感慨她不爱了就是这样绝情,一边恐慌自己的后果。

    她连同生共死过的爱人都可以不要,何况是缺乏感情基础的自己。

    可他在飞机上听到我爱你,这句话让他感到血液都在沸腾,苏璟要承认,面对虞宋的时候他有些心虚,这样的心虚来自于他比自己多了那么长的一段时光和被承认的爱情,所以他甚至不敢用丈夫的身份去质问,因为他怕江郁说,“是的,我爱他。”

    那样他就真的以丈夫的身份一败涂地了。

    江郁好像说累了,她把一小盒水果吃完,又喝了水,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几个问题,不过没有什么进展。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信任和爱情呢?都说相信不能相信的事情才是信任,那到底什么是不能相信的?人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吗?如果我原谅了你,是不是我也可以原谅当年的虞宋呢?”

    苏璟没有听懂,却只觉得刚才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散了,全身都冰冷了下来。

    “我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你,”江郁叹气,“也许等我想清楚那个问题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困扰了,但一定不是现在。”

    “我最近觉得很痛苦,苏璟,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继续,机长开始广播飞机即将下落,江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待落地,苏璟一个人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那种人,他知道此时应该尽力去挽回什么,虽然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可是该死的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可是就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

    在落地的轰鸣和颠簸中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对不起,不知道江郁有没有听到。

    江郁下了飞机直接走了,她叫了别的车来接她,苏璟示意助理跟上去,看到她在酒店前下车,礼宾人员把她的行李拿进去,他终于在办入住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我们不能这样,我不想……”

    “我需要跟你分开一段时间。”江郁打断了他的话,前台都悚然,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这是苏璟旗下的酒店,她当然知道这是董事长和夫人,“我会住在这里,很安全,但请你不要来找我,好吗?我想明白了会来找你的。”江郁拉开他的手,微笑着对前台说,“我预定了一间套房,一个人入住。”她把身份证和卡推过去,“不挂账,用我自己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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